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雨蝶 - 五、無意交逢

楊瑄紋是知道季鴻宇這個名字的。

說起來那還是她在上官家的時候，有一次偶然聽到爺爺和幾個叔父談論到這個人。

季鴻宇，當今聖上與青樓女子度過一夜春宵後誕下的汙穢之子，皇室血脈的汙點，講通俗點其實就是私生子。

他的低賤血脈被揭露後那名青樓女子便被處死了，當時的季鴻宇應該還只是個牙牙學語的幼兒吧。

楊瑄紋也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她以為無家可歸、從小被追殺的他早該在好多年前就死在無盡的圍捕下，沒想到他竟能掙扎存活到現在。

不過這個情況看來，要不是自己出手他早就死在冰冷的河水中了吧，而且就算現在救了他，那些怵目驚心的傷口也足以奪走這個看上去羸弱不堪的性命。

但是，為什麼我要救他呢？楊瑄紋自己也不明白，即使這個男人就此死去也和她沒有半點關係，為什麼要冒著同樣被追殺的風險救下他呢？

明明好不容易過上了安穩的生活……這是整個上官家的死換來的，她能就此安身的機會，如今對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伸出援手，豈不等同於將自己暴露在官兵的視野下？

已經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麼了啊……。

再看看身旁已然昏過去的少年，雖然點頭同意讓她幫忙，但緊繃的肌肉依然透露出他的警戒。

她半拖半拉的將少年帶回楊府後面的柴房內。這裡平時只有負責添柴的她會進出，不用擔心被其他人發現。

接著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拿了些藥膏紗布之類的，回到柴房先給少年的傷口做了簡單的緊急處理，至少不會讓他因傷口感染或失血過多死去。

那天之後的季鴻宇連續三天高燒不退，楊瑄紋也束手無措，都想找大夫來了。

好在三天後，少年在迷糊中睜開了雙眼，全身疼痛削減了不少，頭腦都清楚了許多。

他先謹慎地確認自己的處境，身在一個陌生的小房子內，從身旁的無數乾柴看來應當是大戶人家的柴房。

身上的傷口都被處理好了，甚至癒合了許多，而他赤著上半身，衣服雖破破爛爛但被清洗乾淨整齊地疊放在了腳邊。

是她做的嗎……？

腦中才剛浮現那張平靜無波的臉龐，柴房的門就被推開了。

｢嗯？終於醒了啊。｣她喃喃低語著走到了他身旁，輕手放下手中的竹簍。

季鴻宇立即坐起身，戒備的盯著她的動作。

眼尾掃到那竹簍內裝著的是一顆顆的米飯糰子，而少女正端著一碗清水遞給自己。

他半信半疑地接過，打小在陰謀詭計、毒害刺殺中生長的他本來是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的，奈何好幾日不進食的他早已餓得頭昏眼花，於是決定賭一把。

都已經選擇了把昏迷中的自己交給她，就相信這個平庸的婢女沒理由害自己吧。

他猶豫再三，吃下了她帶來的食物。

楊瑄紋始終一語不發，季鴻宇也猜不透她的想法，兩人就這麼僵持了好幾日。少女每日給他帶來吃食，從來沒說過一句話。

沒有客套、沒有敬語，兩人彷彿只是無心的相逢，無情的生活。

這讓少年心中感到堵塞般的煩躁。

｢你什麼都不問嗎？不知道我是誰，就這樣幫助一個陌生人，你有什麼目的？｣某天他終於忍不住了，在她來送飯時瞪著她問。

楊瑄紋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該如何回答。

｢我問過了啊，你說你叫季鴻宇。｣她很認真地答道，接著又想起自己應該用敬語才對，微微蹙眉。

他不會察覺什麼吧……？

好在少年糾結在另一件事上，沒注意到這個問題。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食指搓揉著太陽穴，煩躁感不減反增。｢一個人莫名其妙飄在河裡身負重傷，你就這麼帶回家裡照顧也不問緣由？就不怕我是什麼通緝犯嗎？老實說，這種行為很難不讓人猜想你另有所圖。｣

他就不信真有人能單純到這種地步。不，這已經能用蠢來形容了。

楊瑄紋沉默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而且她很清楚這麼做會給楊家帶來麻煩。

或許從河中救下他是出於善心，但把他帶回楊府是在看見他用來束髮的髮繩後，那說不上來的親近感促使她做了這個決定。

某一瞬間，她的心底生出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

被皇帝抄家滅門的大小姐，和被皇子們追殺的皇帝私生子。

他們都是孤身一人，是不應存活在這世上，卻仍頑強對抗命運之人。

在這平穩的盛世之下，他們是暗潮中的犧牲者。

她垂下頭，盯著地面一語不發。

季鴻宇皺起眉，不悅的握緊拳頭。這場面令他不安。

｢我在問你話……｣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沒有為什麼。｣少女平靜的道，｢我不知道你為何受傷，但直覺告訴我，我們是一類人。｣

少年完全無法理解。

｢蛤？直覺？一類人？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簡直要氣笑了。

這個奇怪的婢女，說自己跟她是一類人？開什麼玩笑？

楊瑄紋再次沉默，良久後才開口道：｢算了，沒什麼。你就當我同情你吧。｣

話剛說完她便起身離去，季鴻宇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滿腹疑惑。

這女人，在說什麼鬼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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