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故事 - 異端25

忙完分部的工作已是晚上十點，雷克斯和巴爾薩斯在兩個小時前就完成工作離開了，只剩下我和安格還在分類檔案。我把最後一個資料夾放回書架上，看著滿牆依照顏色和字母排列的資料夾，有種完成目標後心滿意足的感覺。

安格腳邊還堆著兩個半滿的箱子，他從這項工作開始時就心不在焉，動作很慢。

「我來幫你吧。」我看不下去：「你的動作太慢，如果一個人的話，你今天不到晚上十二點是無法完成工作的。」

「隨你。」他的態度還是一樣讓人不爽。

我輕聲讀著資料夾的標示，一個一個塞到架上。安格的動作還是慢，他今天一整天都無精打采，真好奇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在最下面……」我蹲下，把一本紅色的資料夾放到最底層去。

「你怎麼想審判所？」安格忽然問。

「怎麼忽然問我這個？」

「我想知道你是怎麼看的。」他表情比往常沉穩：「薩伊很明顯是來報仇的、巴爾薩斯則視此為自身責任，你呢？」

「你又是怎麼想的？」我把問題推回給他，因為我知道他並不在乎我對審判所的看法。

他只是需要找人聊聊。

「我不知道。」他看起來很難受：「我們在做的事是好的，無庸置疑，我們選擇的道路是正確的，對吧？」

我想起他在看淨化儀式時，泫然欲泣的表情：「你不同意審判所的某些行為，像是淨化儀式。」

「我們應該走在正道上，但我們的手段真的正確嗎？現在不是十三、十四世紀，然而某方面，我們的手段卻沒有隨著時代進步。」他已經不在乎手上的資料夾了：「淨化儀式與酷刑無異，與其如此，還不如直接死刑。」

「那麼，你在逮捕一個明知道回審判所後會被處以淨化儀式的巫師時，你會殺了他嗎？」

「我……」他表情變得低落：「我不知道，我甚至不曉得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你認為審判所是對的而超自然生物是錯的？」

「難道不是嗎？」

「安格，我可不會因為一件性侵案就認為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強暴犯。」我繼續分類檔案：「超自然生物中有壞的，但也有好人。審判所該做的是逮捕壞人，保護好人，可是他們做的有點過火，他們預設每個超自然生物都是壞的。」

「你把審判所當成警察？」

「我如此希望。」

「別鬧了，不可能的。」他嗤笑：「審判所和超自然生物一向勢不兩立，為了『合法』逮捕某些超自然生物，他們會做出很多讓人不齒的事來。」

「例如呢？」

「栽贓、釣魚、監視、竊聽、臥底……」他忽然住了口。

「那不就和貪污的警察一樣？」我踮腳尖把一本資料夾放到上層架上：「就算有貪污的壞警察、就算整個體制都是腐敗的，也會有人奮鬥著努力讓整個體制更好。如果你真的覺得審判所有些地方做錯，要嘛離開、要嘛改變、要嘛沉淪，就是這麼簡單。」

安格深呼吸：「你──」

手機鈴聲在空曠的檔案室裡響起，安格嚇了一跳，小聲咒罵著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接聽。

巴爾薩斯的聲音模糊地傳來，安格應了幾聲後就把手機掛掉了。

「真煩人……」他抱怨著：「管那麼多做什麼啊那小子。」

「你剛才想跟我說什麼嗎？」

安格一頓，把手機放回口袋：「我忘了……你先回去吧。」

「只剩下一點，我可以幫你。」

「你住的地方不是有點遠嗎？這個時間已經很晚了，再不回去很危險吧。」他揮了揮手：「我可不希望你等會回去的路上出事。」

「真可怕，你在關心我嗎？」我調侃道。

「是啦是啦所以快點滾。」他嫌棄地說。

離開檔案室之前，我回頭道：「身為一個見習獵人，就算真的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什麼，我也能應付的。」

我下樓在客廳裡收拾包包，把匕首別在腰上，再用衣服好好蓋住。我可不想半夜被警察攔下來……比起搶匪，我更擔心被攔查，我可沒辦法告訴他們為什麼我身分證上的名字和租屋用的名字不同。

要是柔伊．張的身分再年長幾歲就好了。

我揹起背包，撥開長到額前的髮，走出了審判所分部。夜風雖涼但不冷，我在街道邊緩緩的走著，一輛奧迪飛速掠過，揚起一陣風。

我是不是也來考駕照比較好？無論去哪都要別人載真是麻煩。

沿著街道往前走，我等紅燈時，從對街店面的櫥窗裡看到，剛才看過的同一台奧迪又出現了。心裡的警鈴大響，街上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人在，我的手按住了腰間的匕首，那輛車在我的身旁停下來。

「上車。」車窗搖下，歐文．愛默森在駕駛座，面無表情。

「愛默森先生，你為什麼會在──」

「你是要現在上車，還是要我明天去告訴審判所的那群人他們之中混了一個女巫？」歐文朝我看來：「若娜．王，上車，後座。」

啊，我就知道，要愚弄一個吸血鬼比我想的困難多了，我可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改變自己血液的味道。

我拉開後座的車門，看見克里斯．愛默森正倚在窗邊，未戴隱形眼鏡的鮮紅雙眼是黑暗中最顯眼的事物。

「嗨，克里斯。」我上車，關上車門：「好久不見。」

「這是怎麼回事？」他的眼神在我腰間別著匕首處流連：「你怎麼會在審判所裡？」

「說來話長。」

「我聽著。」

車子發動了，歐文默默地開車，我則覺得頭隱隱作痛。

「我需要庇護。」我的手在匕首上摩娑著：「我在逃離王家，他們都是巫師，本來就和審判所勢不兩立，應該說審判所和所有超自然生物關係都不是很好，不會有人想到一個女巫居然躲在審判所裡。只要加入審判所，就能離開王家的視線，還能順便被訓練，何樂不為？」

「你拒絕我，結果加入審判所？」

我尷尬的避開他的注視：「從結果上來說，是的。」

「審判所沒有發現這件事？他們就……讓你加入了？」克里斯聽起來不太相信。

「我想他們不認為有超自然生物會委屈自己待在聖保羅，那裡被強烈的聖力包覆，比當初海爾鎮的聖力強烈數十倍。」

「那種地方，你待得下去？」

「再怎麼辛苦都要忍耐……被抓回王家，下場會更淒慘。」

「被審判所發現，你以為下場會很好？」

我感覺到苦澀感在口中擴散：「被審判所抓到，還能求死，在王家可是死都死不了。」

他的眼神閃動了一下：「我當初說的話依然有效，若娜、柔伊……無論你到底叫什麼，只要你來找我，我隨時會轉化你。無論你是女巫、或者你是獵人，我都會遵守我的承諾。」

「你們轉化獵人不會有麻煩嗎？那等於是打了審判所耳光。」

「叛逃到我們這兒來的獵人有很多，不差你一個，審判所頂多嚴正抗議，他們甚至不能隨便追殺叛徒。每個投入血族的獵人都是自願的，要是審判所認真追究，只會更丟臉而已。」

「審判所有理由追殺我吧，要是他們知道我原本是個女巫後來又投入血族，一定會認為我有什麼陰謀……這點就夠他們追殺我了。」我苦笑：「審判所在挖我經歷時很容易就能發現我是王家的人，王家在巫師界的地位很高，說一個王家的巫師混進審判所後什麼都沒做他們會相信嗎？接著王家也會得到消息，他們可能會決定把我從這個世上抹除，我讓他們太丟臉了。就算我能成功從王家和審判所手上倖存，血族就會接受我嗎？我可是背叛了巫師又背叛了審判所，最好會有人相信我。」

「我相信你。」他的語氣很淡：「你也無須擔憂我保不住你，愛默森家族是有些能力的，就算同時和審判所與王家對峙也不會太過困難。」

「謝謝你。」

我不會加入血族，我無法完全放棄巫術……這點沒告訴克里斯，因為連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希冀成為凡人的我會無法捨棄這股力量。

「你的手又是怎麼回事？」

「手？」我詫異地問：「我的手怎麼了？」

「你的手受傷了，血的味道很濃。」

「又裂開了嗎……」這次應該是新傷，習慣了痛，一時之間我竟沒察覺手上又多了傷口。

「又裂開？」

我搖搖頭：「沒什麼……想加入審判所，總得付出代價。」

「你被聖力灼傷了？」克里斯道：「在審判所，你不可能完全不接觸聖力。」

「對。」我輕輕帶過這部分，我不想和他解釋被灼傷有多痛。

「對巫師來說，被聖力灼傷一樣很痛苦。」克里斯道。

「現在已經比待在聖保羅時好多了，聖力這種東西是能慢慢忍受的，習慣了就好。」我看了下窗外，發現車子早就停在我住的公寓樓下：「你們知道我住在哪裡？」

「抱歉。」前座的歐文道：「幾個月前你從我們夜店回去時，我跟蹤了你。」

「我的天啊……等等，那天我明明和潔瑪一起，你是怎麼跟上來的？」就算我沒發現，潔瑪也應該察覺才對。

「我跟著你的味道，你身上的血味很好追蹤。」

「你該回去了。」克里斯道：「仔細考慮我的提議，若娜。」

「我會的。」我打開車門和他道別：「要是下次我們又決定突擊檢查白晝夜店，我會通知你的。」

「好。」克里斯靜靜地說：「晚安。」

「晚安。」我關上車門，目送奧迪離開。

克里斯……不易察覺的疼痛一下下的撞擊著我的心，我的腦袋嗡嗡地響著，有好幾個小聲音在尖叫。我該選擇當個吸血鬼嗎？可以從王家的威脅中解放、也無須再忍受聖力侵蝕我的身體，這會不會是最好的道路？

痛得麻木的手微微抽搐著，似乎提醒著我不該放任自己繼續痛苦下去。

但我無法放棄我的能力、無法放棄當個女巫、無法放棄走在森林裡時那種彷彿整個世界都握在手中的感覺。最重要的是，只要放棄當個女巫，那我和爸之間最後的連結就沒了。

雖然老是講著「可以當個普通人多好啊」，但實際上，如果我沒有受到王家威脅、如果我能像紐約市裡那些看到獵人時可以光明正大要求他們離開的巫師一樣不懼怕，那我會很樂意當個女巫。

好想使用巫術，就像籃球員渴望在場上揮灑汗水。這是我的能力，我擅長的事物，我為什麼不能使用出生時就帶著的力量？

明明這只是種天賦。

「亂七八糟的。」我站在公寓門前，感到全身乏力：「好想……好想再成為女巫。」

不必壓抑自己、不必躲躲藏藏，而是光明正大的使用我的能力。

「好想用巫術啊。」我聽見自己的嘆息消失在漆黑的空房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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