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廚房裡只亮著一盞黃燈,空氣中還殘留著昨日湯頭的香氣。渡邊站在工作台前,雙手正緩慢地揉著麵團。那張台面,是他小時候總站在旁邊偷偷觀察的地方。他曾無數次在心裡模擬父親的動作,如今卻換他站上這個位置。
麵團下的木板,曾經浸滿了他童年夏日的汗水與渴望。掌心的溫度透進去,他卻始終揉不出記憶中那碗麵的質地。
想起那天,父親沉默了片刻,將報紙折起放到床邊,抬起眼睛看向渡邊。
「你要回來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
渡邊屏住呼吸,等待著他說出什麼嚴格的考驗,或是某個讓人無從反駁的理由。
父親緩緩地說:「把你最喜歡的麵,做給我吃一次。」
房間瞬間安靜下來。
渡邊怔住了。
盛夏炎日,空氣悶得像罩上一層濕黏的布,蟬聲從屋外的老樹上此起彼落,像在不停催促。家裡的蕎麥麵店生意好得忙進忙出,門口叮噹聲響個不停,廚房裡熱氣瀰漫,湯鍋翻滾。
那年夏天,渡邊像往常一樣,一完成功課就下樓幫忙。他從小就習慣這樣。換上圍裙,幫著端盤、送水、擦桌,那時候接待客人的功力,放在現在大概能賺不少錢吧?記得那天特別熱,熱得他滿頭大汗,也沒時間可以休息吃飯。
父親站在料理台後,像往常一樣專注地處理每一道料理。他是個一板一眼的蕎麥麵職人,講究湯頭、麵感、每個細節都不容妥協。即使渡邊走近,他也沒抬頭,只擺了擺頭,用下巴指了指後方的桌子:「吃飽再來幹活。」
桌上擺著一碗飄著碎冰的蕎麥湯麵。那不是父親的風格——一向反對在湯裡加冰塊,那會稀釋他多年鑽研出來的湯頭風味。但那天,那碗涼到沁心的湯麵,在渡邊口中滑過的瞬間,整個人都靜了下來。那滋味,涼意中混著鹹香,是他從父親那裡得到的、寡言卻確實的關懷。
「不是給客人吃,是做給我吃的。」 父親繼續說:「一開始麵粉的比例、作法、要加什麼,這些都自己想。我要知道你是真的想走這條路,而不是只是在逃一條路。」
說完,他翻開報紙,視線回到紙面上,不再說話。
母親看了渡邊一眼,渡邊腦中還在打轉,很多話卡在喉嚨,但他最終只說了一句:「……好,我試試看。」
送他出病房時,母親輕輕拉住他的手,在耳邊小聲說:「你回家找找看,有一本黑色筆記本,那是你爸當年剛去跟師父學藝時,偷偷記的東西,可能對你有點幫助。記得,別讓你爸知道我跟你說了喔。」
渡邊笑著點點頭,與母親道別後,他立刻打開手機,在搜尋引擎輸入:「蕎麥麵 配方」、「蕎麥麵 完美比例」。他的腦海像是打開了什麼閘門,小時候站在父親身後的記憶開始一個個浮現——那張工作台上擺過什麼材料、父親在什麼時間點加入什麼、哪個動作之後還會再回頭補一個小細節……他拼命回想,不想錯過任何可能藏著祕訣的畫面。
父親的廚房什麼都有,唯獨沒有 SOP。他從不需要那些條列式流程——幾十年的經驗早就烙進手感裡了。 而現在,渡邊要從一個零開始的人,走回那條線,靠記憶、靠直覺、靠每一個曾經不在意的細節,一點一滴去拼湊。
ns18.219.58.157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