「事情結束了,你可以回去了。」我不客氣的告訴王元旭。
「我沒有打算留下來。」王元旭道:「我要回學校,坐我家的車,如果你願意的話,也能一起來。」
我馬上回絕:「不用了,謝謝,我可以自己回去。」
「好,我知道了。」他道:「那麼學校見。」
他離開後,瑞士分部完全靜了下來,只剩下我,還有我映在牆上的影子。
該回去了,回學校去。可在邁步離開瑞士分部的剎那,忽然間又不想回去了。回去了又能怎樣?讀書嗎?還是睡覺?現在不想睡了,多虧剛才的午覺,現在的我很清醒。
那就去逛逛吧,呼吸新鮮空氣。
我離開大樓,街上人來人往,這個時間正是忙碌的時候。
我感到不適應,太多人、太吵雜、太熱了。
這麼多人、這麼多人在街上走著,渾然不覺他們之中混雜著非人類生物。這些人過著平凡無奇的生活,上班、下班,休閒時和朋友一起出門,或者留在家躺在床上看著沒有意義的網路影片發笑──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獲得我努力也無法取得之物。
好想吐。
陽光照得我暈眩,如果是在俄國,就算太陽再大,也感覺不到溫暖。整片發亮的雪原又冰又冷,卻能鎮定我的心神,如果滿腦子只想著讓自己保持溫暖,就沒有時間去煩惱想起過去時該怎麼辦。
可是這裡太溫暖了,雜念紛起。
在瑞士分部的正對面有間冰店,窗上貼著的廣告顯示他們正在做情侶檔的優惠。只要情侶進去點他們特製的愛情聖代,就能得到一份免費贈送的粉紅色草莓鬆餅。真羨慕啊,坐在店裡的情侶看起來幸福美滿,分食著心型的鬆餅和裝飾華麗的聖代。
我也能談一場普通的戀愛嗎?像店裡那個燦爛笑著的女孩一樣普通的愛著誰?
我想吃聖代、也想拿免費鬆餅,我想笑著和某個人討論生活裡的小事,然後挽著他的手在街上漫無目的的遊走。我會害怕時間過得太快,在心裡小聲祈禱著太陽永遠不要落下,卻又渴望著明日的到來,期望我們共同創造的未來。
人們總是對眼前所見之物產生欲求,只要看不見就不會忌妒、只要不知道就不會想要,我強迫自己移開凝視那間店招牌的視線,卻無法驅逐腦海裡的粉紅色幻影。
想點別的吧。
想想下個星期的測驗如何?或者想想慈悲高中豐富的課外活動?
慈悲高中每年都會安排不同的戶外活動給學生,和我在紐約公立高中參觀美術館的行程不同,慈悲高中的學生連課外活動都與眾不同。去年菁英班的學生到馬爾地夫潛水,今年則要在瑞士本地的山攀岩。
我從來沒攀過岩。
課外活動的費用全由學生家長贊助,在今年的校園介紹簡章裡,也有家長們捐款的數據。
菁英班的學生家裡果然都很有錢,到底要怎麼樣才能直接租下一整座山一個星期?我回想著簡介上那座雄偉的山,放棄去估算租金。當錢多到一個程度,就只是數字的累積,這筆錢已經超出了我理解的範圍。
我當然也去,我是菁英班的學生,不過和其他人不同,我還是要隨侍在安蘇雅身邊。
忽然感到無力。
「換個角度想,要不是安蘇雅,我還沒機會去攀岩呢。」我努力鼓勵自己,卻感到疲憊。
這可不行,任務才開始一個星期。
我還有一年要待。
我搭上往慈悲高中方向的車,在公車裡搖搖晃晃,看著窗外鮮豔的景色。
回到慈悲高中後,我首先回的是房間。我想靠念書來忘卻煩憂,可面前的字母卻無法連貫成我看得懂的單字,最後只得收起書,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
「對了,去健身房吧。」
慈悲高中的運動中心什麼都有。
我換上方便運動的衣服,離開宿舍前往運動中心,一路上看見了許多學生,也許慈悲高中只有菁英班的學生會在假日時離開學校,誰知道?我對這間學校還沒有熟悉到連這種小事也知道的程度。
運動中心裡誰也不在,學生們都沒有運動的習慣嗎?或者現在不是他們習慣運動的時間?也是啦,星期六的傍晚大家大概都在吃晚餐,誰會跑來運動啊?
運動中心是自動化的,我用學生證刷卡進入健身房,開始運動。
運動的目的不是健身,而是忘記煩憂,我暖身完畢後,選了槓鈴,開始彎舉。我努力把自己往極限逼,在痛苦中忘卻煩惱,只要累到連思考都會模糊,自然就不會想太多。我在健身房裡待了四十五分鐘,離開的時候滿頭大汗,肌肉略為痠疼,卻遠遠沒有到疲累的地步。
在俄國時,我每天的運動量遠遠超過今天的四十五分鐘。我會在森林裡全速奔跑好幾個小時、用常人難以企及的姿勢躲過襲來的飛針、和神出鬼沒的約瑟來場只要鬆懈就會斷手斷腳的打鬥──
一般的健身可沒辦法體會那種隨時會喪命的刺激感,倒是達到了忘卻煩憂的目的。
本來想離開運動中心,可我發現射擊場也設在運動中心裡,雖然不是實彈,但還是很吸引我。我的槍法本來就弱,可能是因為約瑟給我的槍全都帶著祝福,讓我無法專心射擊的緣故。
總之,我懷念槍枝的後座力和火藥的味道、也想念槍聲的震耳欲聾。
射擊場裡依舊一個人也沒有,沒有教練也沒有學生,他們就這麼放心讓學生自己玩槍?我在櫃子上取下了乾淨的耳罩和護目鏡,接著挑了一把手槍,裝上彈匣,在靶子前面深呼吸──
扣下扳機的剎那,我感到心滿意足,當子彈貫穿靶紙的正中央時,我高興地想歡呼。
不是真的想傷害誰──我看過好幾次人被子彈擊中的畫面,可開槍帶來的滿足感還是讓我意外,明明我對槍沒有特別喜愛。掌握一把槍的感覺很好,槍代表力量,而我想擁有力量,這可能是我喜歡開槍的原因。
我想要力量,擁有力量就能保護自己、就能隨心所欲的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放下槍,愉悅的感覺漸漸消退,又回到了本來的自己,這個力量還不夠強大的柔伊.張,我依然躲躲藏藏、依然滿心畏懼,夜裡會做惡夢、白天則恐慌著,我還不夠強大。
想到了王元旭,又想到王啓恩,最後想到那個代表王家的男人。如果碰上他,我全身而退的機率有多少?如果他身邊還帶著別人呢?然後是審判所,雖然有約瑟幫我隱藏、審判所內部對非人類的寬容度也增加不少,可他們還是容許雷克斯那種極端分子的存在,只要被他們發現我是個女巫,下場很可能會比淨化儀式還悽慘。
只要解決掉王家和審判所的問題,是否就能高枕無憂?
不,我的人生還很長,以後一定會遇到更多問題,解決王家和審判所只不過是讓未來要背負的擔子輕一點罷了。
我想起藏起的假身分,離開美國時順手把假的護照和身分證明都帶走了,那些身分跟著我到了俄國又來到瑞士,沒被海關發現真是個奇蹟。未來某一天也許又會需要用到假護照,到時就得捨棄柔伊.張的身分,憶及此,不禁有些不安。要是捨棄掉柔伊.張這個名字,就代表現在做的一切都徒勞無功,我想保留現在的身分,不想捨棄以柔伊這個名字累積下來的事物。
努力的保留這個身分吧。
在宿舍裡獨自一人念書,雖然書本攤在桌上,可思緒就是會不知不覺的轉到其他的地方。
我想著雷克斯,見面第一眼有些陌生卻又讓我感到熟悉的雷克斯。他這兩年似乎變得心狠手辣,明明這麼年輕、入行時間和其他資深獵人比起來更是短暫,可他的名聲卻已經傳出來了,而且方向不太妙。他有多殘酷?王元旭說的他手底下的犯人非死即傷是真的嗎?我和外面是的世界脫節已久,對這些事情的了解恐怕還沒有班上關注審判所這一塊的學生來得多。
我瞥見書堆旁的手機,在俄國的兩年,我戒掉了使用電子產品的習慣。廢棄村落是沒有電的,我只有在開車到小鎮去取補給貨的時候會給手機充電,充一次電能使用的時間不長,最多三天,在寒冷的地方手機耗電的速度異常快速。
我記得審判所的網頁會更新獵人的情報,無論是專業獵人或是見習獵人都是。
兩年多來都沒上過線的我,笨拙地點著螢幕。審判所的網頁設計不精美,使用者介面很不友善,對我這種不常使用的人來說實在很難操作。輸入帳號密碼,立刻出現了專供審判所雇員瀏覽的網頁,我往下滑,驚訝的發現獵人們居然還有自己的布告欄,大家會在上面交流工作上的問題或不愉快。
「總是被要求寫報告怎麼辦?」、「我好像進入了工作的倦怠期……」、「快被夥伴搞瘋了!寧願死在吸血鬼手下也不想再和他搭檔!」等等的文章一眼望不到盡頭。
獵人也是人,他們就像遊走於白晝和黑夜之間的秩序守護者,是偏袒人類一方的警察。每個人加入審判所的原因都不同,可也許有些人只把獵人和聖職者當作是單純工作。
「我明明是來找雷克斯的資料,幹嘛看這些文章?」
我在搜尋的框框裡打入了「雷克斯.薩伊」,等待網頁傳回結果。結果雷克斯的資料出乎意料的多,大部分還是出現在公文和報告裡頭,偶爾能看見幾條關於他的討論,但評論的人不多。
所有的公文都提到了雷克斯手段太殘酷的問題,雖然沒有完整描述雷克斯做了什麼,但披露出來的一小部分描述已足以讓人窺見他的殘忍。非必要的殺戮、破壞,偶爾還會波及身旁的搭檔,審判所已開了兩次紀律審查會議討論要不要讓他離開,但最後都讓他留了下來。
兩次會議的資料都只公開了一小部分,只能看見召開會議的原因和最後結果,中間過程和判決原因都需要更高權限才能瀏覽,身為一個見習聖職者,我當然沒有瀏覽的權限。
第一次會議結果僅僅是口頭訓誡,第二次則要求雷克斯寫悔過書和參加心理治療。
「心理……治療?」
他的狀況有這麼糟嗎?
我想起雷克斯望著拘留室裡漢斯的眼神,那是種隱藏的憎恨、冷冷燃燒的怒火,只要一有機會就會爆炸,到時在他身邊的人全都會受到波及。
第二份會議報告的時間是半年,在這半年裡,他有好好接受治療嗎?他有變得好一些嗎?
我想著他的眼神,還有他表現出的恨意──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LT9WyGNZ9
也許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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