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齋 - 一切皆有代價 2

天上的烏雲並未散去，在落雷後下起了暴雨。

永樂追尋著暴亂的靈力痕跡趕到現場時，那個人拄著劍，怔怔地看著天空。

神子抽了抽鼻子，一股濃烈的怒意隨風送來，可見那人看似平靜，其實還在發狂的邊緣。

注意到有人靠近，那人一眼瞥來，永樂注意到那雙特殊重瞳裏的紫光，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

「我應該怎麼稱呼你？」

「…」陸梓楓不發一語，他往前走了兩步，拔起插在地面的另一把劍，腳下踏過的地面殘留著焦痕，一縷遺留的煞氣被他踏碎。

永樂看著他，心道不愧是武神。

即使才剛取回力量，記憶紊亂，實力不如往昔十分之一，仍然輕鬆滅殺了千年夢鬼。

陸梓楓無視了他，拖著兩把劍就往來時的路走。

永樂嘆了一口氣，無奈的說道。

「我能救莫祈安。」

才說完，那個和他擦身而過的人身上爆出了猛烈的殺氣，回身就是一劍劈來，永樂也不悚，手往胸前一抽拔出一把雪白大刀格擋。

神兵交接，迸出了火花。

「喂喂喂！我說真的！我能救他！」永樂手忙腳亂，直到一旁傳來一聲輕笑，永影打了個響指，陸梓楓就被束縛的法術禁錮了動作。

兩把神兵哐當一聲掉下，發出輕微的嗡鳴聲。

他看上去也不是很想掙扎，從他麻木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更期待有人能殺了他。

「哥！」永樂先跟自家哥哥打了個招呼，然後皺眉打量陸梓楓。

「他怎麼就不信呢？」

「他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永影慢悠悠地說道，他看向陸梓楓，那個輪迴至最後一世的靈魂因為莫祈安的願望發生質變，看上去跟變異了似的。

——莫祈安可真厲害啊，這世間唯一一個配得上武神稱號的傢伙，就這麼硬生生被他從末路的命途上拉回來了。

永影垂眸，只是看到陸梓楓的身影就彷彿能聽到戰場鳴兵之聲，只是自從自己無法再御駕親征，天庭也不再需要武神。

——所以他才會淪落至此。

稀薄的同病相憐感讓永影開口的語氣都柔和不少，他和永樂不一樣，直接就叫了過去的舊稱。

「好久不見，楊戩，沒想到你現在變成了沒有擔當的男人呢？真是世事無常阿～」

「哥？」永樂疑惑又不贊同的叫了一聲，生怕又刺激到陸梓楓。

「放心吧，我親愛的弟弟…楊家二郎過去可是兩度勇闖冥府之人，要是他真的廢了，我也能看在過去的情分上，賜他一個永眠。」永影用溫柔的語氣說出了殘酷的話，而默認引頸就戮的陸梓楓就像受到了刺激，瞪向兩兄弟並掙扎了起來。

永影並沒有多認真束縛他，此刻也隨意的解開了法術。

「清醒一點了嗎？」

「你…不要叫我那個名字。」陸梓楓終於開口，聲音很啞，永樂同情的看他，很理解那種失去親近之人的痛苦。

永影卻笑了一下，很冷酷的說道。

「我可不是永樂，我想怎麼叫就怎麼叫。」

「…」很不爽的瞪了對方一眼，陸梓楓卻沒什麼動作，看起來像是又要進入自閉模式，永樂連忙揮揮手吸引他的注意力。

「那個…你想救祈安嗎？」他忐忑的問道，幾乎要以為陸梓楓是那種就算再痛，也要順應自然生死的人了。

「神子連自己的師門都救不了，要怎麼救祈安？」陸梓楓看他，明明眼裡仍充滿怒火，卻異常清醒的問道。

「原來你認得出我啊…那應該也認得我哥囉？算了那不重要，我再跟你確認一次，你想救祈安嗎？」永樂的神色嚴肅了起來，陸梓楓半點猶豫都沒有，直接說道。

「想。」

「如果代價是你的命呢？」永樂又問道，陸梓楓頓了一下，看著他問道。

「有筆跟紙嗎？我寫個遺書。」不然莫祈安活了以後，發現他沒了，恐怕會內疚的要死。

永樂欣慰的點點頭，然後跟陸梓楓要來那串黑曜石的手鍊，掌心淡淡的亮起白色的光，注入純黑的手鍊裡。

一條陸梓楓很熟悉的蛟龍躍然而出，看到陸梓楓就想縮回去，然後被永樂一把掐住。

「好了，你可以許願了。」永樂笑出了一口白牙，然後提醒道。

「只有幾分鐘的時間，你想好了再說。」

「溫馨提醒，你不能卡BUG歸還你獲得的一切換他回來。」永影半閉著眼提醒道。

「那就用我的靈魂換。」陸梓楓半點不猶豫的說道。

「…我想祈安應該不會想看到你用自己的命換他的命。」永樂含蓄的說道，陸梓楓垂眸，然後看了一眼還落在地上的兩把神兵。

「那可是混沌寶物！」永樂察覺到他的意圖，驚愕的大驚失色。

「那又如何？」陸梓楓冷笑一聲，臉上的表情很明顯在說什麼寶物都不能和莫祈安相提並論。

「你們再爭論下去，機會就要轉瞬即逝了…這樣吧，我有一個提案。」永影攔住了快要吵起來的兩人，笑瞇瞇問道。

「你願意拿神位來換嗎？楊戩。」

「有何不可。」陸梓楓即答，眉眼間有一抹厭惡轉瞬即逝，他看向了永樂手裡精神不振的蛟易，深吸一口氣後，他許下了願望。

『我以楊戩之名，捨棄神位斷絕香火…把莫祈安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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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鈴聲響起，莫一竹疑惑的從房間裡探頭，這個時間怎麼還會有人來拜訪，都快要十一點了。

然後她就聽到爸爸在樓下喊她。

「一竹，是你的同學找你！」

莫一竹愣了一下，隨即想起什麼蹬蹬跑下樓，然後看到渾身濕透的人。

「梓楓？」她張開嘴看著陸梓楓，注意到他襯衣底下透出的繃帶痕跡和傷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

「你們沒有過來，我又聯絡不上…是出什麼事了嗎？」深夜，爸爸還在身後虎視眈眈，她實在不方便把陸梓楓放進家門，站在門口略有些責備的瞪著陸梓楓。

陸梓楓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快速移開，他的手機被雷打到的時候就毀了…現在身上的衣服還是永影借他的，傷是永樂包扎的。

而莫祈安的手機，已經沒有主人可以去接了。

「…」陸梓楓心底一痛，他不敢再看莫一竹第二眼，對方與莫祈安過於相似的臉太過於刺激淚腺了，他恐怕會控制不住的哭出來。

陸梓楓不知道該怎麼跟莫一竹說，索性避開了話題，遞出手上的袋子。

——他特地回學校拿的。

「這是祈安給你的禮物，這是我的。」陸梓楓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

「生日快樂，一竹。」

他儘量讓自己顯得平靜，可是這句沒來得及對祈安說的祝福還是讓他的聲音洩露出一絲顫抖。

——十八歲的生日，他本該陪莫祈安度過。

莫一竹敏銳的從他不尋常的態度、閃躲的視線感覺到甚麼異常，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急切，伸手抓住陸梓楓，像是深怕他跑了一樣問道。

「等等！…祈安呢？怎麼只有你？他去哪裡了？」他不應該會缺席我的生日啊…未竟的話語，莫一竹理所當然的這麼覺得，她緊迫盯人的想要在陸梓楓臉上得到答案。

「他…」陸梓楓冷不防對上莫一竹的視線，他有些恍神。

從答應要和莫祈安一起來的時候，他就預想過無數次他們一起來的畫面。

祈安會不會近鄉情怯，害怕而不敢走進莫家，而他會強硬的把祈安拽進去吧？

「他不會過來了。」定了定神，陸梓楓神色淡了下來，他還是據實以告。

他告訴自己，面前的人已經不是祈安的妹妹，莫一竹…只是祈安一個相識不久的朋友而已。

「莫祈安他，過世了。」

莫一竹愣了一下，眼睛瞪大，有些發抖的說道。

「梓楓，這種事不能開玩笑的…他怎麼可能死呢？我哥怎麼可能死掉？！」最後一句話，莫一竹是狂吼出聲的，她眼裡充滿了恐懼憤怒，還有不自覺的淚水，她甚至都沒有察覺自己說了甚麼。

「一竹？！妳…」想起來了？

陸梓楓詫異的看著她，莫一竹抹了抹眼淚，兇狠的拉住陸梓楓的衣領，氣憤而不相信的質問。

「你是在開玩笑吧！莫祈安怎麼會死！」

陸梓楓的目光在她臉上梭巡、確認。

…她並不是想起來了，陸梓楓的目光黯淡了不少，輕輕掙開莫一竹的手。

…她叫了莫祈安十幾年的哥，她只是像肌肉反射般、下意識的那樣稱呼莫祈安。

「莫一竹，你應該知道，我不可能拿生死開玩笑。」陸梓楓的神色木然，莫一竹瞪著他，咬著唇留下了眼淚。

「後天是他的葬禮，你知道陸家宮怎麼走。」陸梓楓淡淡的說道，轉身就走。

他心想，縱然屍骨無存，他也要送莫祈安走一程。

莫一竹嗚咽了一聲，忍不住大哭了起來，她有種莫名的傷痛，像是失去了重要的親人那麼痛，遲來的發作。

「你為什麼會死…為什麼…」她無法理解，模糊的視線裡，她看到袋子裏裝著一隻她從小到大最喜歡的兔子系列玩偶。

是早期的隱藏版，現在已經買不到了。

「…嗚」莫一竹抱起那隻兔子，埋首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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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在下，陸梓楓卻全然不在意自己滿身傷淋雨的風險，要不是永樂堅持，陸梓楓連包扎都覺得沒必要。

他漫步在臨淵街頭，沒有回去陸家宮的打算，而是來到了莫祈安的住處。

一個出租給學生的會館，他熟練的翻過牆，爬上二樓進了陽台，然後打開那扇從不鎖的落地窗。

踏進去之前，陸梓楓已經聞到了血腥味，但他仍然脫下了鞋襪才踩進乾淨的地板。

陸梓楓行至門口，就看到了躺在門前的黑貓。

「紳士…」

他蹲下了身，無語凝噎，抬手確認了屍身微涼…黑貓已經死去一段時間了。

陸梓楓沒有在莫祈安身邊看到紳士時，曾想過這隻貓是被夢鬼無視、逃走了，所以在來的路上還有些許盼望，不過心底的那些希望破損的太快，讓陸梓楓再也忍不住眼淚。

他的指尖輕輕拂過致命的傷痕，幾乎橫過紳士的背脊，他能清楚的摸到牠斷了多少骨頭。

——從血痕判斷，紳士是殘喘著，爬回了牠和莫祈安的家。

陸梓楓抹掉了眼淚，拿起一件莫祈安的外套把黑貓僵直的屍身裹住。

「不用問也知道，和莫祈安葬在一起是你的遺願吧？」陸梓楓喃喃道，他妥貼收好紳士的遺體，然後站起身環顧這間小小的租屋。

就像莫祈安對他瞭如指掌，陸梓楓也時常到這裡來，角落裡、書桌上堆滿了書，那都是莫祈安努力的痕跡。

——莫祈安並不是生來就是天才，他也為了自己的夢想付出了常人難以企及的努力。

陸梓楓找出行李箱和紙箱，一點一點的收拾起充滿生活痕跡的房間，他這麼做就像是強迫自己正視好友已經死亡的事實。

『陸梓楓，我有一個夢想，雖然聽起來或許有些可笑，可是我想要去環遊世界。』

床邊半蓋著的旅遊遊記喚醒了某一日的記憶，他好像還能看到莫祈安暢談夢想，靦腆又天真的笑容。

『這個世界如此美麗，我想盡情的去挖掘它的美好。』

他不自覺的淚流滿面，陸梓楓看著那本遊記上的筆跡，難過的不能自己。

「祈安…你太可惡了…」陸梓楓趴在床沿，任由悲痛淹沒自己，他咬牙恨恨的說道。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留下那種遺言…」

祈安，你知道嗎？

我內心的自責已經快殺死我了，但你用那種表情留下的遺言和詛咒無異，讓我不得不活下去。

「祈安，你知道嗎？這個世界本來就像是地獄，現在更像是狗屎般的地獄了。」陸梓楓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流露出不能讓旁人得見的脆弱，他的狀態並不如看起來那樣好，磅薄的靈力還未消化，體內體外傷痕遍佈，而莫祈安的願望帶來的副作用還有繁多龐大的記憶要消化。

他輪迴百世的記憶、以及武神的記憶，和這些相比，陸梓楓僅僅十餘年的人生就像滄海一粟，脆弱的可怕。

永影暫時幫他封印了那些記憶。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後還會是陸梓楓嗎？或者武神、或某一世的記憶佔據上風，他會成為一個截然不同的人。

『你和他很像，如果非要一個理由堅持本心的話，這個如何？』施法後的永影看著他，露出了一個欣賞又玩味的笑容。

「莫祈安，我會等你的…欠你的所有，等你回來後再補償你。」陸梓楓收拾完所有東西，看著空空如也的房子，失神的說道。

——欠你的十八歲生日。

——欠你的道歉。

我會努力堅持屬於『陸梓楓』的自我，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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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神位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換回來的只有他的靈魂。」永影調侃道，陸梓楓則怔怔的看著掌心小小的一團魂魄，確認了那的確是莫祈安。

他一手蓋住了自己的眼睛，肩膀抖動，任誰都能看得出他在哭，但永樂永影對視一眼，默契的裝作沒看見。

「…行了，好不容易把人搶回來了，接下來怎麼辦？」永樂把手鍊還給了陸梓楓，疲憊的打了個哈欠。

陸梓楓不捨的看著掌心中溫暖又脆弱的魂魄，把它送入黑曜石手鍊後，朝著永影遞過去。

「掌管輪迴的冥府之王，應當有辦法送他再入輪迴吧？」他定定地看向對方，永影翹起嘴角，惡趣味的說道。

「哦？讓我出手的價碼可不便宜，你確定嗎？」

陸梓楓想了想，認真的說道。

「我現在就可以簽賣身契。」

「…」永影本來只是玩笑，此刻卻瞇起眼有幾分認真的考慮了。

「哥！」永樂用力拍了一把永影的肩膀，沒好氣的打斷了對方挖角的算盤。

「好吧，我今天大概是出門行善的…我答應你，在我回歸冥府時會親手送他入輪迴，你可以好好期待他的下輩子。」永影正色對陸梓楓承諾道，收下了裝著莫祈安魂魄的手鍊。

「事成之日，歸還手鍊為信。」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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