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六十四章　浪起風來

　　陳禹謫躺在床上。

　　天色已暗，他卻毫無察覺。

　　屋裡沒有開燈，只有窗外細細的雨聲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一滴一滴地落在瓦上，如同時間本身，也一點一滴地落在他的意識裡。

　　他似乎不記得自收到訊息以後，自己是怎麼度過這一天的。

　　像是整個人抽離了軀殼，只剩一副空殼在日光與夜雨交替中緩慢流轉。

　　他沒有想過，師父會這樣離開。

　　沒有交代，沒有告別，連一聲話都沒有留下——

　　就這樣，永遠從他身邊消失了。

　　明明才幾天前，師父還站在廚房煮湯，與他一同吃飯喝酒。

　　怎麼就……

　　一瞬間，什麼都沒了。

　　他的嗓子很痛，眼睛很痛，胸口很痛。

　　整個身體彷彿都在隱隱作痛，卻沒有哪裡真正流血。

　　只是痛，無名的、無解的痛。

　　沒有血，沒有傷口，沒有尖叫，只有掏空以後的寂靜。

　　像是哭過太久，眼淚哭乾了，聲音哭啞了，連情緒本身都一點點被抽乾。

　　只剩下身體在這裡，一具勉強還能呼吸的軀殼。

　　他躺著，覺得自己的手腳不是自己的，每一寸骨頭都像被水泡過的布，潮濕、沉重，又無力。

　　明明世界靜了，耳邊卻還有什麼像遠雷般的迴響，一聲聲地敲在他內心最深的某處。

　　其實他心裡還有太多話沒來得及問、沒來得及說。

　　但現在，沒有了。

　　沒辦法問，也沒有對象說。

　　那些疑問就像塵封的箱子，一個個推積在心底，卻沒有力氣打開。

　　他沒有半分力氣去思考了。

　　也不想去思考。

　　只要他不去想，就好像可以騙過自己。

　　這不是真的。

　　那通簡訊，那段影像，那句邀請……都是虛構的幻覺。

　　只要他不回應、不面對，這個世界就能保持在原地。

　　師父還在，院子裡還是昨天那樣，，連鍋裡的湯都還是熱的。

　　——只要不去想。

　　彷彿只要如此，就可以不去面對師父的死。

　　就可以維持住，那個還有師父存在的世界。

　　哪怕，只剩片刻也好。

　　雨好像變大了。

　　起初只是窗沿上輕淺的滴答聲，像誰在夜裡輕敲木板。慢慢地，敲擊變重，水聲自屋簷傾瀉而下，宛如整座夜晚都被沖刷成朦朧一片。

　　他沒有起身，也沒去關窗。只覺得空氣愈來愈冷，濕意滲進棉被，皮膚與心臟之間只隔著一層薄薄的痛。

　　屋外雨聲連綿不絕，像是被困在山裡的水獸，焦躁地咆哮著要衝破什麼。

　　但陳禹謫什麼都沒動。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動。

　　床鋪冷得出奇，身體也早就麻木，但他依然蜷在被窩中，像是一具空殼，只剩呼吸緩慢地維持著人形。

　　他也許閉過眼，但並沒有睡。

　　意識像是漂浮在一層混濁的水中，上不去、也下不來，偶爾一閃一閃地浮出記憶的斷片，又很快沉沒。

　　他想起師父早上煮湯的聲音，想起練習用木劍上那道多年未修的裂痕，想起院子裡那棵小時候不小心砍斷一半的柚子樹……

　　想起第一次使出浪天劍式時，自己跌進海裡，喝得滿嘴海水，被師父一把撈上岸還被笑了一頓。

　　太多畫面交錯，像閃電劈開雲層，每一道都照見他記憶深處塵封已久的角落。

　　可再怎麼想，也換不回那個還活著的人。

　　他甚至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不知過了多久。

　　雨還在下。

　　整個世界像是被雨水拖著往遠方滑行，沒有聲音，沒有色彩，只剩雨水與黑暗交織成的幕布，把他困在某種與現實斷絕的時空裡。

　　他開始失去時間感。

　　不記得上一次眨眼是什麼時候，也不確定那隻不知名的蟲子是什麼時候出現在天花板上的。

　　雨聲仍舊。

　　像是整夜都沒停過，又好像，從一開始就沒下過。

　　直到窗邊那一小塊天空，從墨黑慢慢轉為深藍。

　　再由深藍漸漸浮上一絲光。

　　是晨曦將破的微白。沒人拉開窗簾，也沒人點燈，卻還是亮了起來。

　　彷彿經歷一整場漫長的滅頂，終於被推回岸邊。

　　起初只是窗邊微微一點亮，再來是牆上有了模糊的影子，再來是天色一寸一寸褪黑。

　　像什麼都沒說、也沒問，就這樣悄然逼近。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

　　空氣裡濕氣仍重，但窗外的葉片已經止住顫動，陽光細微地探入屋內，劃過書桌、地板與那柄早已落灰的劍架。

　　陳禹謫沒有立刻動。

　　他只是靜靜躺著，感覺自己的心跳慢慢恢復到人類該有的頻率，彷彿從深水中爬上岸，重新開始呼吸。

　　這一夜，彷彿過了很久。

　　但其實，只不過是一夜而已。

　　他終於坐起身，動作慢得像是還沒從時間的淤泥中掙脫。

　　腳踏實地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

　　今天，不是昨天了。

　　那個他叫師父的人，再也不會煮湯，再也不會喊他起床。

　　那是再也回不去的世界。

　　陳禹謫看著自己的雙手，手指指節有些發白，掌心微涼，像是還抓不住什麼。

　　但他終究起身了。

　　屋內一片灰白，唯有窗邊微光灑下，落在地板與腳邊那層被他踢亂的被褥上，冷得像霜。

　　他沒說話，也沒發出任何聲音，只是動了。

　　他拉開門，走出屋外。空氣中還帶著夜雨殘留的潮意，青草與泥土混著落葉的氣味撲面而來。

　　院子的角落裡，那輛早已不曾被觸碰的老舊自行車，仍靠著圍牆，靜靜站著。

　　車身鍍層略有氧化的痕跡，鍊條卻依然泛著光，輪胎不見扁塌。握把上的皮革雖已微舊，卻沒有裂痕。

　　他伸手握住車把，指尖觸上那熟悉的紋理。

　　彷彿師父的氣息還留在上面。

　　是被人定期保養過的。

　　陳禹謫將車推到門口，跨上座椅。

　　然後，踩動踏板。

　　輪胎壓過積水與青苔，發出輕微的聲響。

　　他順著小時候熟悉的道路，一路向前。

　　路的兩側，有些房屋變了樣，蓋起新樓、換了門牌；有些則仍保留著舊日模樣，連鐵窗花的形狀都沒變。

　　樹長高了，店面換了，但空氣裡某些氣味，炒飯的香、早市的濕氣、電線桿上的陽光味，卻還是那樣熟悉。

　　陳禹謫沒有加速，也沒有停下。

　　就這麼騎著，像是在把身體交給回憶，把整條路重走一遍，不為前進，只為不再退後。

　　直到前方地勢緩緩低下，海風撲面而來——

　　他來到海邊。

　　天色很藍，雲像是被洗過一般潔淨，陽光明亮，照得遠方的海面像被劃開一道道銀白的痕。

　　完全沒有昨夜下雨的模樣，像是那場夜雨從未發生過。

　　海水也很藍。

　　一波又一波的浪花，堅定地拍打著沙灘，每一次落下、每一次碎裂，都像是有節奏的呼吸，為整個天地定下心跳。

　　他停下腳步，將自行車推進柔軟的沙地。

　　陽光照在他臉上，他抬起頭，看著這片曾經是遊戲場的海岸。

　　他記得，師父第一次發現他偷偷跑來這裡玩水時，本以為會被罵，但師父卻是脫了鞋，捲起褲腳，一起踩進浪裡。

　　那時他個子矮，聲音脆，喜歡光著腳在沙灘上奔跑，追逐退潮後留下的小魚與貝殼，也喜歡站在浪來之前，試著用身體去撐住那無法撐住的水。

　　直到某天他被浪打倒，整個人跌進水裡，站起來時滿臉泥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師父說：「這麼愛海，那來學學真正怎麼對付它吧。」

　　後來的幾年，兩人時不時就會一起來海邊。

　　小孩子總學得快。

　　記得他們學衝浪時，自己第一次乘浪而起時的驕傲，自覺帥得不得了——

　　回頭卻見師父已經栽進水裡，被海浪捲得翻了兩圈才狼狽浮出水面，吐著海水咳個不停。

　　「你怎麼掉下去啊？」他當時忍不住笑。

　　「那你就學著別掉下來。」師父答，擦了擦臉，也笑。

　　明明他的劍很靜，靜得像雲停風止，從不輕動、不輕現。

　　但他從沒將這份靜，強加在徒弟身上。

　　劍的基本，是教過的。

　　但之後的一切，怎麼出招、怎麼成式、怎麼理解「武」這件事，他從不干涉。

　　他只說：「你去玩、去感受，去思考，去領悟。」

　　於是，陳禹謫開始模仿浪的節奏。

　　浪起浪落，浪在沙灘上蔓延又退去，浪拍在礁岩上的那一瞬破裂——他把這一切都記在心裡，放進劍裡。

　　他學會乘浪，學會破浪。

　　最後，他學會創造浪。

　　浪天劍式，因而成形。

　　那時，他才十五歲。

　　那場初成之戰，是在高中聯賽，他以浪天初式擊敗對手，整場觀眾為之一震

　　——無人知道那是他自己悟出來的。

　　也沒人知道，他在水中練劍練到整個冬天都染了濕氣，每天師父都煮薑湯，每次出門都被師父塞暖暖包。

　　後來，他進了北聯。

　　執鋒衛、任務、實戰、通緝、紛爭——

　　那條浪的路越走越遠，劍意也被壓在繁雜的職責之下，逐漸變成一把為別人而動的劍。

　　再之後，就是現在。

　　他坐在海邊，靜靜看著那潮水一次又一次地推上來。

　　每一波浪，都像是曾經練習過的某一式。

　　然而，最熟悉的，是那片呼喚。

　　風聲裡，他彷彿聽見師父的聲音，像過去無數次一樣，從背後喊他——

　　「小子，浪來了，不追嗎？」

　　風依然在吹，海依然陣陣打上沙灘。

　　浪花拍來時是柔的，退去時卻有一種無法挽回的冷。

　　水一遍遍覆上他的腳背，濕了鞋底，濕了褲腳，也濕進了他胸口那道無聲無形、卻無比深刻的空洞，像是從心口被人一劍挖走什麼，留下來的，只是一道慢慢灌進鹽水的傷口。

　　他靜靜站著，望著那一線天水交接之處，彷彿等著某個熟悉的聲音再從浪後傳來。

　　但什麼都沒有。

　　只有風，將沙細細地捲起，落在他腳邊，像塵，像霧，也像一種無形的送別。

　　他不曾想過，師父曾經是尉司。

　　不曾想過，那個總會為他煮一鍋熱湯、在劍失準時拍拍他肩膀說「沒關係再來」、會在雨天修傘、會在他睡不著時陪他看海的人，竟也曾是那個以一己之力穩住整個北聯戰局的男子。

　　原來，師父的靜，不是與世無爭，而是心中無懼。

　　原來，那雙總是溫和的眼睛，曾經也見過千軍萬馬、劍影如山。

　　他一直以為自己懂師父，卻直到這場決鬥之後，才開始真正明白，那一份沉靜的重量，是如何一步步走來。

　　而現在，師父走完了他的路，留下一片風與浪，把最後的故事，留給他一人聽完。

　　看著海，他忽然可以平靜。

　　不是釋懷，也不是接受，而是那種被巨浪拍過、滿身狼狽卻仍然浮在水面上的平靜。

　　像是所有的動盪，都被海浪一點一滴地捲走，沉入深處，與昨日一同湮沒。

　　他站在浪前許久，像在等一個答案。

　　直到浪又一次打上來，濕了他腳尖，他才緩緩坐下，任細沙沾滿褲腳、鹽霧黏在肌膚。

　　而浪仍然來，風仍然吹。

　　他終於開口，像是對海說，也像是對心中某個早已遠去的身影低語：

　　「你教我乘浪、破浪……可你沒教我怎麼沒了你還能繼續走下去。」

　　沙灘很冷，潮水一次又一次地拍上來，包住他的腳踝，也包住他的影子。

　　浪聲有節奏地拍擊著岸，如心跳，又如呼吸。

　　像是整個世界都在用這單純的動作，與他一起默哀。

　　他沒有哭。

　　只是靜靜坐著，看著那些浪——

　　一波波，退去、再來、再退、再來。

　　就像從未停止過，也不會停止。

　　就像劍意，斷了可以再練；人走了，故事卻永久留存。

　　看著海，他忽然可以平靜。

　　像是所有的動盪、困惑、悲痛，全都被海浪一遍遍拍碎，一遍遍帶走。

　　海不說話，風不回應，他只需要靜靜地坐在這裡。

　　浪聲如故，呼吸微淺，他的影子被陽光拉長。

　　就在這時，沙灘上傳來一串穩定地腳步聲。

　　他沒有回頭，但風的方向忽然改變了，像是為了避讓那個人，輕輕繞過他，從另一側吹來。

　　聲音自後方傳來，語氣一貫地平靜，卻像風穿過樹林，帶著削人心思的銳度：

　　「你現在看著浪，看得很平靜。可心呢？」

　　陳禹謫的背脊微微一震，片刻才啞聲開口：

　　「穆蒼峯。」

　　沙灘上，一道影子安靜地落下，站在他身後，沒有靠得太近。

　　穆蒼峯沒有回答他的稱喚，只垂眸望著浪花拍岸，緩緩道：

　　「我一直在想，令師那一劍，是為誰而落的。」

　　風，輕輕撫過兩人之間的空氣，如同提問後的沉默。

　　陳禹謫沒有回頭，聲音像是從喉間壓出的碎鳴：

　　「他應約。」

　　簡單三字，像一枚沉石，投進海裡，再無聲響。

　　穆蒼峯卻低笑了一聲，嗓音不重，卻像潮水輕拍傷口：

　　「是。但誰讓他走到了那一步？」

　　這句話落下，空氣忽然冷了一點。

　　不是風寒，而是話裡的針，針對著未說出口的真相與責任——不只是北聯，不只是易空絕，也許……還有你自己。

　　一陣風吹過，捲起沙粒，細細劃過腳邊濕軟的海灘。

　　浪聲在這一刻似乎變小了，像是為了聆聽這句話，連海都暫緩了呼吸。

　　穆蒼峯站得筆直，眼神沉在海線的盡頭，聲音卻一寸寸地壓回陳禹謫耳中：

　　「你師父，確實為北聯守住了二十年。但守下來的是什麼？」

　　他語調如霧，卻藏著冷意。

　　「一個沒有餘地的體制，一群見死不救的高層。

　　「你的名字一出現在對手嘴裡，他們不是準備切割你，就是準備把你推回風口，讓你再擋一次刀。」

　　一道浪翻起來，濺出水花。

　　「那天決戰現場，有多少雙眼睛在旁觀？」

　　穆蒼峯聲音不重，卻像浪底藏著碎石。

　　「不是來救援的，也不是來止戰的。是來數人頭的。是來確認，死的是誰，活的是誰，好為自己重新布局。那些人站在高處看，從你師父第一劍落下，就已經開始盤算第二天的聲明該怎麼寫。

　　「北聯不是沒人心，是心都歸檔案去了。那不再是一個組織，而是一部體制機器，失去一顆心，照樣會轉——只是把另一個人塞進去。

　　「這次，是你師父。下一次，是誰？」

　　陳禹謫眉頭微微皺起，指尖在沙中緊握了一瞬，卻仍未言語。

　　他的眼神沒離開海平線，彷彿越不動聲色，越能讓心裡那些激盪的東西不要翻湧出來。

　　穆蒼峯沒有催促，只是轉過臉，望著浪濤起伏的方向，語氣平緩：

　　「你若在那裡，只會成為他們虛無的盾，懸空的劍。

　　「除非你甘心，把這口氣咽下去，回去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海浪剛好又湧上來，拍打著陳禹謫的腳踝，冰冷且毫無留情。

　　他沒有動，只是低垂著眼，聽得極專注，像是每一字都在心裡刻下一道刀痕。

　　穆蒼峯：「但如果你不甘心——」

　　他的聲音低了些，也近了些，像是刻意把這句話送進他心裡的最深處。

　　那雙眼，轉向陳禹謫。

　　「我不是來讓你選邊站的。」

　　語氣靜如深夜潮聲，卻也像在夜色裡點亮一盞燈。

　　「我是來給你一條『能選擇』的路。

　　「你可以不屬於北聯，也不屬於幽夢閣。

　　「你可以屬於你自己。」

　　他語速不快，每一字都像海面緩緩而來的一波浪潮，無聲卻持續地拍擊陳禹謫的防線。

　　「山海一線，能給你空間、給你力量。

　　「你想查什麼，想做什麼，想報什麼仇——是對易空絕、幽夢閣、雲顥辰、北聯，還是那個推著一切往前走的體制？甚至是這個世界本身……

　　「你只要開口，我不會問為什麼。」

　　他側過臉，目光柔和，像是卸下了那身「領袖」的外殼，只保留一份真誠。

　　「我知道，你不怕死，也不怕背負。

　　「但你不該一個人撐。」

　　他的語調輕了下來，卻更像一記扣心的低語：

　　「北聯給不了你的位置，幽夢閣給的是籠子。

　　「只有我們，能給你空間。

　　「我不會讓你為山海一線效命。我只希望，這裡能讓你當自己的劍。」

　　陳禹謫沉默了許久。

　　腳邊的海浪一波波拍上來，又退下去，像是時間在他體內來回洗刷。

　　終於，他輕聲問道：

　　「你就這麼肯定，我會留下？」

　　語氣平靜，卻像一道風從夜海劃過，藏著無聲的掙扎與疑問。

　　穆蒼峯聞言，只是笑了。

　　他看著那道背影，語氣帶著幾分打趣，卻又格外真誠：

　　「你像浪。是迎風踏浪之人，從來不是避風的。」

　　這話說得輕，但風剛好迎面而來，吹得海灘的沙粒微微顫動，也吹得陳禹謫鬢邊幾縷髮絲輕輕掠過他眼角的光。

　　那一刻，他的呼吸微頓。

　　像是某種情緒，正從風裡滲進他的胸口。

　　穆蒼峯的語調也跟著放緩了些，像是一道遞過去的光：

　　「我們不會強迫你立刻站隊，只想給你一個不必再孤軍奮戰的選擇。

　　「你一旦踏上這條路，就不會再是一把放在架上的劍。

　　「你會鋒芒畢露，也會為所信的事出鞘。

　　「你不是站在我們之下，而是與我們並肩。」

　　這番話落下後，天地又靜了。

　　只餘浪聲沙沙，像替無言的人心繼續說著什麼。

　　陳禹謫沒有立刻回答。

　　他看著海，看著那線天光折在水面上的流動，良久良久，才像是從極深處吐出一口氣般，低聲道：

　　「……我不知道這條路，會通往哪裡。

　　「但師父說過——」

　　「風來了，就走。」

　　他站起來。

　　沙從他膝頭與衣角簌簌滑落，在陽光下泛著細亮的光。

　　陳禹謫沒有看穆蒼峯，目光仍是望著海，望著那無盡的浪影與天光，像是望進某種註定無法回頭的未來。

　　但他的眼裡，已經不再只是茫然。

　　穆蒼峯沒有再說什麼。

　　只是輕輕一笑：

　　「那你去吧。

　　「等你走完該走的，山海一線會一直在。」

　　海浪翻湧，曬熱的風拂過二人之間，吹亂腳下的沙，也吹亂誰都說不清的將來。

　　陳禹謫轉身，踏出第一步，腳印深深刻在濕沙之上。

　　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極穩。

　　像是已經決定，要往哪個方向去。

　　掠過穆蒼峯的身影，視線不曾望向他。

　　浪來了，很快又將陳禹謫的腳印抹平。

　　風還在吹，浪還在來。

　　而他，往風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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