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慢很慢的起身,剛甦醒還有些渾沌的倦意使我分不清東南西北,當然也不清楚今夕是何夕,不過我很快地想起遭遇的事,這使得剛才的無知覺幾乎像是神賜的恩典。
「噢,我在──」
沒辦法把整句話說完,我的聲音很微弱,聲帶大概又毀了,再一次的。
我還在賓士後座,靠在某人的肩膀上,身上披著一件從未見過的紅色運動外套。
前座開車的是個鼻子上有道疤的男人,副駕駛座的女孩正聚精會神的玩著手機,她看起來大概十歲左右,若不是我記得她的聲音,大概不會把她和女巫連想起來。
她是個女巫,可能和黛西.溫德來自同一個家系,才能控制他人感官。
「你可以繼續睡,他們對我們沒有惡意。」巴爾薩斯輕輕地摟住我:「別說話,你的喉嚨受了很重的傷。」
我感到不自在,我和他好像沒這麼親密吧?他說了,我們是被監視者和監視者的關係。
不過……這樣也不錯,產生了有個人可以依靠的錯覺,彷彿可以盡情的傾訴和撒嬌,像個孩子般大吵大鬧。
可我畢竟不是小孩,不能停留在溫柔的錯覺太久。
多休息了一下後,我好好的坐正,抬手揮了揮,召集空氣中的自然能量修補傷口,如我已做了上千次的那樣。
前座的女孩放下手機,轉身,誇張的嘆息。
「所以我感覺到的沒錯,在廣場上的森林女巫是你、但你同時也能使用聖力。」
我點頭,指了指喉嚨。
「她喉嚨受傷了,現在暫時無法說話。」巴爾薩斯替我說。
「我看到了,皮膚上的聖力灼傷。」女孩冷笑道:「活該。」
我瞪著她,她回瞪。
「替審判所做事的叛徒。」女孩道:「怎麼了,有意見嗎?」
「請好好坐下,小姐,為了駕駛安全。」開車的男人說話了,他的聲音又低又沉,渾厚又冷靜,是鋼琴鍵盤最左側琴鍵的音調。
「我也不想和叛徒說話。」她拿起手機,把遊戲的音量調大:「幹!這遊戲倍率怎麼調的?我已經抽了他媽的八十抽,一個橙裝都沒掉?倍率不是加倍嗎?媽的,沒有保底的爛遊戲──」
「小姐,請注意你的言詞。」
「爛遊戲!」女孩大吼道:「乾脆刪了算了!」
我被她的聲音搞得頭痛,好想讓她閉嘴,可對方雖然對我非常不禮貌、卻能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想想廣場上因為她才能得救的人、想想是誰給你反擊的機會、想想本來惡魔會帶來的毀滅性災害,忽然眼前女孩的行為變得可以忍受了。
治療喉嚨帶來的搔癢感令人不適,我時不時去抓喉嚨,希望這種隔靴搔癢似的行為可以減緩麻癢感。
我不認識窗外的街景,女孩把我們帶到了城市裡我不曾來過的地方,我們要去哪?
巴爾薩斯雖然疲憊,但沒有失去行動能力,既然他沒有表現出警戒,那我應該不需要擔心吧?這個女孩應該沒有操控他人心智的能力,她可以操控他人感官、實行心電感應,這就是她所有能做的,不會更多了。
我從記憶深處挖出很久以前爸教我的巫術分支,巫師的種類分得很細,有些族群能力高強掌握了各式各樣的法術、另一些只能掌握其中一兩種,據信後者能力較薄弱的原因是因為與凡人混血,他們的血脈被稀釋、能力被削弱,有些後代甚至會失去巫術能力。
這個女孩可能是溫德家分出的支系,掌握的力量較弱、也不會冠上溫德的姓氏。
「不要小看這些混血巫師,他們明白自己在巫術上永遠比不過古老、血脈純粹的家族,因此另闢蹊徑,盡力發展其他部分,最後他們掌握的力量往往比古老的家族強大。」爸的教誨在耳邊響起:「你無法想像他們在政商界的地位有多高,而古老家族固守昔日榮耀,反而輸給了新血脈。」
新血脈,是的,這是爸對他們的稱呼。新血脈們不一定在意自己的巫師身分、無法使用巫術也無所謂,畢竟現在的世界已經複雜到僅僅會使用巫術算不上優勢了。
空氣中的自然能量稀薄,我想念起自然、原始的森林,正胡思亂想任由思緒到處亂飄直到穹頂之上時,車子停下了。
女孩用帶腔調的英文道:「這兩個人就交給你,如果爸媽問起來就叫他們看新聞。我先去洗澡,我的身上有剛才那鬼地方的血腥味道……」
駕駛座的男人點頭,然後面無表情的道:「請下車。」
我下車,巴爾薩斯和那男人也是。
我從沒看過那麼高的人,他起碼有兩百公分高,與之相對的是薄弱的身軀。他的身體瘦得好像風一吹就會斷,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掛在旗桿上,袖管和褲管都隨著他的動作晃動,我不禁懷疑他得了絕症。
他的表情讓我不自在,不知為何,他的臉感覺像逼真的人皮面具,當他說話時,臉上的肌肉和嘴唇幾乎不動,那讓他看起來不像真人、更像偽裝成人類的機器。
「你們把我們帶過來,然後呢?」巴爾薩斯問。
男人答道:「我們希望可以詢問兩位一些事情……當然,由於兩位的狀況很糟糕,我們會先提供兩位休息和盥洗的地方。」
巴爾薩斯道:「我們不保證能夠回答每個問題。」
男人道:「暫且不提問題,兩位請隨我來。」
我猜我們別無選擇,我實在很累、需要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又遺失了手機無法聯絡聖保羅過來接人。
算了,既然對方幫了我們,那就先相信他們吧。
男人帶我們走進街邊一間看起來毫無特色的灰色樓房,這是棟三層樓的房子,和左鄰右舍一樣平凡,老舊乾淨,若真要形容,就是毫無特色,循規蹈矩的叫人提不起興趣。
夜已深,街上的房子安靜死寂,如果現在有人從窗戶往外看,就會發現我和巴爾薩斯受了不尋常的重傷,和這片平靜的街道格格不入。我們是兩滴黑色污漬、污髒了這條街,我們應該馬上離開才對。
頭暈、寒冷,是失血過多的感覺,可我不記得流了那麼多血。話說回來,我又肯定什麼?搞不好我只是個泡在桶子裡的腦子,這些都是電極和通過神經的電流製造出的幻象──
「柔伊,你還好嗎?」巴爾薩斯抓住我的手,他袖子上的血跡很明顯,他臉上除了疲憊之外還帶著對我的擔憂。
我不該讓他煩心,他也需要休息。
「我只是很累。」我移開他的手,努力提起精神:「照顧你自己吧,巴爾薩斯,你看起來很糟糕。」
「如果你有任何不舒服的徵狀,告訴我。」
「會的,別擔心──人家已經等我們很久了。」
男人在我們說話時沒有打斷我們,他靜靜的看著,玻璃珠似的眼睛一眨也不眨,沒有出聲催促,卻讓我備感壓力。我不喜歡這個人,這當然是偏見、我不該單靠印象來決定喜不喜歡某人,不過我真的不喜歡這個人。
男人替我們開門,我不知道門內有什麼,但絕不該如此……普通。
這只是戶普通民宅,從鞋櫃的鞋子可以判斷出屋內住著兩個大人和他們的小孩,這是個平凡不過的家庭。
忽然湧上的窒息感令我動彈不得,我想轉身逃離,這個空間壓迫我、讓我煩心不已。我不該在這裡、在這個地方叨擾這家人,不該把我們身上的秘密帶進這個家、攪亂他們的生活。一時間竄入的痛楚和煩躁讓我的頭更暈了,我靠在牆邊,不滿地瞪著高瘦男人,要不是他將我們帶入此處,我本來不需要想這些。
「你們的客房在樓上。」男人無視了我的目光,逕自道。
我們沉默的上樓,鞋子踩在樓梯的輕微聲響打破了屋內的靜謐,我痛恨自己打破寂靜,就像打碎了快孵化的雞蛋。莫名的罪惡感孳生,我用力握拳、指甲刺進肉裡,肉體上的痛能讓我減輕罪惡感,這不是什麼好習慣。
二樓也很安靜,走廊上有好幾道門,其中幾道門的門縫透出微光。男人帶我們走到最後一間房,開門、打開電燈,一間簡樸的臥室在眼前展現。雙人床、梳妝台、椅子和電視,這是間多普通的房間啊。
又難過了,我的心。
「房間裡有浴室,如果想換衣服,衣櫃裡有一些舊衣服可以換,在衣櫃最底下有醫療箱。」男人聲音毫無起伏:「請兩位好好休息,有什麼需要,就到樓下來叫我。」
他關上門,留我和巴爾薩斯在這間房裡。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JoQqOxBjb
「這裡暫時安全,起碼沒感覺到附近有其他破口或從另一邊來的力量。」巴爾薩斯輕聲道:「你要先洗澡嗎?」
「不,你先吧。」我癱坐在椅子上:「我要再坐一下。」
我闔眼,聽見巴爾薩斯打開衣櫃翻找的聲音,他離開衣櫃往內走,進了浴室,沒多久便有水聲。如果是往常,我可能會胡思亂想,猜想浴室裡的他是什麼模樣。不過今晚變故太多,我煩惱的無暇去想亂七八糟的事。
我翻了衣櫃,衣服的主人感覺是上了年紀的女性,所有的衣物都是老人款式。衣服摸起來很舒服,舒適度彌補了外形的不佳。我硬是找到了可以接受的衣服款式,襯衫底下連著蕾絲,運動褲是喇叭褲管……我盡力了。
「柔伊,換你去洗了。」巴爾薩斯盯著我,眼中似有不忍:「還有你的臉……自己處理一下。」
我的臉?我的臉怎麼了嗎?在他提起後,我感覺到臉有些刺痛。
腦中幾個小時前的記憶被喚起,我似乎用力地抓了我的臉?
我走進浴室,鏡中的年輕女人雙頰各有五道血痕,乾涸的血漬和褐色結痂讓傷口看起來沒那麼怵目驚心,考慮到本來鮮紅的狀態,現在已經比較好了。
對吧?
我在自欺欺人。
轉轉手指,我把本來聚集在喉部的能量分了一些到臉部,沒有人會希望自己破相。新肉長出、血色褪去,很高興看到臉上的傷癒合,我治療的能力進步了。儘管還有一些傷疤,不過之後處理完就不會留下了,現在暫且留著也無所謂。
我脫下散發刺鼻異味還髒得要命的衣服,全都丟在地上。衣服沾到了廣場的氣味,混合了血液、不知名液體和融化的化學物質,聞起來像尖叫聲。我清洗身體,血絲順著熱水流進排水孔,我張嘴呼吸,喉嚨燒灼的痛在持續不斷的治療下減輕了,但空氣通過喉部仍然讓我疼痛。
在熱水的嘩啦聲中,我暫時不用煩惱現實世界,可關掉熱水後,冰冷的現實馬上把我從輕柔的舒適感中扯出、狠狠的跩著我的心臟、逼我正視惹出的禍事。
在廣場上,我用藤蔓把人們吊起,離開時沒有放下他們,一方面是因為地面上到處都是有毒的腐蝕性液體、另一方面是我沒力氣了。我把他們放在那裡,然後決定走人,不去思考會發生的後果,反正最糟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接下來就看情況會壞到什麼地步。
很奇怪,因為事情太糟糕了,反而沒有實感,如隔著一層螢幕、看著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一樣不現實。擦乾身體、穿上老人款式的衣服,感覺到現實的重量壓回肩膀上。打開浴室門前,我動作暫停了幾秒,希望可以享受這最後幾秒不需要煩惱的時光。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pewotV3Wy
「讓我猜猜,全世界的超自然生物都在通緝這個膽敢向眾人公開自身存在的女巫?」一離開浴室,就看到巴爾薩斯正坐在床上看電視,我不由得自嘲。
巴爾薩斯道:「事情很糟糕,但你剛才說的倒不在我們需要考慮的事物清單中。」
我在他身旁坐下,和他一起看電視。果不其然,新聞的聚焦點全是莫名出現的黑球和疑似外星生物的殘骸。新聞畫面因為過度血腥全被打上了馬賽克,但看過現場的我可以想像那些粉紅色和紅色方格底下是什麼情景,那令我想吐。
人們把憑空伸出的藤蔓當成是黑球的附屬品,對巫師界來說真是太好了。
「我們不回去沒問題嗎?」
「只是一個晚上,沒關係,何況上車前我有和哈特南報平安。」他往後躺下,伸了個懶腰道:「偶爾給自己放個假也不錯。」
「你居然會想偷懶?」我吐槽道:「帶著我就不算放假吧。」
「這個地方不會遇到你無法自己處理的事。」
「這不是我認識的巴爾薩斯。」
「不然你認為我應該是怎麼樣的?」他半撐起身子,那模樣像高貴的王子,美得令人難以直視。
「你不是最優秀的那個嗎?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可以完美解決,上級信任和重用你,任務完成率和完成手法都備受讚賞,信仰虔誠能力高強──你簡直是審判所最完美的聖職者,會放在廣告上當成招生範本的那種。」
他仰頭大笑,罕見的有了明顯的情緒變化。
真不公平,他連笑都笑的這麼好看。
「原來在你的心目中我形象這麼好?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看起來平易近人許多:「我不知道上頭是怎麼看我的,但不會是你說的原因。他們會重用我是因為我的家人,如果不是我的父母,無論我本人多好,他們大概都不在乎。」
「你父母?」
「正確來說是我父母的手足。」他拿起遙控器把電視的聲音減低:「我的家族中有人在審判所位居高位,我算是受到了庇護。」
「你們每個人都這樣,家裡有關係就沒關係是吧?」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樣貌,柔伊,別忘了你也是王家的女兒,雖然你不想承認這件事。」
「我又沒有因為這個身分得利──」
「沒有嗎?」他道:「如果你是普通的女巫,早就因為混進來而被淨化了,對,上頭還是有很多人想對你處刑,不過王啓恩對他們表示會強烈關注你,所以他們什麼都不敢做。」
「好吧。」我也往後躺,躺在他旁邊:「你有沒有想過沒有聖職者、超自然生物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他聳肩:「只要離開目前的生活圈、跑到沒有任何人認識我的地方生活就能感受到那樣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那樣的世界感覺比較好,沒有超自然生物和審判所之間的紛爭……」
「真的嗎?」他問道:「可是就算沒有超自然生物和審判所,這個世界一樣有許多的戰爭和紛亂,不是沒有了我們就比較好。」
「至少糟心的事可以少一點。」
「無論如何,現在的世界已經存在了,還不如把握好現在的生活。」
「如果……如果你進入破口,又安然無恙回來了,你會繼續當聖職者嗎?」
「如果我可以安然無恙地回來,那我的名字可能會被放在使徒的預備名單上,現在空出了好幾個位置,他們需要人填補。我能好好地回來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實力,破格往上升也不是不可能。」他道:「我猜你會說你想脫離這個生活,對吧?」
「你會幫我嗎?」
「如果真的從那邊回來,只要你想做的事情不超過法律和我能忍受的道德底線,我就會幫你。」
「就算和審判所作對?」
「我認為進入那地方冒著生命危險探索已經夠了,不需要為了他們再多做什麼,你應該去做你真的想做的事。」他輕笑:「當然,如果可以,希望脫離審判所後你低調一點。」
我感覺到睏意慢慢籠罩住我的腦袋、讓我的眼皮變得沉重:「當然,我一定會低調的。現在我必須睡了……可是我必須先畫個術式聚集能量,確保在睡覺時可以繼續進行治療。」
「你把自己的臉抓得很慘。」
「你也抓傷了自己的手啊。」我招手,在床邊烙下術式,感覺到溫暖的能量緩緩蓋上來,如一床輕柔的羽絨被,讓我沉浸在舒適的暖和中:「晚安,巴爾薩斯。」
「晚安。」
我被捲入了夢中,又是夢,我麻木地看著眼前熟悉的長廊,不知道該拿自己的噩夢怎麼辦。我該感謝今晚夢到的是母親而不是父親嗎?或者我該乾脆找個地方跳下去好驚醒自己?
是母親死去的那晚,華美卻冷淡的豪宅陷入火海的夜。我在長廊上穿過煙霧尋找活下去的方法,結果在門口看見風鈴般吊在樹上哀號祈求死亡的人們。母親站在兩棵樹之間,她的頭上懸掛著皎潔的月,我注意到滿天星空,還有這個景象看起來多美。
母親轉過來,刀割裂的嘴角讓她的微笑猙獰而嚇人,她握著的刀滴著血,我果斷退回著火的大宅尋找另一條逃生的路,在門闔上的前一刻看見她抓狂的拿著刀衝過來。
我知道結局會是什麼,我莫名的活下來而她死去,我知道我會遇到什麼困難、有多慌張和害怕,此時此刻回到這段記憶裡簡直是強迫我重溫當時創傷,我比較喜歡把創傷深深地埋起來直到連我自己都記不得為止。
這場夢是折磨。
夢境已經來到了最後,她緊緊的抱住我,緊的好像要折斷我的脊椎,她喃喃的說了什麼,可我記不清了,只能看見她血腥的嘴角囁嚅。
她把我拋出窗外,撞破窗戶的剎那,我醒了過來。
畫下的術式仍在運作,身上的痛減輕了很多,我一時間搞不清楚自己在哪個地方,直到我看到自己身上難看過時的衣服。
「噢。」
環顧四周,房裡沒有另一個人的蹤影,窗外大亮,此時此刻的寧靜讓我得以暫時放空,不去想這個世界有多亂或者我要面臨的困難。
我愛死了這種時刻。
赤腳踩在床邊的地上,地板很冰涼,幸好現在的溫度不低。在浴室裡盥洗後,我慢慢踱步到窗邊看窗外的街道是否如昨夜一樣平靜。
街上沒有人,大家是否都因為昨晚的事故而躲藏在家中不敢出來?普通人對昨夜廣場上的慘劇有什麼看法?我能想到最接近的事故是海爾鎮,當時除了靠近海爾鎮的西雅圖外,其他地方似乎沒有什麼特別反應。
人類對暴力習以為常,我們可以在十八禁的暴力電影之間插上速食漢堡的廣告,廣告結束後回去看人們被開腸剖肚、血流滿地,電影結束後沖個熱水澡上床睡安穩的覺,與此同時地球上某個地方有顆穿過小孩的胸口子彈在地上滾動,畫出一道暗紅色的血跡。只要事情沒有發生在眼前就蠻不在乎,繼續重複著毫無驚喜的日常,看見新聞報導的戰爭和飢荒後說聲「真可憐」,然後從冰箱裡拿出甜甜圈往嘴裡塞並倒掉距離過期日還有兩天的牛奶。
或許人們不會在乎那顆黑球或被倒吊的人們,也不會在乎從黑球中伸出的超大型節肢動物的腳,大家會認為那是逼真的特效,一邊驚嘆著科技的進步一邊煩惱午餐吃什麼。
頭痛。
巴爾薩斯去哪了?
我穿上鞋子,打開房門想找他,天知道他是不是被昨晚那個小女孩綁架還控制了,結果迎面飄來的香味讓我一愣。
「這是……培根和吐司?」
上次早餐吃剛煎好的培根和吐司是什麼時候?
想不起來了。
這是什麼陷阱嗎?讓我放鬆的陷阱?不對,有誰的陷阱會放培根和吐司啊?能捕獲什麼?野狗嗎?
我正兀自疑惑,便看到巴爾薩斯從樓梯上來。他已經換回了自己的衣服,表現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只是上臂的破洞和洞口旁淡淡的血漬隱約透漏著昨晚的事故,粉碎了歲月靜好的錯覺。他手裡拿著我的衣服,已經洗好烘乾,想到能換下身上這套老氣可笑的衣服讓我心安了不少。
「你睡了很久,現在已經是早上十一點了。」他把衣服拋給我:「趕快去換衣服,然後下樓吃早餐,我替你留了一份。」
「早餐?」
「是羅西先生為我們做的,他是昨晚那個女孩的父親,也是位巫師。他對我們沒有敵意,是個友善的人。」
我們目前的身分和巫師是對立的:「你確定沒問題嗎?」
「昨晚是安潔莉亞救下我們的──那是昨晚那個女孩的名字,不是之前聖保羅淨化的女巫──她帶我們回家,讓我們休息,雖然她對你的態度很糟糕,但我們可以相信她。」
「也是,昨天晚上的事情發生後,如果我們還彼此對立,那就太愚蠢了。」
審判所的當務之急是解決黑球和調查黑球另一端的地獄,與超自然生物繼續幾個世紀以來毫無意義的爭鬥不是最要緊的。我回房間快速換好衣服,然後和巴爾薩斯一起下樓。
「請記得,我們握有的資訊是機密,不要被套出來了。」
「他們的能力是操縱心靈,雖然沒有溫德家力量強大,但仍不容小覷,你怎麼會以為我們能夠瞞住他們?」
「他們可以進入我們的腦中,卻無法讀取記憶,開了門、卻拿不走裡面的物品,只能在牆上塗鴉來影響屋子而已。」巴爾薩斯道:「為了維持住友善關係,他們應該也不會嘗試,我們是聖職者,別忘了,我們背後有整個審判所。」
樓下看起來有些凌亂,桌上擺著好幾張廣告外送單、攤開的作業本和鉛筆盒擱在一塊;沙發上的枕頭和衣服堆在一起,顯然主人沒有整裡的意思;地板上散亂了屬於小孩子的積木玩具沒有收拾,我猜在我下樓前,有個年紀很小的孩子正在玩玩具。
所以這裡有兩個小孩,安潔莉亞看起來對手機比較感興趣,積木不可能是她的。
「你好,歡迎歡迎。」一個留著山羊鬍的中年男人從應該是廚房的方向走來,他身後跟著昨晚讓我毛骨悚然的男人:「想必你就是柔伊.張,比我想的年輕,你看上去就像個孩子。」
「請叫我柔伊就好,我已經成年了。」巴爾薩斯一定告訴過這男人我的事,只是不曉得有沒有解釋我身為女巫卻為審判所效命的事。
「我姓羅西,這是我們僱傭的傭人,法蘭克斯坦,他稍微有點……與眾不同,不過他是個很好的人,你不需要擔憂。」
「我知道了,羅西先生。」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1XBIMx4vH
他查覺到了嗎?真是敏銳。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Q0uJbKFu8
「不知道你餓了沒,我讓法蘭克斯坦替你準備了早餐,希望你不討厭茶、培根和吐司。」
「謝謝。」
羅西道:「希望你不介意在吃飯的時候和我聊聊,我喜歡和別人聊天。」
我咬了一口培根吐司:「我願意和你聊聊,不過出於聖職者的職責,可能有些問題我無法回答,這點還請見諒。」
「我也不想知道聖職者的機密,我希望過著平靜的生活而不是被審判所追著跑,請放心,如果有些問題你無法回答,我不會追問。」
「那麼你想聊什麼呢?」
「來聊聊昨晚在法蘭西廣場上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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