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落在城市的縫隙間,有些微溫,也有些蒼白。
李子文抱著攝影機,站在陶藝教室門外。他本來只是想拍一支關於傳統陶藝的短片,卻沒想到會遇見陶子瑜——那個手指永遠沾滿陶土、髮尾總散著青草香的女子。
「你想拍陶藝?」她歪著頭看他,聲音帶著笑意,「那得先學會用手感受泥土,不是用鏡頭看。」
她將一團濕潤的陶土遞給他,強行塞進他的掌心。他手忙腳亂地握著,弄得一身泥。她忍不住笑出聲,彎腰用袖口替他擦拭,動作細緻而親暱。
「陶,是土與水的結合,靠的是掌心的溫度。你太急了。」
從那天開始,他變成了她的學生。每個週末下午,他就坐在她教室的一角,學著拉胚、燒窯,看她如何將無形之物一點一點塑造成形。她總說:「你每次拉出來的都歪歪的,但我喜歡。」
他問為什麼。
她答:「因為像你。」
他們的關係,從一開始就輕輕地貼近,沒有激情的爆裂,卻有溫水煮茶般的沉靜與甜美。她帶他去苗栗的窯場旅行,兩人睡在柴窯旁的木屋裡,夜晚裡只聽見蟲鳴與柴火的喀喀聲。她躺在他懷裡,說她從小就喜歡這樣的聲音,像是世界在慢慢燃燒。
「我怕熱,但我更怕冷。」她說,「所以才喜歡窯火。它會讓你知道,哪怕世界都冷了,還是有人會為你燒出一個碗,讓你吃熱飯。」
她靠得很近,氣息打在他鎖骨間,柔軟得像要把人熔化。那一夜,他們第一次親密。她的手緊扣著他的背脊,身體細細顫抖,像在用靈魂記住這一刻。他吻她的額、吻她沾著土灰的指節,感覺到某種比肉體更深的融合。
她說:「你是我做過最不像陶的一件作品,捏不出來、也燒不成形。但我還是想留著。」
⸻
十一月,胡舟在從資料夾裡抽出命盤,翻出她的命格:「陽木煞宮,情根深種,水火既濟。此命若愛,則毀。」
李子文一開始不願相信,直到陶子瑜開始失眠。
她的作品漸漸偏離原本的風格,開始出現奇怪的裂痕與扭曲的形狀。她說她夢到火,她夢到她的身體被拉入燒窯裡,化成灰。
「我可能真的太愛你了。」她靠在他肩上,眼神恍惚,「愛到……快燒起來了。」
「我不會讓你燒起來。」他緊握她的手,「不會。」
她輕輕搖頭:「你不懂。這不是你能控制的事。」
她的陶窯裡,開始出現一個奇怪的九芒紋路,每次燒成後,就會自動浮現。他曾半夜偷偷去看過一次,發現她坐在窯前,雙手合十地低語著什麼,像在念一段無名的經文。
「子文,如果我有一天不見了,你會不會來找我?」
「我會。」
「可是我不想你找到我。」
⸻
十二月初,一場冬雨過後,李子文接到消息:陶子瑜失蹤了。警方在苗栗山區的一處廢窯中找到一具燒焦的屍體,旁邊擺著她最後的一件作品——一個歪斜的、裂痕累累的陶碗,碗底刻著:「獻給愛。」
窯壁上,有血跡寫成的八個字:
「此愛成灰,願君珍之。」
胡舟將她命盤最後一角燒成灰,低聲道:「她已完成九芒的第六目。陽木歸土,火煞既終。」
李子文無法相信。他曾那樣緊握她的手,曾那樣深吻她的額頭,曾在她的懷裡聽見她夢中的哽咽。
她曾一起在柴窯前許下願望:「如果有一天我們離開這城市,就去山裡蓋一間窯房,一起燒陶,過一輩子。」
那願望,如今成了墓誌。
她用焚身,將自己的靈魂注入九芒。陣中,將愛變成灰,將他永遠困住在這段回憶裡。
他再也無法觸碰她的手,也無法聽見她笑著說:「你拉的杯子又歪了。」
他開始做夢,夢見她的身影在火光中回眸。她說:「子文,我沒怪你。我只是太愛你了,才會這麼快燒完。」
。。。
那年歲末,他帶著她留下的陶碗回到教室,將它放在窗邊的陽光下,任憑灰塵慢慢覆上。
他知道,那些灰塵裡,有她的氣味,有她的淚水,有他再也說不出口的——
「我也愛你。只是我沒能留住你。」
失去陶子瑜後,李子文的世界變得灰暗,空氣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彷彿在吞噬著他。他再也無法像過去那樣,安靜地坐在陶藝教室的一角,看著她專注地拉著陶土,或是陪著她在煙火和泥土的交錯中,感受彼此的心跳。
陶子瑜不再出現在他生活的每個角落,無論他走到哪裡,曾經的溫暖都被冰冷的空氣取代。當他摸著她留給他的陶碗,心中不斷浮現出她最後的話語:「我愛你,但這愛已經無法再回頭。」
他知道,陶子瑜的一生就像她的作品一樣,不可能完美,甚至註定要帶著裂痕。他所能做的,唯一的,是將她的愛與記憶深埋心中,讓它在他的一生中延燒,直至燒盡。
但在這份痛苦與內疚之中,他依然無法解脫。每當夜深人靜時,他的耳邊總能聽見她低語的聲音:「你會來找我嗎?」
有時,他真的想過,她是否早已預見了這樣的結局。她的命格注定與火有關,而那場意外的自焚,正是她將自己完全交付給了命運,也交給了愛。她的生命,就如同她的陶藝作品,無法被掌控,也無法被挽回。
然而,陶子瑜的死並未結束這一切。李子文的內心深處,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促使他繼續前行。每當他夜晚獨自沉思,回想起她的一切——她溫暖的笑容,她專注拉胚的模樣,她在窯前駐足的身影——他便無法再逃避那個不斷糾纏著他的問題:
那九芒陣究竟是什麼,為什麼她成為了其中的一部分?
這一切,他無法忘懷,於是他開始搜尋與九芒祭有關的資料,再次與胡舟聯繫,希望能找到解答。
李子文來到了胡舟的住所,這一次,他不再只是棋子的身份前來,而是帶著尋求答案的決心。
他明白,陶子瑜的死亡並不是偶然,而是與那個被稱為九芒祭的陰謀有關。他無法再像過去那樣裝作什麼都不知,安慰自己過去的無知和無為。
「胡舟,我需要知道一切。」李子文的語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堅定,「關於九芒祭,關於那些女人」
胡舟低下頭,似乎在思考是否應該告訴李子文更多的真相。她沉默了很久,最終才開口:「九芒祭,並不是單純的命運交錯。它是由一個更古老、更黑暗的力量所驅動,這種力量與生命的流轉、與命格的交替有關。而每一位選中的祭品,無論她們多麼反抗,最終都會成為這場祭儀的一部分。」
他站起來,走到書櫃旁,翻開一本古舊的書籍,翻到其中一頁,指著那上面的符號說:「這就是九芒星陣的核心,象徵著生與死之間的輪迴。每一個選中的女人,都是這個陣法的關鍵,無論她們的命格如何,都必須犧牲自己來完成這個祭儀。」
李子文看著那上面的符號,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他早已意識到,自己所經歷的種種,並不是偶然的。他想過放棄,想過逃避,但每一次,他都發現自己無法真正遠離那個陰影,無法擺脫自己與這一切的聯繫。
「所以,她們的死,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李子文低聲問道。
胡舟點了點頭:「是的。她的命格與九芒祭的火有關,而這場祭儀的結束,會在最後一位祭品的死亡中完成。」
李子文突然感到一股無法承受的沉重,他回想起那些已經死去的女人——沈語彤、林宛青、余曼青、沈雅欣、韓瑤……他逐漸明白,那些與他有過交情的女人,早已成為命運的棋子,而自己,也許早就被牽引進入了這場命運的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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