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Bela Mondo - 第一卷（3）-雷區與叢林

托利亞不知從哪裡聽到過的所謂「活著三定律」如是說：

第一，人餓多了就會餓死。
第二，人不吃就會挨餓。
第三，人沒錢就沒東西吃。

所以，為了不因為沒東西吃而餓死，托利亞此時便不得不早出晚歸地尋寶。而現在家裏多了個呼嚕嚕，本來夠撐三天的口糧，也不過撐了一天。

　　雖然不知什麼原理，她居然是可以吃東西的。這也省去了充電的功夫了。

不過本來想著像是上週那樣，把呼嚕嚕留在家裡的。

但今天，在呼嚕嚕的強烈要求下，她只能把她帶在身邊了。

「也是。人多力量大，帶著她或許能撿更多東西。」

托利亞心想。

「而且，她一個人在家也不一定安全。」

在迷濛的晨光中，托利亞抬起那副從垃圾堆裡刨出來的軍用望遠鏡。

　　此刻，她正趴在一座垃圾山頂端，透過望遠鏡仔細觀察著前方的地形。

看清對面的山頭是否有敵人，這是所有活下來的垃圾佬的必修課。

如果這項「課程」掛了，人也該掛了。

儘管鏡片上有些許裂痕，玻璃邊緣還殘留著乾涸的血跡，但經過她細心的清理和調校，這件工具依然忠實地完成著它的使命。

她曾經花了整整一個下午，用從蒂娜那裡換來的清潔劑和細軟的抹布，將這副望遠鏡的內部機械零件一點點擦拭乾淨。

當她第一次透過清潔後的鏡片遠眺時，那種清晰的視覺體驗幾乎讓她感動得流淚。

但現在托利亞只是在專注地看。

大約三百公尺開外的垃圾山間，有一座用鏽跡斑斑的鐵皮拼接而成的簡陋小屋。

　　在這個位置，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屋周圍的一切細節。

「看來是同道中人。」托利亞輕聲對身旁的呼嚕嚕說，「看那些被清理出來的小徑，還有屋頂上的鐵絲網，應該是其他垃圾佬的據點。」

「托利亞，妳的分析能力非常強大。」呼嚕嚕略微有些驚訝地說道，「我的粗略掃描，剛剛都一時沒有完全分析出來這些。當然不排除是距離的原因。」

「經驗而已。如果我連這都看不出，我根本活不到和妳見面。」

托利亞說著這話的同時，始終未有將望遠鏡從眼前移開。

「呼嚕嚕，妳別看這小屋周圍的垃圾堆人畜無害，其實經過了刻意的布置的。呵，真他媽跟我一樣陰險。」

她的目光在地面上游移，尋找著那些微妙的痕跡：被壓實的泥土、略顯不自然的金屬片擺放角度、某些垃圾堆刻意製造出的視覺死角。

這些都在向她揭示著潛藏的危險。在這片每個人都在爭奪資源的土地上，任何一個活得夠久的垃圾佬都會布置陷阱保護自己的領地。

「妳看那邊。」

托利亞用手指向小屋左側，示意呼嚕嚕也觀察那個方向。

「那些看似隨意堆放的廢棄鋼板下面，肯定埋著地雷或者是其他爆炸物。垃圾佬最喜歡用這種方式來保護自己的領地了。」

她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我也是這麼做的。」

呼嚕嚕歪著頭，似乎在思考托利亞的話：「但是托利亞，妳怎麼能確定那下面一定有陷阱呢？」

托利亞放下望遠鏡，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因為那是最適合埋設陷阱的地方。妳看那些鋼板的擺放，剛好在通往小屋的必經之路上。如果我是那個垃圾佬，我也會選擇在那裡布置防禦。」

她指著幾處不同的位置繼續解釋。

「還有那邊的廢舊輪胎堆，以及靠近小屋的那片鐵絲網，都是很可能藏著陷阱的地方。」

「原來如此。看似平平無奇的雜亂區域，其實處處都透露著危險的信號。」

「就是這樣。在這裡生存的每一個人都有過人之處，而在他們的據點，幾乎都有守家的獨門絕招。」

托利亞舔了舔自己乾裂的嘴唇，聲音低沉了下來。

「有些垃圾佬喜歡用簡單的絆索陷阱。有些則偏愛致命的爆炸裝置。有創意點的會整點神經毒氣之類的，讓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托利亞並沒有呼嚕嚕那現出些許不安的神情，只是自顧自地接著說。

　　「還有心狠手黑的，會在垃圾堆裡埋設帶有尖刺的陷坑，讓你掉下去被紮成刺蝟，在絕望中慢慢流血身亡。」

她意味深長地摸了摸自己下巴，說起這些聳人聽聞的致命陷阱，卻並未顯出懼色，反倒如數家珍。

「當然，狡猾如我的垃圾佬們往往會把這些陷阱組合起來，讓入侵的強盜們防不勝防。」

「托利亞，恕我直言。聽著有些令人不安。」呼嚕嚕皺了皺眉頭，「為什麼要布置這麼多陷阱。」

托利亞將望遠鏡放低，看向呼嚕嚕。

「因為，這裡是垃圾場。若不這樣做，輕則半生積蓄洗劫一空，重則……」

「重則？」

托利亞的臉色一下沉了下去，這勾起了她不好的回憶。她深深地望著呼嚕嚕那湛藍的眼眸，就仿佛在凝視著過去曾被她遺失的曾經。

她永遠忘不了，在五年前的那個有著慘白陽光的午後。母親外出遲遲未歸，她的家卻被入侵了。

之後的畫面，托利亞并不願意回想起來。但她還是不受控制地，在腦海中浮現出自己曾經衣不蔽體、渾身是血地，在垃圾場的夜色下狂奔的場景。

「重則被剝奪一切，一無所有……我絕不會讓那種事情再次發生，絕不……」

呼嚕嚕察覺托利亞臉色不對，試探著問道：「托利亞，妳還好嗎？」

「我……我還好。」托利亞趕忙深呼吸，對著呼嚕嚕尷尬地笑笑，「呼嚕嚕，妳應該也不會想有奇奇怪怪的人跑進我們家吧？」

「呼嚕嚕大概是明白了。」呼嚕嚕低下頭，若有所思。「這也就是為什麼托利亞妳要求我出門都要走固定的之字形路徑的原因嗎……」

「什麽字？」

「就是這樣……」呼嚕嚕在空中比劃了起來。

「哦哦，就是你想的那樣。」托利亞收起望遠鏡，小心地將它放回背包，「如果呼嚕嚕妳不按照我的路徑去走，那搞不好會踩到我布置的陷阱。」

「雖然我的掃描發現了這些陷阱，但我還以為是垃圾場的環境就是如此。」

「那我也不會活著住這裡了。」

「這招能防扭曲怪物嗎？根據托利亞之前的描述，這似乎是一種沒有在我的資料庫中記載的威脅。」

「不好說。」托利亞眨了眨眼，眼珠子轉了一圈，略微思索了一下，「如果是地上爬的怪物，那還有可能。但如果是會飛，或是會傳送的。那就很難防住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站起身來。

「我們換條路走吧。」

接著，托利亞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幫呼嚕嚕拍去身上沾著的灰。

呼嚕嚕身上穿著的是托利亞的舊衣服，說是舊衣服，實際上比她現在穿的要好。這也是為什麼托利亞如此仔細地拍下呼嚕嚕身上的污物。

「雖然我也想殺進去劫掠一番，但與被地雷炸死、被毒氣毒死、掉進尖刺陷坑在疼痛中流血身亡的風險比起來，收益倒是微不足道了。」

說著，她帶著呼嚕嚕轉身離開了這片區域。在前往下一座垃圾山的路上，托利亞在盤算著如何警惕這片區域「同行」的偷襲了。

不過，預想中的偷襲倒是沒有到來，經歷了數小時波瀾不驚的尋覓過後，托利亞和呼嚕嚕順順利利地尋完了足以令她們打道回府的寶藏。

在呼嚕嚕背上的背包裡，此時已經裝著幾個還算完好的電子零件，以及一些可以回收的金屬製品。

這些收穫雖然不算豐厚，但對於垃圾場的日常來說已經足夠了。

「或許可以把那個看起來還算完整的處理器拿去換些罐頭，至於那些金屬零件，應該能在蒂娜那裡換到一些工具……不知電線需要多少錢。」

托利亞在喃喃自語道。

呼嚕嚕一邊跟在托利亞身後，一邊觀察著托利亞喜悅的神情。良久，她笑了笑：「托利亞，妳心情好像不錯的樣子。」

「那是。」托利亞也回過頭來，看著呼嚕嚕的笑臉，嘿嘿一笑，「今天難得的沒有遇到敵人和怪物，還撿了這麼多好東西。」

「話說回來，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單純只是生存，就需要顧慮那麼多。」呼嚕嚕將目光流露出了一絲心痛，「托利亞，妳這麼多年來都是這麼過來的嗎？」

「不然呢。」

「妳真了不起，托利亞。」

「沒什麼了不起的。」托利亞用袖子搓了搓鼻子，「等我們以後進城了，隨便找份工打都比在這狗都不待的鬼地方強。到時候這些小伎倆都沒用了。」

「進城？」呼嚕嚕的眼睛眨了眨，回頭望向在遠處若隱若現的高聳城牆。

「對，『那一天』後，大地上最後的大型都市之一。」

托利亞的眼神逐漸光亮起來：

「它的名字是，幻世之城——赫忒拉茲！」

說到此處，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就如同在做一場並不屬於她的美夢。

「等我湊到能買兩張身份證的錢，我們就逃離這個他媽的鬼地方，遠走高飛。」

托利亞順著呼嚕嚕的視線，也望向了城牆的方向。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憧憬，就彷彿看著自己的應許之地。

「哪怕需要過五年，十年，二十年……只要我還活著，我就不會放棄……」

托利亞說到此處，眉頭一下緊鎖了起來。她轉過頭去，手已握成拳狀，如同在為自己鼓勁，又像是在自我催眠那般地低語道：

「我一定能活到那一天，我一定可以……」

再不知循環了多少輪的低語說罷，她轉過頭來朝向呼嚕嚕，鄭重其事地承諾道：

「呼嚕嚕，我保證。我一定會讓你看到那一天，我一定。」

呼嚕嚕在原地沉默了數秒，她的眼神不知為何，竟從當初的帶著心疼的關愛，變為了對托利亞的敬佩。

哪怕生活在這樣的地獄當中，托利亞亦沒有放棄生存的希望。甚至從未放棄過對未來的規劃與憧憬。

「我相信你，托利亞。」

托利亞能感受到呼嚕嚕握住自己的手。哪怕那是一隻機械手臂，此刻卻有溫暖傳到她的手心當中。

她也將手心握緊，輕聲地說道。

「謝謝。」

此時太陽幾近西沉，而兩個月亮亦已升起。說完這話，二人已經差不多回到家了。然而，托利亞遠遠就發現自家窩棚附近的地形有些不對勁。

「停下，呼嚕嚕。」托利亞伸手攔住正要往前走的呼嚕嚕。

常年的拾荒生活讓她養成了敏銳的直覺，每一處細微的異常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她眯起眼，仔細打量著那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土地。

在靠近窩棚的必經之路上，赫然出現了三個新鮮的彈坑，泥土和碎石雜亂地濺射開來，在地面上留下了不規則的放射狀圖案。

「保持警惕。」托利亞將霰彈槍從背後拿下，持在手中，上膛，「有人來過了。」

她持槍緩步前行，神情嚴峻。這些彈坑的位置和形狀，她再熟悉不過了。那是她親手埋設的地雷爆炸後留下的痕跡。

托利亞蹲下身，仔細觀察著爆炸現場的每一個細節：

彈片的散布方向顯示爆炸時入侵者正面對著與呼嚕嚕的小窩。

而那翻卷的泥土上，還帶著殘餘的溫度，說明爆炸發生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小時。

零星可見的血跡和碎布片則證明入侵者在爆炸中受到了不小的創傷。

「至少兩個人，也可能是三個。腳印深淺不一，有些甚至歪歪斜斜，明顯是受傷後難以維持平衡留下的。」

她指著地上雜亂的足跡說道。

「看這些腳印的分布，他們應該是在第一次爆炸後慌不擇路，結果又觸發了另外兩顆地雷。真是群外行。」

托利亞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環視四周。

她在尋找那些更隱蔽的陷阱是否也被觸發。很快，她就在不遠處的廢棄路燈旁發現了被觸動的鋼絲，順著看去，一個巧妙偽裝的絆索陷阱已經暴露在外。

「托利亞。」呼嚕嚕突然輕聲驚呼，指向窩棚的左側方向，「掃描顯示，那邊的機關也被碰過了。」

托利亞順著呼嚕嚕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距離窩棚不遠處的垃圾堆旁，她最得意的傑作：那個經過精心設計的機械式捕獸陷阱露出了猙獰的鋼針。

在夕陽的餘暉下，那些尖銳的金屬頂端泛著暗紅色的光澤，顯然是有人在慌亂中踩中了觸發裝置。從血跡的新鮮程度來看，這個倒楣蛋應該在不久前才中了招。

「真是群不知死活的蠢貨。」托利亞冷笑一聲，「早就聽說最近有些新來的垃圾佬不懂規矩，今天就讓他們長長記性。」

但她很快收斂起笑容，環顧四周，尋找著任何可能藏匿的敵人。

「不過現在麻煩了，這些陷阱都得重新布置，光是清理和重設就得花上大半天功夫。」

「要檢查一下屋裡的情況嗎？」呼嚕嚕問道，她的光學感測器正在掃描周圍，搜索著可能存在的熱源信號。

「當然，但得非常小心。」

托利亞看了看手中的霰彈槍，檢查了一下彈匣，是滿的。

「這幫人既然敢來偷，肯定做好了完全的準備。雖然看起來他們已經被炸得夠嗆，但說不定還有漏網之魚躲在裡面。」

她把槍口微微抬起，「而且，我得確認一下他們有沒有碰我的『特別招待』。」

托利亞所說的「特別招待」是她在窩棚內部布置的最後一道防線，一個連呼嚕嚕都不知道具體機關的致命陷阱。

如果有人真的觸發了那個裝置，那麼等待她的可能就不僅僅是清理斷肢和重設陷阱這麼簡單了。

「我先進去看看，你在外面檢查陷阱被觸發的情況。」

托利亞對呼嚕這樣吩咐道，而呼嚕嚕心領神會。

接著，托利亞便從口袋裡掏出兩團衛生紙，仔細地揉搓成橢圓形，塞進自己的耳朵裡。

這是她在陷阱被觸發後檢查的必備程序——為了防止那個「特別招待」意外觸發時自己也遭殃。

「你注意觀察後面有沒有人跟上來。」

托利亞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一些，畢竟耳朵被堵住了。她把霰彈槍舉到胸前，槍口微微向下，以備突發情況。

老舊的鐵門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托利亞小心地把門推開一條縫，屋內昏暗潮濕，空氣中飄蕩著一股一如既往的霉味。

她沒有立即進入，而是站在門口，讓眼睛適應著光線。從門縫中，她已經能看到窗台上裡有幾處暗紅色的痕跡。

終於，托利亞緩步走進屋內。

出乎她的意料，屋裡的東西基本都保持原樣，只有窗台上留下了一些凌亂的血跡和碎布條。看來那些入侵者根本就沒來得及闖進來搜刮一通。

「應該是被外面的陷阱打斷了行動。」

托利亞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仔細檢查著房間的各個角落。

沿著血跡的方向，她發現窗外幾個清晰的掌印，看起來是有人在重傷後還想往裡爬。但從血跡的終止位置來看，那個人很可能在失血過多後就放棄了。

而她也看到了那具屍體。其面朝地面，背後已血肉模糊，而他的右手看得出來死前是舉過頭頂的，血跡蔓延，往前方延伸，彷彿在說：「不要停下來啊。」

托利亞沒再理會那具屍體，她知道自己必須去做那最重要的檢查。

她走到電視機旁，仔細查看著那個隱藏在電視後面的玻璃瓶。瓶中似乎裝著什麼也似乎什麼都沒裝，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詭異的微光。

那是她從噩夢之霧邊緣找到的「寶貝」，蒂娜說這裡面封印著某個邪神的低語。

她檢查了一下繩索的固定情況——如果有人試圖搬動電視，繩索就會扯動玻璃瓶，讓瓶中那受到的詛咒的聲音充滿並迴盪整個房間，咒殺所有聽到聲音之人。

「連最後的防線都沒來得及觸發。」她輕聲說道，伸手摸了摸玻璃瓶，確認一切完好，「看來我的陷阱布置得還不錯。」

托利亞取出耳塞，開始檢查自己的物資。

儲物箱完好無損，罐頭架上的存糧一個不少，甚至連放在角落裡的備用零件都沒被碰過。

她不禁露出一絲冷笑：「這幫蠢貨，連調查都不做就敢來搶東西。也不瞧瞧這裡是誰的地盤。」

「托利亞，我已檢查完畢。掃描顯示西北角的垃圾堆那邊有兩具屍體。」

門外的呼嚕嚕突然出聲。

「一具只剩下半截，似乎被爆炸物殺死。另一具在陷坑裡。從溫度判斷其體溫仍未消散，死亡時間應該不超過兩小時……」

呼嚕嚕說到此處頓了頓，語氣中有些驚訝：「不，他還活著。」

「也就是說，有兩個倒楣蛋中招了？加上這裡的這個就是三個了。」

托利亞走到門口，若有所思地看著呼嚕嚕指的方向。

「看來是先有兩個人被地雷炸死，第三個想跑，結果踩中了尖刺陷坑。那些鐵刺應該已經把他紮成刺蝟了。」

「要去查看一下嗎？」

「當然，」托利亞重新檢查了一下霰彈槍的彈匣，「他們身上說不定還有值錢的東西。」

「好的，那托利亞妳就跟我來吧。」呼嚕嚕一邊走著一邊指向一處垃圾堆後方，而托利亞緊隨其後，「掃描顯示有微弱的生命反應。生命徵象正在緩慢減弱。」

托利亞謹慎地將霰彈槍舉起，從垃圾堆的邊緣探出頭去。在夕陽投下的長影中，她終於看到了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

一個近兩公尺深的坑洞，底部布滿了從各種金屬廢料上拆卸下來的尖銳鋼刺。

那些鋼刺有粗有細，長短不一，全都經過特殊的打磨和固定，牢牢地釘在坑底的水泥板上。

而此刻，一個穿著破舊而沾滿血跡與塵灰的灰色夾克的男人正跌落在那些鋼刺之上。

他的左腿和右臂都被較長的鋼刺完全穿透，深深地釘在了陷阱底部。

一根粗大的鋼刺從他的左大腿貫穿而過，暗紅色的血液正順著金屬表面緩緩滴落。

他的背部也被幾根較短的鋼刺刺入，布滿補丁的夾克已經被鮮血浸透，在暗淡的光線下泛著濕潤的光澤。

那人還活著，正試圖用沒有受傷的右腿支撐著身體，但每動一下，鋼刺就會在傷口中攪動，帶來新的痛苦。

暗紅色的血液不斷從多處傷口滲出，在陷阱底部積成了一片小小的血泊。

從托利亞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陷阱中男人身上的每一處傷口。

那些精心打磨的鋼刺完美地發揮了它們的作用，既沒有立即致命，又讓受害者陷入難以承受的痛苦。

這正是她設計這個陷阱的目的：既要讓入侵者失去行動能力，又要留有足夠的時間來審問他們。

「求……求你……」

那人抬起頭，看到托利亞和呼嚕嚕後，立即用微弱的聲音哀求道。

「幫幫我……我快撐不住了……」

他的臉色已經因失血而變得蒼白，額頭上布滿冷汗。

「喜歡我的『禮物』嗎？親愛的，我看你還挺『開心』的。」

托利亞陰冷地笑了起來，就好像地獄爬上來的惡鬼。她居高臨下地看著陷阱中的入侵者，用嘲弄的語氣說道。

「不過你這小子運氣也太不好了，沒有踩到地雷。不像你那兩個同夥，他們倒是痛痛快快。呵，已上天堂了。」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男人顫抖著說道，試圖挪動身體，但鋼刺的重新攪動讓他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請放我走……我發誓再也不來了……求求妳……」

呼嚕嚕上前一步，光學鏡頭中閃過一絲憐憫：「托利亞，對方已經無法對我們構成威脅。根據倫理協議，也許我們應該進行急救……」

「呼嚕嚕，」托利亞冷靜地打斷了她的話，「為了安全起見，還是先問清楚。」

她將霰彈槍穩穩地指向陷阱中的男人：「好了，強盜先生。我應該沒有得罪過你們什麼吧。來這裡單純就是為了搶劫？」

「妳，妳誤會了！」男人慌忙說道，「我們只是路過，然後就踩到陷阱了……」

「好吧，我信你了。」托利亞嘆了口氣，將槍口移開，「你看，我也是迫不得已。設計這些陷阱單純就是為了保證自己家不被強盜和怪物偷屁股。而不是為了取你性命。」

「所以……」

「所以我會放了你，」托利亞在陷阱旁蹲下身子，直視著那男人的眼睛，用稍微柔和的語氣說道，「剛剛呼嚕嚕也說了，會給你進行急救。」

男人的眼中出現了一絲希望，他趕忙感謝著說道：「謝謝妳，我今生今世不會忘記妳的大恩大德……」

「但是——」

托利亞話鋒一轉，立刻給男人燃起的希望潑了一盆冷水。不過她注意到了男人的緊張，又瞬間恢復了之前那溫和的語氣。

「幹，別那麼緊張啦。我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什麼……呃，伙伴啊家人啊之類的。我得把你移交給他們。」

「妳把我送去廢鐵鎮，蘇諾教會開的義診診所就行……」

「那不行。」托利亞的言語中帶著威脅，「我可要親自把你交給他們，不然你在他們面前說我壞話怎麼辦。」

男人在鋼刺上顫抖著，血跡仍在緩緩擴大。他遲疑了一下，似乎在權衡著什麼。

「我……我一個人……」他的聲音因痛苦而嘶啞，「被地雷炸死的是我兄弟，現在家裡只有我……」

托利亞輕輕嘆了口氣：「聽著，兄弟。你知道的，垃圾場裡什麼都瞞不住。你要是不表明身份，我都不知道我殺了什麼人。會不會面臨什麼報復。」

她望向遠處，小聲嘟噥著，聲音不自覺地弱氣了一分：「媽的，我就是個沒爹沒娘的小垃圾佬，要惹上什麼大麻煩，那就麻煩了。我還年輕，不想死。」

當然，聽到她言語的這個男人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托利亞注意到這個細節，繼續說道：「你們能找到我家，肯定是有人指路的吧？」

男人聽得出她的聲音中帶上了一絲不安：「我是說……如果有人在找你們的話……」

這番話似乎給了男人某種錯誤的暗示。

他咬了咬牙，原本痛苦的表情中突然多了幾分狠厲：「你最好放我走。」他的語氣變得強硬起來，「別以為你能全身而退。」

托利亞睜大雙目，身體不自覺地後仰，一副驚慌的樣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鐵鏽黨知道你做了什麼，他們不會放過你的。」男人說這話時，嘴角甚至帶上了一絲得意，彷彿已經抓住了救命稻草。

托利亞的眼神微微一變，但仍然保持著擔憂的表情。

「鐵……鐵鏽黨？」她站起身，後退了半步，「那個鐵鏽黨？」

「對，就是那個鐵鏽黨。」男人看到托利亞的反應，聲音更加充滿底氣，「你要是敢動我一根手指……」

托利亞突然停下後退的腳步。她低頭看著陷阱中的男人，目光中的恐懼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平靜。

「你說，鐵鏽黨是罩著你的？」她的聲音也變了，不再有任何感情波動。

男人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但已經騎虎難下：「對……對啊！所以你最好……」

「那你一定不知道，」托利亞打斷了他的話，「鐵鏽黨從來不會讓垃圾佬替他們辦事。他們更不會讓手下來偷一個小垃圾佬的家。」

男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比之前更加蒼白。

「我……我可以解釋……」

「解釋也沒用啦。」

托利亞的目光緩緩移向手中的霰彈槍。她的手指輕輕滑過槍托上斑駁的金屬表面，觸摸到一道道被磨損的紋路。

但此刻，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計算的光芒。

「浪費子彈。」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向陷阱中的男人宣告他的命運。托利亞偏過頭，對呼嚕嚕說道：「去把我的鏟子拿過來。就是那把平時我用來挖垃圾的鏟子。」

呼嚕嚕的光學鏡頭微微收縮，發出幾不可聞的機械聲響。她的目光在托利亞和陷阱中的男人之間游移，彷彿在進行某種複雜的運算。

「托利亞，」她開口道，聲音中帶著一種人造卻真實的憂慮，「活埋這種處置方式……我的道德模組判定這似乎過於極端了。」

陷阱中的男人聽到這番對話，瞳孔驟然收縮。

他瘋狂地掙扎起來，但每一個動作都讓那些鋼刺在血肉中攪動，帶來新的劇痛。鮮血順著金屬的尖端滴落，在坑底匯成一片暗紅。

托利亞的嘴角緩緩上揚，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她接過呼嚕嚕遞來的鏟子，眼神專注地打量著鏟刃上的鏽跡，就像工匠在檢查自己的工具。

「活埋？」

她發出一聲輕笑，聲音冰冷得像垃圾場的金屬廢料。

「那可就太浪費了。」

托利亞手中的鏟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昏暗的天色下，那片生鏽的鐵器反射著詭異的光芒。當是時，鏟子已然高高舉起，彷彿死神的鐮刀高懸於那男人的頭上。

「當然是要一鏟子敲死，之後將屍體大卸八塊，瘦的做成醃肉，肥的則是可以煉成油。那味道肯定讚。」

　　男人看著托利亞的表情，那一瞬間，他便明白了自己絕無可能生還。他的臉色，也已然變得比之前流失的血色還要慘白。

那是一個微笑，宛如孩童般純真的，托利亞的微笑。然而在這微笑的後面，卻讓人感覺充斥著對於生命的冷漠，那比任何惡意給人感覺更加癲狂，更加恐怖。

「這麼多肉，夠我們吃上好一陣子了。」

男人的嘴唇顫抖著，張開又合上，像條離開水面的魚。似在求饒，也像是在咒罵。但他無論如何呼喊，他的聲音被恐懼徹底凍結在這個瞬間，無法發出。

然而此時，呼嚕嚕走上了前來。

她走到托利亞身旁，她精緻的機械面容上浮現出一種奇特的表情。光學鏡頭中的藍光閃爍不定，一個難解的程序悖論，正在她的處理器中引起天人交戰。

「托利亞，抱歉。」

她最終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種近乎掙扎的情緒。

「根據我的倫理協議，我必須明確表示，我不能參與任何涉及危害社會倫理的行為，其中便包括食用智慧生物的屍體。這違背了我的核心程序設定。」

托利亞愣住了，她輕輕地放下鏟子。朝著呼嚕嚕低下了頭，聲音中充滿了歉意：

「抱歉，呼嚕嚕。一直以來，我只能這麼做。我是說，如果不吃屍體。我可能活不到現在。」

她輕輕地捏了捏衣角，就好像做錯事的孩子。

「真的很對不起，我給不了妳更體面的生活。」

「沒關係，托利亞。」

呼嚕嚕讀出了托利亞眼神裡的神傷，猶豫了一陣，她繼續說道。

「儘管我自己並不能夠食用，但托利亞如果進行食用，我並不會阻攔。畢竟這是極端條件下為數不多的選擇。」

「謝謝，呼嚕嚕。」

托利亞點了點頭，輕輕地說道。隨後她轉過頭來，臉上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冷漠，再度將鏟子舉起：

「抱歉了，我盡量給你個痛快。」

這次，男人沒能聽到托利亞的下一句話說的是什麼。

血光四濺，伴隨著天邊的最後一抹紅霞也漸漸消散。天空也被火燒雲燃燒成了漆黑。

在結束了一整天的工作，包括重新布置陷阱和處理「食材」以後，托利亞和呼嚕嚕迎來了難得的放鬆時間。

熱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升騰，形成一片朦朧的水霧。托利亞已將燒好的熱水倒入桶中，望著水中的倒影，眼角露出笑意。

在八歲時，托利亞擊殺了搶劫了她的拾荒者，佔領了這麽一處帶水井的洞天福地。而那是她第一次殺人。

哪怕這裡的水源依然受到了污染，但燒開了就能安全飲用。

而這令她得以過上不用飲用工業污水的生活，她的身體狀況也明顯變得更好了。

雖然這也讓據點被進攻的次數明顯增加，但這也是值得的。

至少她現在已不用為了水源發愁，甚至此時還能夠泡一次澡。

「呼嚕嚕，水溫還好嗎？」托利亞問道，儘管她知道人偶或許感受不到溫度，但還是習慣性地這樣問。

「我的感測器顯示水溫在42.3度，」呼嚕嚕用手指觸碰水面，認真地回答，「根據資料庫記載，這個溫度對人類來說應該是比較舒適的。」

「那就好。」托利亞給呼嚕嚕比了個大拇指，「趕快泡進去吧！」

説完，托利亞不等呼嚕嚕回應，便自顧自地三兩下把自己的衣服脫了個精光，隨手扔到一旁，全然不顧那邊地面的血跡仍然未清洗乾净，是否會沾到衣服上。

隨後她便後退兩步，助跑起跳躍入桶中，濺起不下的水花。

「讚！好舒服！呼嚕嚕妳趕快進來啦！」

而呼嚕嚕看到這一幕，想説些什麽，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她也跟著脫下身上的白裙、鞋襪與内褲，并將它們整齊曡好放在一旁。接著也輕手輕脚地爬上桶沿，將自己也浸入熱水當中。

這桶子原本是用來存放液化魔力的，本身并不能賣什麽錢，但又尋思著不能浪費。所以把它撿回來了。

她將這個桶改造爲了浴缸，雖然沒有用過幾回。

「浴缸」不大，但容納兩個瘦瘦小小的女孩也不算困難。只是這使得二人只能零距離地靠在一起。

不過她們並不在乎，甚至托利亞還覺得這種與呼嚕嚕肌膚相親的感覺能給她帶來一種安心感，她不由地摟住了呼嚕嚕的手臂：

「呼嚕嚕，水溫還好嗎？」托利亞將剛剛她問過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我覺得很好，」呼嚕嚕也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令我正面情緒值達到97.3，處於極佳狀態。」

托利亞不再回話，她輕笑了一聲，懶洋洋地靠在桶沿上。

溫暖的水流包裹著她疲憊的身體，讓她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在這個寒冷的夜晚，能有一個熱水澡實在是難得的享受。

呼嚕嚕坐在托利亞身邊，她的光學鏡頭倒映著水面上升起的縷縷水霧。如她白裙那般潔白的髮絲在水中飄散，像是綻放的水蓮。

從屋內飄來陣陣濃郁的香氣。鍋子裡的肉正在文火慢煮，香味透過半開的門窗飄散出來，在寒冷的空氣中格外明顯。

「呼嚕嚕，」托利亞望著遠處城市的燈火，突然開口道，「等我們有錢了，去城裡買一個真正的浴缸吧。要那種特別大的，能讓我們兩個人都舒舒服服地泡在裡面的。」

「會實現的。」呼嚕嚕輕聲說道。她的光學鏡頭閃爍了一下，似乎在計算著這個夢想實現的可能性。

托利亞伸手撥弄著水面，激起一圈圈漣漪。水面反射著天空中浮現的一輪青色的月亮，與另一輪紫色的月亮，波光粼粼。

這一刻，連空氣中瀰漫的血腥氣息似乎都變得不那麼刺鼻了。

「今天運氣不錯。」

托利亞望著從屋內升起的炊煙，若有所思地說道。屋子中的燉鍋中，水蒸氣隨著肉香，與屋外澡盆飄出的水氣交雜。

「處理屍體真是個體力活。不過一想到又能吃上肉了，也就沒那麽累了。」

語氣中帶著一種奇特的平靜，彷彿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再平常不過的日常。

呼嚕嚕沒有接話。她的倫理協議讓她無法對今天的某些事情做出評價，但她理解托利亞的處境。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裡，有時候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幸運。

夜色漸深，蒸騰的熱氣將兩人的身影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托利亞閉上眼睛，任由溫暖的水流洗去一天的疲憊。

此刻的她，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十四歲女孩，而不是那個在垃圾場中掙扎求生的冷酷垃圾佬。

但她們都知道，這樣的寧靜只是短暫的。

明天，她們依然要面對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

不過至少現在，在這個裝滿熱水的舊桶子裡，她們可以暫時忘記一切，享受這難得的平靜時光。

「燉肉好像要好了，要吃嗎？」

「請容許我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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