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六十八章　一步一影

　　雲顥辰被停職已經過了一週半。

　　須臾本以為北聯會順勢切斷與他的合作。

　　畢竟在他以往的認知裡，這種組織通常不會對一個失勢的副理抱持太多耐心。

　　然而，上一代的恩怨落幕，雲顥辰卻依舊如常地發來任務。

　　他不確定這是北聯主事的默許，還是雲顥辰只是在擅自使喚人。

　　倒也無需深究。

　　今天須臾只是想買瓶酒。

　　他走進商場，打算隨便挑瓶特價的酒帶回去。

　　他對其他商品不感興趣，直接走到酒架旁，開始掃視瓶身的標籤。

　　沒看幾秒，眼角餘光就捕捉到一個身影。

　　——金瞳的少年。

　　須臾眼神一閃，稍稍往右挪了半步，身體掩進酒架陰影之間，緩緩將外套的帽子戴上，將氣息收得幾近無痕。

　　他記得那雙眼睛，異常敏銳的眼睛，是在山海一線中看守陳禹謫的少年，名叫子慕。

　　子慕的身旁還有一人，一名身穿灰色風衣的男子，提著塑膠袋，神情冷靜。

　　兩人走得不快，子慕偶爾說上幾句話，石清則低頭回應。

　　乍看之下就像尋常人來商場採買，談不上遮掩，也沒有急於離開的打算。

　　須臾沒有動。他不打算驚動對方，只是靜靜觀察。

　　他目送兩人走遠，直到對方消失在商場人潮裡。

　　直至此時，他才抽出一瓶最近最便宜的酒，走去結帳櫃台。

　　須臾提著酒瓶走出商場，風迎面灌來。

　　他停在騎樓邊，撥開帽沿下壓的頭髮，取出手機，點開訊息欄，輸入幾個字送出。

　　他原本不打算去北聯，尤其是在雲顥辰已經被停職的情況下。

　　但現在看來，他得親自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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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過雨的溼氣還未散去，北聯總部門前的樹輕晃，枝葉滴下幾顆水珠，落在地面上，濺出細小的水痕。

　　須臾剛準備走進，就聽見一聲輕響。

　　「喵。」

　　他低頭，看見一隻三花貓踩著細碎的步伐，從後面悄悄跟了上來。

　　貓不大，花色亂七八糟，尾巴捲得像根筆刷。

　　牠的步伐輕盈，卻不是典型的優雅，而是有點心不在焉地踏過水跡與地磚，像個把雨後世界當成遊樂場的小混混。

　　須臾略一皺眉。他很確定這隻貓在好幾條街前就開始跟著他了。

　　紅綠燈口，那隻貓坐在人行道邊等他，前爪交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過馬路時，牠蹭著他的鞋跟一起走，腳步貼得近又自然，彷彿他們是一起出門的。

　　通過斑馬線後，須臾終於停下腳步，轉身低頭，與那雙琥珀色的貓眼對視。

　　「……你要跟到哪裡去？」

　　貓坐了下來，尾巴蜷在腳邊，耳朵不太安分地動了動，像是聽到了什麼風聲，又像是在等他發話。

　　須臾盯著牠幾秒，深深懷疑這隻貓，是不是祕密警察放出來的新型監視裝置。

　　片刻後，他彎下腰，伸手將牠抱起來。

　　貓身上濕氣未乾，但毛是溫的，牠沒有掙扎，只是懶洋洋地搭在他臂彎裡，爪子還有些濕。

　　他走到路邊的草叢，把牠輕輕放下。

　　「這邊不是你能進的地方。」他說。

　　貓在草地裡蹭了一下，回頭看了他一眼，沒出聲，也沒走開。

　　須臾轉身，繼續朝北聯方向邁步。

　　然後——

　　須臾聽見背後又響起一聲軟綿綿的喵。

　　一轉頭，剛剛那隻三花貓正晃著尾巴從草叢裡鑽出來，小步跑回來，停在他腳邊，再度坐下。

　　他沒理牠，又抱起來，換個角度放回草叢。

　　第二次。

　　再走。

　　喵。

　　第三次。

　　草叢。

　　喵。

　　來來回回好幾次，須臾的表情越來越空。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貓沒有回答，當然也不可能回答。

　　牠只是抖了抖鬍鬚，耳朵轉了轉，尾巴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地面。

　　牠坐在原地，但前爪卻微微前傾，身體緊繃又若無其事，像是準備隨時起跳。

　　牠忽然動了，輕巧地繞著須臾腳邊繞了一圈，尾巴擦過他的靴側，然後又不疾不徐地坐回原位，把剛剛的動作當成什麼都沒發生過。

　　須臾瞇起眼，看著牠一連串行為，一種「這傢伙不是來蹭飯，是來搗亂的」預感慢慢浮上心頭。

　　貓歪了歪頭，眼睛半眯，打了個極輕的呵欠，然後伸爪抓了抓地上的水泥縫，像是在宣示地盤。

　　整個人——

　　整隻貓，擺出一副「你講你的，我跟我的」的氣勢。

　　須臾盯著牠看了幾秒，最終放棄掙扎，深吸一口氣。

　　「隨便你。」

　　他自暴自棄地走向北聯大門，自動門感應到人，緩緩打開。

　　貓在他腳後晃晃悠悠地跟進來，一起穿過了高聳冷白的大廳。

　　門口的守衛站在一旁，整個人像被程式暫停了一樣，一動也不動，也完全沒有攔下那隻貓。

　　須臾不確定是沒看到，還是單純在發呆。

　　腳邊的貓安靜地跟著，像是已經決定好未來的歸宿。

　　須臾走過北聯一樓的櫃檯時，腳邊的三花貓還緊緊跟著，腳步輕盈準確，幾乎每一步都踩在他腳跟影子邊緣。尾巴高高翹著，像是宣示主權的小旗子。

　　他瞥了一眼櫃檯後的人——

　　那個總愛講些「我家貓怎麼會突然消失」、「肯定是被抓去做實驗」的禿頭中年男子，今天照樣在對一旁的新人滔滔不絕。

　　「我那隻貓啊，後空翻都會，真的。你們這些小孩啊，不懂——」

　　須臾聽了幾句，停下腳步，語氣平平地問了句：「這是你的貓？」

　　禿頭男子聞聲低頭一看，那隻三花貓正好停在須臾腳邊，抬頭望他。

　　男子先是一愣，接著臉皺成一團，露出受辱般的神情：

　　「我的貓哪有那麼醜！」

　　須臾還沒來得及回話，那隻三花貓耳朵倏地一動，像被某個關鍵詞觸發了什麼神經。

　　下一瞬，牠後腿一蹬，整個身子像彈簧一樣彈了起來——

　　利爪閃過空氣，乾淨俐落地掃過禿頭男的手背。

　　啪。

　　不輕不重，卻足夠留下三道鮮紅的抓痕，整齊而工整。

　　「哎哎哎——！」

　　男子嚇得往後一彈，撞上椅背，險些把整疊文件掃落在地。

　　「牠、牠攻擊我！你們有看到嗎！牠——！」

　　貓優雅落地，毛都沒炸一根，僅僅甩了甩尾巴，像是完成一場不值一提的任務。

　　牠繞過對方腳邊，不疾不徐地走回須臾身側，邊走還邊用舌頭舔了舔剛剛出爪的那隻前爪，仿佛在清理工作後的痕跡。

　　須臾低頭看了牠一眼，沒有說話，只是抬腿繼續走向樓梯口。

　　貓緊跟其後，腳步無聲，尾巴依舊筆直，如影隨形。

　　須臾步上樓梯，一聲不響地走上二樓。

　　二樓平台開闊，四周以大面落地玻璃圍成。午後的微光斜斜灑入，鋪過灰白地磚，也落在一排低矮的桌椅與長形座墊上，像一層薄薄的光紗。

　　他聽見背後傳來極輕的節奏聲，不是人類的腳步，而是一種較短、較輕的節拍，規律卻無聲無息地貼著階梯上來。

　　那隻三花貓正從樓梯轉角探出頭來，一步步踩著階梯爬上來，尾巴高高豎著，步伐輕巧得幾乎不帶重量。

　　牠從陰影中走進光裡，橘白黑交錯的毛色在日光下亂得分明，神情平靜，動作從容，彷彿這裡本來就是牠的地盤。

　　抬頭看了須臾一眼，牠沒有發出聲音，只是理直氣壯地繼續走向他腳邊，最後理所當然地坐下，尾巴在地上捲了一圈。

　　須臾看著牠，又轉回前方。

　　二樓平台的最邊緣，雲顥辰站在一根立柱旁，斜倚著護欄，一手插著口袋，另一手正慢慢滑動手機螢幕，動作懶散卻不敷衍，像是剛查完什麼資料正在反覆思索。

　　他顯然早已等在那裡。

　　聽到腳步聲，他沒回頭，只是順手將手機收進口袋。

　　轉過身，視線落在須臾身上，又隨之自然地下移，落到了須臾腳邊那抹移動的花色身影上。

　　他的眉毛極輕地挑了一下，嘴角像是動了一點。

　　「……怎麼有貓？」

　　語氣不重，仍是他慣有的那種平穩語調，但語尾那點若有似無的尾音，卻帶著某種幾乎聽不見的笑意。

　　像是他剛剛看見貓幹了什麼。

　　須臾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雲顥辰面前，停下，順手把袋子裡的酒往沙發上一放，然後低頭看了看還緊貼在腳邊的三花貓。

　　「牠剛剛一直跟著我，甩也甩不掉。」

　　語氣聽起來平靜，實則帶著一點困惑與一點點無奈，就像他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麼早上只是出門買個酒，會順便帶回來一隻貓。

　　貓則似乎完全不在意眾人視線，跳上平台邊緣的矮桌，坐了下來，開始舔自己的爪子，毛一根根梳得整齊。

　　雲顥辰沒再看牠，而是抬眼望向須臾：「找我什麼事？」

　　「遇到山海一線的成員。」須臾簡單回覆，聲音一如往常冷靜無波。

　　「就這樣？」雲顥辰語氣沒什麼情緒，但眉尾挑了挑。

　　須臾撇開視線，看了看天花板，像是覺得這回答太無聊，於是補了一句：「看你近期都窩在書庫，怕你發霉，來關心一下。」

　　雲顥辰愣了愣，似乎沒料到他會這樣說，隨即低頭輕笑了一聲。

　　不是那種冷嘲熱諷的笑，而是單純被戳中的那種輕聲低笑。

　　「我竟然會被殺手關心。」

　　須臾斜眼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抽。

　　他懶得問那句話到底是調侃還是真心，想了想，決定不去理會。

　　雲顥辰低頭看了眼那隻開始啃自己尾巴的小貓。

　　小貓像是突然意識到尾巴是自己的，又像搞不清楚為什麼這東西會一直晃，爪子抱住尾尖，嘴巴咬上去，再用力甩掉，再追上去，重複了三次，仍不知倦。

　　「那金色瞳孔的小鬼……」須臾忽然開口，語氣淡淡地落下：「看起來真的像個小孩。」

　　他的目光沒對誰，只是落在某個虛空點，像是腦中還有那畫面沒散去。

　　貓停下啃尾巴的動作，仰頭看他，眼神模糊而安靜，像是聽懂了什麼，又什麼都沒聽懂。

　　雲顥辰抬眼看他一眼，沉吟片刻，才緩緩說道：

　　「聽你和禹謫之前的描述，我查過了。關於那個叫子慕的孩子，我找不到任何資料。

　　「也許他會是山海一線中最難對付的存在。」

　　話音剛落，三花貓忽然甩了甩耳朵，像是對空氣裡某個人類用語的片段表示不耐。

　　然後牠站起來，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前腿往前一撐，屁股高高抬起，尾巴在半空緩慢地晃了一圈。打了個長哈欠，露出一口小巧的貓牙，甚至還伴隨一聲微不可聞的喉音。

　　牠晃著步子走到旁邊的矮沙發前，腳步一頓，像在估量高度，然後輕巧一躍，四肢一齊落地，毫無聲響。

　　在沙發墊上繞了一圈，又繞了一圈，步伐漸慢，尾巴在空中一下一下地甩著，彷彿對這張沙發的柔軟度還不太滿意。

　　牠停下腳步，側頭看了一眼一旁的抱枕，忽然毫無預兆地撲過去，把整顆枕頭壓在爪下。

　　接著用臉頰蹭了蹭那塊布料，又用後腳稍微踢了幾下，像是在調整角度，直到找到一個看似毫無邏輯、卻極為滿意的位置，才終於趴了下去。

　　前爪往前一伸，頭歪歪地枕在軟墊上，尾巴還在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抽著，彷彿餘興未散。

　　雲顥辰低頭看了牠一眼，像是心血來潮，伸出手指在牠眼前晃了晃。

　　貓眼皮都沒抬，整隻貓像陷入石化狀態，連呼吸都慢了一拍。

　　雲顥辰頓了一下，剛想再試一次。

　　結果下一秒——

　　貓忽然彈起身，尾巴一甩，輕巧地跳下沙發，轉身走開。

　　沒有回頭，沒有猶豫，完全無視他的存在。

　　雲顥辰手還停在半空，指尖微僵，沉默了兩秒。

　　「……」

　　須臾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慢悠悠地開口。

　　「牠不喜歡你耶。」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nuBwDYQi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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