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了,什麼事都沒發生,慈悲高中沒有傳來任何壞消息,沒消息就是好消息。雷克斯沒有失控也沒有闖禍,沒有發生我擔憂的事故。
也許我該放下對雷克斯的擔憂,他是專業人士,我早該放手信任他。對,他痛恨所有超自然生物,尤其是巫師,可他可以控制自己,不把怒氣和恨意發洩在無辜的學生身上。
他沒事的。
我在修女院生活了一個月,把修女院裡破舊的地方整修了一遍。我修好了嘎滋作響的門、閃爍不定的燈泡、總是不熱的熱水器和坐起來搖搖晃晃的椅子。我太閒了,以至於我居然把之前慈悲高中的所有指定讀物給讀了一遍,雖然比較像是瀏覽,看不懂的地方就快速看過去,直到看到能看懂的段落為止。
我該離開了,既然雷克斯已經證明了自我控制的能力,而瑞士又沒有我需要做的事,那就代表我可以離開回去俄羅斯了──就在我這麼打算時,皮爾通知我到分部一趟。
「上頭給了你任務。」他在電話裡這麼說:「詳細的部份等你過來後我再告知你。」
審判所給我的任務對一個見習聖職者來說有點困難,我想是因為我的老師是使徒吧,使徒訓練出來的學生當然比普通的見習聖職者好,可以派難度較高的任務。我坐在瑞士分部引以為傲的電腦前,瀏覽著任務的詳細內容。
「是單人任務,逮捕即將失控的狼人。」是個熟悉的名字:「紐頓……的女兒,娜塔莉亞.紐頓。半狼人,雖然植入了聖物,但她自己把聖物取出了。」
真遠啊,為什麼發生在美國的事會需要調派人在瑞士的聖職者支援?美國沒人了嗎?就算沒人也可以從比較近的加拿大或墨西哥調啊。
任務標明了緊急,需要我即刻出發,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擱。我回修女院去把為了回俄國而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帶走、和亞比該道別後就馬上出發前往機場,坐上審判所訂好的位置,用柔伊.張的名字返回美國。
坐上飛機時我才想到,我忘了告訴雷克斯我要走的消息,不過沒關係,任務完成之後再發訊息就好。
我在飛機上睡了一覺,一如往常地夢到了紅霧和屍體,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接近了美國,夢裡的景象變得清晰,小小的湯瑪士手上的西洋棋都精緻了起來。
我是被小孩哭聲吵醒的,在我們即將落地的時候,前五排一個看上去年紀不到三歲的小女孩放聲大哭,天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看著那女孩的母親緊張地想安撫孩子,可小孩的尖叫聲越來越大,我旁邊的旅客摀住耳朵,皺著眉不發一語。
整個經濟艙成了尖叫地獄,下飛機時所有人移動的速度都很快,顯然大家都想逃離那女孩的聲波攻擊。
終於,到了美利堅合眾國,我在此度過了半個青春期,此處乘載了眾多悲傷和淚水。
「熱死了。」
紐約很熱,比我記憶裡更熱,該死的地球暖化。可我是坐飛機來的,所以好像沒資格抱怨交通工具造成的汙染。
紐約分部和以前一樣,當我敲門時,還以為我從來沒離開過這個地方。
當然,我記得在手上覆上一層薄薄的聖力,以免觸發防止超自然生物闖入的聖力警報──一切都熟悉的不得了,像我離開的兩年多從來不存在一樣。
「誰啊?」
「潔瑪?」是我認識的聲音:「我是柔伊.張。」
門打開了,金髮女子嘴上的口紅顏色濃烈,我想就算過了三十年,潔瑪也不會放棄她那大紅色的口紅。
「我記得你,張。」她側著身子讓出一條路給我通過:「你這次來是為了紐頓的女兒。」
「對。」
她上下打量我,微微笑了:「你看起來很不一樣,黑色唇膏和皮衣呢?」
「我度過叛逆期了,不需要哥德風的裝扮來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
「但你還帶著手套。」
「這是來自青春期的紀念,紀念我曾有段荒誕不經的歲月。」
「來談正事吧。」潔瑪引領我到客廳,這裡看起來和過去沒有分別:「紐頓去年過世了,死於酒精中毒,娜塔莉亞就是在那時第一次狼化的。她的母親動用了我們之前留給她以防紐頓狼化的聖物,並通知我們到場處理。我們讓那個女孩恢復原狀,並在她耳後植入聖物,抑制她的狼化。」
「可是她把聖物取出來了。」
「對,她已經取出了兩次,這是第三次。依照規定,我們必須『處刑』她。」
處刑,這個字眼讓我不舒服。
「為什麼會需要我,這是獵人可以獨自處理的案件,為什麼不讓你或者奈特處理就好?我之前可是在瑞士,為什麼要捨近求遠?」
「因為娜塔莉亞的狼化比一般狼人更……兇猛,大概是因為和人類混血的關係,在娜塔莉亞身上發現了返祖現象。返祖現象讓她的能力比普通狼人強大,普通獵人無法對付。」
「他們還是可以調派其他聖職者過來啊。」
「柔伊,你可能不明白現在的人力有多緊湊。」潔瑪,看似強悍的潔瑪,第一次在我眼前展現了疲態:「聖職者的數量不斷下降,沒有新血補充、舊人不斷退休,現在的人力是有紀錄以來最缺乏的時候。整個美國有一百一十個分部,可在本土的聖職者卻不到兩百人,平均每個分部分派不到兩人。事實上也不是每個分部都能分到人,南方州的超自然生物問題一向比較嚴重,所以人都在南方,自從約瑟離開,紐約分部就沒來過聖職者。約瑟在的時候一切都更容易,他在時美國境內的超自然生物案件下降了百分之十,所有人都忌憚他,你懂嗎?但他走了以後……總之,我們的問題一天比一天更多。」
「人手都在南方……緊湊到沒有人可以來處理狼人問題?」
「對。」潔瑪道:「你需要什麼?我們會提供所有必要的協助。」
「娜塔莉亞現在的狀況如何?」
「她的母親說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肯出來,聖物被丟在房間外面。」
「我們要做的就是帶她回來紐約分部,『處刑』,然後把她送回家?」
「沒錯。」潔瑪道:「今天就得動手,今晚是滿月,我們必須在月亮升起前把她帶回來。」
滿月,返祖現象,如果沒有聖職者,光靠獵人的確很危險。如果今晚不是滿月,任務會更方便一點──也不會需要我這個見習聖職者。
正式的聖職者們都有任務了,所以才會調派還是見習聖職者的我。這就是我在通過考核前的最後一個任務嗎?押送狼人?比我想的簡單。
我本來想開車,但被潔瑪阻止了,因為我還是沒有駕照。
「這次的任務就我們兩個人,其他人有其他事要做。」潔瑪道。
我想她不打算告訴我其他人都去幹嘛了,反正和我們的任務無關。
熟悉的街景讓我恍然間想起了過去,所以我閉上眼睛不去看。潔瑪打開了收音機,主持人用活潑的聲音播報著天氣預報,警告氣溫越來越高,最好別長時間待在戶外。
紐頓家仍住在公寓裡,我下車,踏上走過好幾次的公寓樓梯,四周鬧哄哄的,娜塔莉亞的鄰居吵得要命。
潔瑪敲門:「是我們,開門。」
門開了,紐頓太太──臉上沒有瘀青──看起來很驚恐。
「她怎麼樣了?」潔瑪問。
紐頓太太道:「我聽見房間裡有吼叫聲……不像人類,但也不像動物……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和她爸爸越來越像了。」
「我們會解決這件事的。」我說道。
潔瑪掏出槍──紐頓太太發出孩子似的嗚咽──我掏出匕首。我們把武器藏在背後,潔瑪敲了娜塔莉亞的房門。
一個大約三公分的三角形金屬片丟在門外,我感受到聖力,所以這就是聖物了。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3UmfnnvQz
「娜塔莉亞,你還記得我嗎?」潔瑪大聲說道:「我是潔瑪,我們見過很多次。」
一開始房內沒有任何動靜,正當我以為娜塔莉亞早就翻窗逃跑時,房內傳來了聲音。
那是不屬於女孩的粗糙聲音,比較像抽了四十年菸的老男人重感冒後發出的沙啞嗓音。
「走開!」
「我們是來幫助你的,娜塔莉亞,你現在需要幫助。」潔瑪道:「你現在一定很不舒服,把門打開,我們可以幫你解決問題。」
「你說謊!」
隨著娜塔莉亞憤怒的嘶吼,門被從內撞開了,門前的潔瑪被撞倒,我則舉起雙手阻擋爆裂開來的木門碎片。紐頓太太大聲尖叫,我可以理解她的感覺,因為從娜塔莉亞房內出來的──是個怪物。
那曾是個女孩,我能從她身上掛著的白色洋裝碎片推測,可現在她就是十足十的怪物。她的身高有一百九十公分,龐大的身軀長滿了又粗又硬的深灰色絨毛,她的指甲很長,野獸化的臉上兩個小眼睛閃爍凶光。
她大聲吼叫,狼的吼叫,她已經完全狼化,而月亮還沒升起。
必須現在制服她,否則在場所有人都會死。
潔瑪倒在地上生死未卜,紐頓太太只會尖叫,我能動,雖然我腹部被木門碎片噴到的地方痛得不得了。幸好我習慣疼痛,習慣了帶著痛戰鬥。
感謝約瑟。
我撲向娜塔莉亞,用匕首砍她,娜塔莉亞痛苦的哀嚎,聖力和刀傷疊加讓她的疼痛翻倍。她甩手把我打出去,我用左手格擋,被她打到就像被卡車重擊,左手無力地垂下,顯然是舉不起來了。
她朝我衝來。
在短暫不到一秒的時間內,我做了我唯一能做的事:詠唱禱詞。
「你們要靠著主,倚賴他的大能大力作剛強的人。要穿戴神所賜的全副軍裝,就能抵擋魔鬼的詭計。因我們並不是與屬血氣的爭戰,乃是與那些執政的、掌權的、管轄這幽暗世界的,以及天空屬靈氣的惡魔爭戰。所以,要拿起神所賜的全副軍裝,好在磨難的日子抵擋仇敵,並且成就了一切,還能站立得住!」
禱詞的威力是強大而立即的,娜塔莉亞往後倒,我噴出一口血,差點暈過去。
「寶貝!」紐頓太太尖聲哭喊:「你把我的寶貝怎麼了!」
娜塔莉亞還想移動,我張口念禱詞,卻發現疼痛的喉嚨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我用的禱詞太強太長,喉嚨暫時毀了。
在娜塔莉亞起身之前,我便取出了專為逮捕超自然生物所打造的手銬銬在她手上。她的手臂比成年男子還粗壯,我把手銬調到最鬆才終於抓住她。
手銬上的聖力讓我的雙手刺痛,這個手銬擁有和聖物一樣的壓制力量,拿著這個手銬時,我感受不到自然能量。這是可以逮捕巫師的手銬,拿著它讓我有種為虎作倀的感覺。
娜塔莉亞沒有變回來,依舊長著狼頭,身軀猶如小山,全身生滿硬毛。
真奇怪,她應該要能變回來……是受到即將升起的滿月影響或者返祖現象造成的結果,我不得而知。
我聽到咒罵,潔瑪正從地上爬起來,她的額頭流血,血液的顏色還沒有她的唇膏鮮豔。
「該死……」她呻吟道:「娜塔莉亞……」
我想告訴她我解決了,但我的喉嚨還發不出聲。
娜塔莉亞已經不動了,紐頓太太抽泣著,不時哀號兩句「寶貝」。
「好吧,看來你解決了。」潔瑪的視線轉到娜塔莉亞身上:「我們把她帶回去吧,柔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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