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故事 - 家人12

「這可不行。」王元旭不住的搖頭：「不、不、不，太糟糕了。漢斯不能待在這種地方，他有心臟病史，住在你們的拘留所裡大概明天人就沒了。」

「最好是。」我冷冷說道：「我使用的是標準的祈禱詞，用以拘捕和壓制，可沒加上會讓人心臟病發的部分。」

「對他來說仍嫌太重。」王元旭的眼神裡有挑釁的意味在：「我不能冒險讓漢斯留在此處。」

「我們也不能冒險讓他留在沒有任何防護的地方。」我回擊：「他必須留在這裡，直到奧地利方面的人過來接他為止。如果你真的不放心，可以留下來，在他被接走之前好好盯著他。」

「好。」王元旭道：「我會留下來，直到他被奧地利的人接走為止。」

雷克斯把漢斯扛進拘留室裡的床上，後者的臉色發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王元旭盯著漢斯，沒有任何動作，他站在距離拘留室門口約五公尺的地方，五公尺外正好是禱詞威力終止之處。

「我們會把門關上。」雷克斯道：「你可以透過拘留室門上的窗戶看到他的情況。」

「好好盯著吧。」我伸了個懶腰：「我要走了，雷克斯。」

王元旭出聲：「不，張，你不能走。」

我翻了個白眼：「這又是怎麼了？都照你的要求做了不是嗎？」

「獵人可以離開，但聖職者必須留下，以防萬一，若是情況有異，會需要聖職者留下來排解狀況。」

「聽著，我這個禮拜已經被安蘇雅搞得很煩了，累個半死，好不容易周末終於來了，結果又被叫過來協助抓捕這個傢伙。」我瞪著王元旭：「我現在就要回去睡覺，懂嗎？你要是敢攔我，就別怪我把禱詞用在你身上。」

「如果你只是想睡覺的話，我們協會裡面有床和房間。恕我直言，你們這裡的設備有夠糟糕。」王元旭道：「你必須留下，這點無法退讓。」

「……柔伊，我也覺得你留下比較好。」雷克斯道：「要是那傢伙突破了封鎖，憑我一個人很難再次抓到他。」

「我可以加固牢房──」

王元旭反對：「不，你不行，漢斯的心臟無法承受。」

我想罵髒話。

睡眠不足累積下來的疲憊加上被安蘇雅嫌棄的不滿混在一起讓我現在猶如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我評估著一次放倒他們兩人的可能性。可惜先不說能使用魔法的王元旭、光是訓練精良的雷克斯就讓我難以應付。

那麼直接離開呢？

差點忘記，要是我離開，這裡就只剩下王元旭和極端厭惡巫師的雷克斯，我可不希望中立國的規矩今天就被這兩個傢伙破壞掉。

就算很累也要留下來，為了審判所和超自然生物界的和平。

「好，我留下，我就睡在隔壁的會議室。」反正兩個值班的半退休獵人早就下班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拜託別來找我。」

「行。」王元旭聳肩。

雷克斯則拉了張椅子在拘留室外坐下，腿上擺了一把祝福過的沙漠之鷹，監視著拘留室裡的漢斯。我進入會議室，鎖上門，把會議室裡的桌子併在一起，躺上去休息。

想念學校的床鋪，雖然每天只能睡四個小時，可至少有棉被、床還是軟的。

在整個慈悲高中裡，我最喜歡的就是宿舍了，宿舍裡的設備比我想的還好，雖然沒有其他菁英班學生的豪華，但和西伯利亞的房間相比，簡直豪華的像頂級旅館。

我想起西伯利亞那簡陋的房間，不禁嘆息，那間房間沒有床墊、只有一件薄被，要不是我用咒力讓房間的溫度維持在十度以上，早就被冷死了。冬日裡，約瑟還會用鍛鍊的名義逼我日夜顛倒的訓練，晚上氣溫最低時我必須在森林裡練習該怎麼用聖力築起一道牆、早上才能短暫了睡幾個小時的覺。

有時一連好幾天都在訓練，一整個星期下來睡眠的總時數不到二十小時，我仍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在那種情況下活下來的。

大概是因為年輕吧，年輕猝死的機率比較低。

想著想著就睡著了，在夢裡我看到了瀰漫視野的紅色霧氣將慈悲高中籠罩起來，正如兩年前的海爾高中。我在走廊上四處遊蕩著，聽見尖叫聲和槍響。

芮妮從教室裡衝出來，手裡拿著長槍，冷靜的對教室裡掃射。

這就是尖叫聲的來源。

然後她轉頭，被眼淚糊掉的睫毛膏順著淚水往下滑，眼裡全是憎恨，她瞪著我，塗上粉色唇膏的唇一張一闔。

「都是你害的。」沒有尖叫、沒有大吼、沒有怒氣，她冷靜的像宣布病人病危的醫師：「你必須負起全責。」

她把槍抵在下巴上，眼睛斜斜瞪著我，扣下扳機。

她的後腦整個飛掉了，頭骨、腦漿和肌肉組織噴在牆上，一片血紅，如同荒謬的現代藝術。

我驚醒，整個會議室裡只有我沉重的呼吸聲，看了眼牆上的鐘，上面顯示現在是五點。

是下午的五點還是上午的五點？

我察看手機，確定現在是周六的下午五點，也就是說我睡了大概三個小時。

睡不下去了，芮妮悽慘的死狀還烙印在我的視網膜上，只要一閉上眼就能看見她那飛散的金髮，還有炸開的的血漿。

像糟糕的恐怖片。

我抹了抹臉讓自己清醒，揉揉僵硬的肩膀，在桌上坐了幾分鐘讓痠麻的身體甦醒。

去看一下漢斯的情況吧。

打開會議室的大門，聽見了某人的啜泣聲。雷克斯和王元旭背對彼此坐在拘留室外，兩人都沒理會在拘留室裡哭泣的漢斯。也是啦，能哭就表示狀況還不錯，至少沒有心臟病發的問題。

「你醒了？」雷克斯道：「睡得如何？」

「桌子太硬了。」我直接在地板上坐下：「有新的情況嗎？」

雷克斯還來不及說話，一個尖銳的聲音就喊道：「放我出去！」

「又來了。」雷克斯嘆息，對著拘留室裡喊道：「安靜點！無論你怎麼喊，我們都不可能放你出來！」

「我說了我不是故意的！而且我很不舒服！」漢斯的聲音中氣十足：「我快被壓碎了！」

「不會壓碎，只不過是抑制你的力量而已。」我說道：「你乖乖躺好，不要反抗，就是因為你試圖反抗，聖力的壓迫才會加大。」

「你又是誰？」

「某個聖職者。」我忽略了見習，反正對他來說都沒有差別。

果然，在聽到「聖職者」一詞後，他馬上倒抽了口氣，連啜泣聲都沒了。

聖職者真好用。

「請不要威脅他。」王元旭道。

「……你哪隻耳朵聽到我威脅他了？」我敲敲拘留室的門，透過門上的窗戶，看到坐在床上的漢斯縮了一下：「我威脅你了嗎？」

「沒有！」他驚恐的回應。

「看。」

「這就是威脅。」王元旭放下手上的手機直視我：「如果你繼續威脅下去，我將會正式向巫師協會呈報，並對審判所提出抗議。」

「你有完沒完？」雷克斯出聲：「老是找麻煩，你就不能安靜一下嗎？」

正當王元旭準備開口時，門被敲響了。

「我是蜜莉安．賈西亞。」門外的女子喊道：「來接犯人的。」

蜜莉安．賈西亞？這個名字勾起了許多回憶，特別是有關血魔的，我想起了森林裡的怪物和倒在地上、內臟流出身體的克里斯．愛默森。我想起了我是如何殺死血魔，還有那怪物的屍體吊在藤蔓上的模樣。

然後另一個回憶跳出來，那是一棵樹，樹上掛滿了還沒斷氣的人，樹下站著一個穿著白衣的瘋女人。

她微笑著，嘴唇兩側被劃開，鮮血直流。

該死的，我把回憶丟開，雷克斯打開門讓蜜莉安．賈西亞進來。

她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還強悍，雙目依舊銳利，如一把正要出鞘的劍，準備大殺四方。

接在她後面的是路克．瓊斯，這個娃娃臉的男人倒是完全沒變，還是年輕的如同大學生，雖然穿著西裝，但卻沒有讓他看起來更成熟。

「賈西亞女士。」雷克斯道：「好久不見。」

「你是……」賈西亞皺著眉頭：「薩伊，對吧？那個受到了懲戒的傢伙。」

懲戒？我錯過了什麼嗎？

「那是場意外。」雷克斯淡淡的說。

「犯人還活著嗎？沒受傷吧？」瓊斯道。

雷克斯譏諷地說：「有個巫師看著呢，沒事的。」

蜜莉安．賈西亞這才把視線放到王元旭身上：「你是王家的人？」

「是的。」王元旭微微點頭。

賈西亞又看了我：「我記得你，若──」

「我也記得你，賈西亞女士。」

我趕在她說出什麼之前截斷她的話頭，要是她在王元旭面前說出「若娜．王」這個名字，那我可能又要跑路了。誰知道王元旭是否對海爾鎮的事情有所知悉，雖然王家分支對柔伊．張一無所知，但對若娜．王就不一定了。

她點點頭，沒多追問，今天來的目的本來也不是敘舊。

「我們這次沒和聖職者一起過來，因為上頭判斷我們兩人加上薩伊就足以勝任這次的任務。」賈西亞對我道：「我們帶來了束衣，在讓他穿上的過程需要聖職者全程壓制。」

我點頭道：「我明白了。」

賈西亞警告：「薩伊，你將要和我們一起把這傢伙帶回奧地利，上頭特別交代過了，不許把人送進醫院。」

「只要這傢伙不反抗，就沒有理由傷害他。」雷克斯轉頭看向拘留室，漢斯又縮了一下。

可憐的傢伙，他應該明白了，比起我這個聖職者，更有可能殺掉他的是這個獵人。

讓漢斯穿上拘束衣的過程很順利，我念誦禱詞讓他動彈不得，賈西亞和瓊斯快速替他換上祝福過的束衣，雷克斯則在門口提槍戒備。漢斯從頭到尾都在哀號，他穿上拘束衣的模樣讓我想起了這輩子唯一一次看淨化儀式的記憶，我記得被淨化的是個女巫，似乎姓安德堂。

「我們要走了。」雷克斯拍拍我的肩膀。

「喔……好。」

雷克斯道：「保持聯絡，過去兩年我完全沒聽到你的消息，還以為你放棄了。」

「我過去兩年都待在和外界難以聯絡的地方。」

「你……」

「啊？」

「算了，沒事。」他搖頭：「我先走了，回去時記得小心。」

「這點不用你說。」

賈西亞道：「我們要走了，薩伊。」

雷克斯點點頭，轉身就走。

我忽然好想留下他，問他這兩年是怎麼過的，有沒有被海爾鎮的回憶困擾。他會想起海爾高中的同學嗎？會不會想念湯瑪士？他要怎麼面對夜半襲來的夢魘？還是他不曾夢到那天的景象？

我看著他們離開，最後什麼都沒說。

他一定不希望有人提起那天的事，就算提的人是我。何況我沒有立場提這件事，畢竟我本來有機會阻止的──如果我不獨善其身的話。

我吞下後悔，而他已離開了我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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