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三十六章　心痕暗落

　　空氣靜滯，沉默像是一張無形的網，將整個房間籠罩得密不透風。

　　房內的燈光柔和而靜謐，投下的光影精確地落在桌面的邊緣，將兩人的輪廓描繪得極其清晰，卻也在某些細節處拉出模糊的陰影。

　　牆壁上的紋理平滑而細緻，像是刻意設計出的秩序感，讓這個空間顯得毫無多餘雜物，乾淨得有些異樣。

　　靜謐、封閉、沒有時間感。

　　只有兩人對坐。

　　穆蒼峯輕輕推了推眼鏡，視線沉靜地落在陳禹謫身上，語氣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力道。

　　「如果今天換成雲顥辰被抓，北聯……會放棄他嗎？」

　　話音落下，房間內的燈光微微顫動了一瞬，像是這句話輕輕撬動了空氣的平衡，帶來了些許細微的波動。

　　寂靜無聲，只有心跳在某個不明確的瞬間，幾乎慢了一拍。

　　「北聯會營救他。」陳禹謫開口，語氣冷靜而堅定：「他是北聯副理，沒有放棄的理由。」

　　「是嗎？」

　　穆蒼峯輕笑了一聲，語氣不急不緩，卻像是一根細針，緩緩地刺入內心深處——

　　「可這次，你被抓了。」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給陳禹謫足夠的時間去「思考」。

　　「而他，還沒有來。」

　　陳禹謫的指尖微微收緊，但很快又鬆開。

　　不該對這句話有反應。

　　「你會說，他在調查，正在部署救援。」

　　穆蒼峯的語氣依舊淡然，卻不動聲色地加深了力道：「但如果時間再久一點呢？

　　「一週、兩週、一個月……甚至更久，你覺得他們會願意花多少時間，為你進行部署救援？」

　　穆蒼峯不緊不慢地說著：「他還會來嗎？

　　「如果今天，換成是雲顥辰被抓，你覺得北聯的反應，會一樣嗎？」

　　這句話落下的瞬間，空氣像是被什麼無形的重量壓得更沉了。

　　陳禹謫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滯。

　　他迅速壓下所有波動，讓自己的神色恢復冷靜，不帶一絲破綻。

　　然而——

　　腦海裡，一個不該浮現的畫面卻悄然湧了上來——

　　如果北聯、如果雲顥辰真的會來……

　　他現在，應該不會還待在這裡。

　　這是戰術安排？還是……可以接受他的犧牲？

　　不，這個問題不需要思考。

　　這是陷阱。

　　他不能落入這個思維裡。

　　會嗎？

　　這個念頭像一道裂縫，無聲地擴張開來。

　　北聯若知道雲顥辰被抓，勢必會不惜一切代價救援，甚至可能不計後果地全面動員，以副理的安全為最優先。

　　但他呢？

　　「可以接受他的犧牲。」

　　這幾個字，像是在黑暗裡回響，字字如刀，劃破某處隱藏的縫隙。

　　房間內的氣氛沉重壓迫，時間彷彿被拉長。

　　「你知道你可以選擇嗎？」穆蒼峯語氣溫和，沒有強迫，也沒有命令，像是在與故人閒談。

　　「選擇？」陳禹謫輕笑一聲，目光冷淡地看向對方：「我的選擇早已在被抓的那一刻消失了。」

　　「你以為，忠於北聯就是正確的，背叛北聯就是錯誤的。」穆蒼峯語氣輕柔，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沉壓感：「但在這場局裡，沒有正確與錯誤，只有誰站在最後。」

　　「你說得倒是簡單。」

　　陳禹謫語氣冷淡，視線微微沉下來：「但如果沒有正確與錯誤，那些死在你們手上的人，算什麼？」

　　他微微抬眼，目光深邃：「你又如何說服自己，你選擇的道路，不過是另一種你口中的錯誤？」

　　「他們是這場變局的一部分。」穆蒼峯的語氣依舊平靜，沒有為自己的選擇辯解：「每個時代的更替，總會有人犧牲。

　　「但問題是，他們死去，究竟是為了維持腐朽的舊秩序，還是為了構築新的未來？」

　　他推了推眼鏡，微光掠過鏡片。

　　「北聯的犧牲者，真的心甘情願嗎？

　　「如果雲顥辰為了大局犧牲你，你願意嗎？」

　　雲顥辰是個冷靜的人，是個講求利益的人。

　　但雲顥辰也是他信任的人。

　　是他曾經認為，如果有一天他陷入困境，會無條件站在自己這邊的人。

　　如果雲顥辰真的在調查，真的在行動，北市不過就這麼大，為什麼到現在他還沒有來？

　　如果他真的被犧牲，是北聯的決策，還是雲顥辰的決策？

　　陳禹謫輕輕吐出一口氣，胸口微微起伏，眼神沉了沉。

　　這個空間，沒有日照，沒有時間，沒有聲音。

　　沒有晨昏交替，沒有時鐘滴答，甚至連外界的任何聲響都被隔絕。

　　他無法判斷時間的流逝，只能依靠送餐的頻率去粗略推算，而這正是對方的目的——

　　讓他無法確定自己被困了多久，讓他產生焦躁與不安，讓他無法知道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

　　如此封閉的環境，會讓人開始懷疑。

　　這是心理戰的基本策略，剝奪所有外部資訊，讓囚禁者被困在自己腦內的思緒裡。

　　讓人開始思考，開始懷疑，開始動搖。

　　他知道自己不該去想這些，但人的大腦本能地會在孤立環境裡運作，會在無資訊的情況下自行補全可能的答案。

　　無論這些答案是真是假，它們都會一點點侵蝕人的判斷。

　　陳禹謫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

　　他將那些浮現的思緒全部壓下，像是將一封未拆開的信件丟進火裡，讓它在還沒看清內容之前就燃成灰燼。

　　他壓下所有情緒，語氣依舊冷靜，沒有絲毫動搖的痕跡：

　　「你的話，聽起來像是在試圖說服我該放棄忠誠？」

　　「不。」穆蒼峯微微一笑，語氣仍然溫和：

　　「我是想讓你知道，你有選擇。我們不是敵人，只是選擇了不同的道路。」

　　他的語氣輕柔，沒有威脅，沒有急迫，像是單純在探討一個既定的現實。

　　穆蒼峯微笑著：「你應該知道，有些事，你應該親眼看看。」

　　「你想給我看什麼？」陳禹謫冷笑：「北聯的腐敗？制度的缺陷？還是你想讓我相信，山海一線能建立更公平的秩序？

　　「如果你真的這麼相信你的理念，那你又是怎麼做的？」

　　陳禹謫目光微微一沉，語氣冷靜：「你確定你建立的秩序，真的不會變成另一個北聯嗎？」

　　穆蒼峯輕笑：「我們不設階級，人人平等。」

　　「人人平等？」陳禹謫輕哼：「那山海一線的領導者又是誰？」

　　這句話一出，空氣微微一滯。

　　「你？」陳禹謫目光銳利，直視著穆蒼峯：「還是某個你口中同樣『平等』的存在？」

　　「世上沒有真正的平等。」穆蒼峯淡然承認，沒有絲毫掩飾：「但這不代表我們不能努力讓它更接近公平。」

　　「你不相信嗎？」

　　「我只是不相信你。」陳禹謫冷淡地回應，視線毫不避讓地與對方對視：「或者說，我不相信你說的話。」

　　「這很好。」穆蒼峯輕輕推了一下眼鏡，語調不疾不徐：「一個好的執行者，應該對所有的資訊抱持懷疑。」

　　這句話落在陳禹謫耳中，帶著某種特別的意味。他微微皺眉，語氣不變：「所以，你在試探我的能力？」

　　「不，我在給你資訊。」穆蒼峯淡淡地道：「如果你未來選擇站在我們這邊，你至少應該知道我們的運作方式。」

　　陳禹謫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桌面，表面上波瀾不驚，實際上，他已經開始記住穆蒼峯每一句話中的細節。

　　這是關於山海一線內部的訊息。

　　「我們不像北聯，有明確的階級與層層通報制度。」穆蒼峯語氣輕緩，彷彿只是在解釋一件平常的事：「山海一線，不設上下關係，所有人以能力決定自己的位置，所有的決策，也由最適合的人執行。」

　　「最適合？」陳禹謫語氣不變，「你說的『最適合』，是怎麼判斷的？」

　　「每個人各司其職。」穆蒼峯沒有正面回答，卻流暢地轉移話題，「就像子慕，他不適合謀劃，卻是最好的監守者。」

　　「他聽從指令，沒有多餘的算計，也不會違背命令。」穆蒼峯輕笑：「他天生適合執行特定的指令。」

　　「所以你們把一個孩子當成工具？」陳禹謫淡淡道，語氣裡不帶任何情緒。

　　「他是他自己，不是工具。」穆蒼峯微笑：「而且，他的能力比你想像的更可怕，不是嗎？」

　　陳禹謫沒有回答，腦海裡閃過那雙金色的瞳孔，還有他在極短時間內察覺自己甦醒的詭異直覺。

　　「那拿刀的那人呢？」他故意問。

　　「凌濤，他是執行者，不問計劃，只負責完成任務。」穆蒼峯回答得很自然：「他的刀法好，行動俐落，也從不問『為什麼』。」

　　陳禹謫輕哼：「那是什麼，殺人工具？」

　　「執行者不需要多問。」穆蒼峯語氣淡然：「疑問留給決策者，而不是執行者。」

　　「你呢？」陳禹謫語氣不變：「你是決策者？」

　　「不，我只是指引者。」穆蒼峯笑了笑，語調輕飄飄的，「我只告訴他們，這條路能走，然後讓他們自己選擇。」

　　陳禹謫沒有回應，他知道穆蒼峯的話不能全信，但這些資訊卻極有價值。

　　他輕輕吐了一口氣，目光微微閃爍。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陳禹謫語氣冷淡。

　　「我們已經開始了。」穆蒼峯微微一笑，「這場變革，已經無法停止。」

　　陳禹謫心中微微一沉。

　　這意味著，山海一線已經在行動。

　　「你可以選擇。」他語氣輕柔地道：「但無論你選擇什麼，你都應該自己去看看，然後決定。」

　　陳禹謫沉默了片刻，視線緩緩收回，沒有回答。

　　穆蒼峯並不著急，只是微笑著看著他，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欣賞一場正在進行的棋局。

　　「你不需要現在回答我。」他語氣淡然：「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明白什麼？」陳禹謫抬眼，語氣淡淡。

　　「你會明白，所謂的『正義』，所謂的『秩序』，從來都只是相對的。」

　　穆蒼峯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絲令人無法忽視的篤定：「而當你真正看清這個世界的運行方式時，你會知道，選擇什麼立場，從來都不是對錯的問題，而是——你願意站在哪一邊。」

　　陳禹謫冷笑了一聲，卻沒有接話。

　　「我不會強迫你。」穆蒼峯緩緩推了一下眼鏡，微光掠過鏡片，遮掩了他眼底的神色，「但你應該知道，有些事，你應該親眼看看。」

　　語氣輕飄飄的，像是一場隨意的對談，卻悄然埋下了一顆種子。

　「先到這裡。」穆蒼峯微微一笑：「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陳禹謫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穆蒼峯，視線停留片刻，然後緩緩別開。

　　房間的燈光依舊溫暖，靜謐得彷彿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但他知道，某些東西，已經悄然開始發生變化。

　　就在穆蒼峯起身、推開門準備離開的瞬間——

　　陳禹謫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隨著門扉的開合，落在那扇門上。

　　微微敞開的門縫外，是走廊昏黃而平靜的燈光，那束光投進來，與室內的燈光融合，卻帶來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房間裡的靜寂、沒有時間感的壓迫感，在那一瞬間，與門外形成了對比。

　　他視線停滯了一瞬，然後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眨了眨眼，迅速收回目光。

　　這一刻，他才驀然察覺——

　　自己剛才，竟然無意識地去看了門口。

　　無意識地，產生了「離開這裡」的念頭。

　　這不是什麼值得警惕的舉動，但……

　　他心底某個角落微微一動。

　　不該讓自己產生這種想法。

　　這個房間本來就不是牢籠，他應該能夠不受影響，應該能夠冷靜、沉著地等下去……

　　但現在，他卻本能地「想要離開」。

　　這，才是真正的問題。

　　「晚安。」

　　穆蒼峯的聲音輕飄飄地落下，隨著門扉輕輕闔上，將那道外界的燈光隔絕在外。

　　房間，重新恢復了密閉的靜寂。

　　陳禹謫指尖微微蜷起，壓下心底某種莫名的情緒，閉上眼，靠在椅背上。

　　沒有日照，沒有風聲，沒有時間流動的痕跡，這個空間仍然靜靜地包圍著他。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1qTvH41k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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