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二十三章　紫色轎車

　　午後的陽光斜斜灑落，穿透略顯老舊的窗框，在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光影。這樣的時刻，空氣裡帶著微溫的倦意，連呼吸都顯得慵懶。

　　須臾半倚著沙發，微闔雙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扶手的邊角，感受磨損處微微翹起的木紋。

　　殺手習慣在黑暗中行動，而這樣的午後，正是最適合睡眠的時間。

　　雖然他已經不是殺手了。

　　他長長吁了一口氣，懶懶地伸展四肢，讓骨節發出細微的聲響，體內氣息運行幾周，調息至最適狀態。

　　聚風坪一戰的傷不算嚴重，修養二日，已然好了大半。

　　然而，還未等他將這難得的寧靜延續，手機忽然震動起來，震動聲在靜謐的空間內尤為突兀。

　　他偏過頭，瞥了一眼螢幕上顯示的來電人，然後才慢吞吞地按下接聽鍵。

　　「喂——」

　　「須臾。」電話那頭傳來一如往常冷靜的聲音，沒有任何鋪陳，直截了當地切入正題：

　　「又有人模仿陳禹謫的浪天劍式殺人。」

　　須臾原本隨意翹著的腿緩緩放下，眼神微微一變。

　　「位置。」

　　「在你那一帶。」

　　須臾輕點通話鍵，直接掛斷，隨手抓起外套，邁步走向窗邊。

　　窗戶半開，冷風滲入，他抬頭看了眼無雲的藍天，沒有多餘的猶豫，腳下一點，身形已然竄出。

　　直線，永遠是最快的距離。

　　須臾步履輕盈無聲，身形如鳥燕掠過長空，每一次落腳都恰到好處，輕如落葉，無聲無息地滑過屋檐與牆沿。

　　城區錯落的建築宛如錯縱交疊的棋盤，他在其間迅速穿行，步伐不曾有絲毫停頓，身影與陰影交錯，若隱若現，如鬼魅般在陽光與屋瓦間穿梭。

　　高處的視野極為開闊，俯瞰之下，整條街巷的紋理盡收眼底。他的目光迅速掃過下方，捕捉到人群中異樣的騷動，看見街道上北聯成員正在追逐某人。

　　須臾的目光微微一凝，氣息收斂，身形輕盈無聲地伏低，融入高處的陰影，悄然接近。

　　那名被追逐的刀客行動迅捷，不過短短幾個轉折，便將北聯二人引入一條死巷。

　　須臾眼神微動，若是北聯的人能成功拿下對方，也許他就不需要插手。

　　但巷中驟然炸開內力波動，讓須臾心頭一凜。

　　那如瀑布般洶湧翻湧的氣勁——

　　是凌濤。

　　須臾的指尖微微蜷縮，眼底閃過複雜的情緒。

　　作為殺手，須臾可能會忘記對手的名字、忘記對手的長相，甚至忘記對方是誰，但他永遠不會忘記與之交手時，對方內力的質地。

　　那宛如瀑布傾瀉、洶湧不絕的真氣，與他前些日子交手過的——

　　凌濤，一模一樣。

　　他抿了抿唇，壓下心頭洶湧的疑問，身影再度消融進黑暗之中。

　　巷內的戰鬥聲短促卻猛烈，幾聲悶哼過後，空氣歸於死寂。

　　北聯的人，凶多吉少。

　　須臾不動聲色，眼底閃過一絲無聲的嘆息。

　　殺手與北聯成員，本質上又有什麼區別？

　　一個拿錢殺人，一個拿命換錢。

　　終究，都是生死博弈中的棋子。

　　不出所料，片刻後，凌濤獨自走出死巷。

　　他的步伐沉穩，氣息不顯紊亂，彷彿方才那場戰鬥對他而言不過是微不足道的雜事。

　　須臾藏匿氣息，悄然尾隨而上，步伐輕盈無聲，與陽光未及之處的陰影融為一體。

　　他有十足的信心，凌濤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這個人，不能殺，必須活捉。

　　但殺手須臾，只會殺人。

　　他低頭掃視了一圈街道，隨手撿起地上的一支扳手，在手心掂了掂，感受它的重量。

　　隨即，他眼神微挑，輕輕一笑。

　　「那麼——」

　　須臾身影輕閃，貼著屋簷迅速下落，猶如暗夜中的狩獵者，悄然無聲地尾隨著剛從巷內走出的黑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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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現在，扳手甩出，金屬撞擊凌濤的胸膛，發出沉悶的回響。

　　「為什麼……」凌濤按著傷處，勉強站穩，目光如刃：「你會在這裡！」

　　「你又為什麼會用陳禹謫的劍招？」須臾反問，眼神微微一沉。

　　風從巷弄間吹過，帶來淡淡的潮濕氣息，凌濤的身影在陽光與陰影間晃動，他臉上未見慌亂，但那抹冷峻的神色，卻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壓抑。

　　凌濤沒有回答，回應他的，是一抹迅疾如潮的刀光。

　　長刀拔起，刀光激蕩，如洶湧怒潮撲面而來！

　　那一瞬間，氣流震盪，強勁的水勁如大河決堤，洶洶壓來，刀鋒未至，氣勁已然先一步襲向四方。

　　——浪天劍式！

　　須臾瞳孔微縮，心下一凜，身形一閃，貼地滑退，避開那凌厲的一刀。

　　凌濤的刀勢沉猛，卻像一道劍招。

　　招式大開大闔，瀟灑流轉間自成壓制之勢，氣流翻湧，彷彿置身於一片洶湧的海潮之中。

　　這刀發劍氣，不是原本的浪天劍式，但極為相似。

　　若非曾與陳禹謫交手，並親身感受過那劍式的真意，恐怕難以從表象之下察覺其中的異樣。

　　須臾迅速拉開距離，目光如鋒，緊盯著凌濤的刀勢變化。

　　不等他細想，凌濤卻突然變招，身影一閃，刀鋒一偏，原本壓制而來的氣勁驟然消散。

　　凌濤猛然後撤，朝巷口疾馳而去。

　　「嘖。」

　　須臾眸色微變，腳下猛蹬，身形一縱，當即追上！

　　凌濤已躍上巷口的黑色休旅車，一腳踩進駕駛座，手掌狠狠拍在車門上，準備關門。

　　須臾手腕一翻，扳手脫手飛出，「咔」地一聲卡在車門縫隙間，硬生生阻擋了車門關閉。

　　「該死——」凌濤低咒一聲，掌勁一出。

　　車門猛地震動，將扳手彈開，他幾乎是同時踩下油門，四輪快速轉動，黑色休旅車瞬間衝出巷弄。

　　須臾被氣流震得往後一退，險些撞上後方牆面，抬手擋住湧來的熱氣，目送車輛飛馳而去。

　　他能追上人，但追不上車。

　　正當須臾準備踩上牆壁躍高，視野中，一輛熟悉的深紫色轎車駛入巷弄，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極短的噪音，副駕駛的門在車輛完全停下前便被打開。

　　駕駛座上的人瞥了須臾一眼，語氣不急不緩：「上來。」

　　須臾毫不猶豫地躍上車，關上門的瞬間，雲顥辰已經踩下油門，深紫色的轎車尾燈一閃，緊隨黑色休旅車的方向追去。

　　午後陽光斜灑在道路上，柏油路面泛起淡淡的熱氣。街道邊緣，高樓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映照出追逐間閃動的車影。

　　雲顥辰單手操控方向盤，眼神緊鎖著前方的黑色休旅車，神色依舊從容。

　　「還好你攔截凌濤。」他語氣平穩，透著一種運籌帷幄的冷靜：「有了人證，禹謫的嫌疑應該可以解除了。」

　　「你怎麼知道是他？」須臾問，側頭瞥了眼駕駛座上的雲顥辰。

　　「我查了案發現場附近的監視器，發現這輛黑色休旅車。」雲顥辰語氣不疾不徐：「車型和凌濤的車一樣。上次在聚風坪，我見過他開。」

　　須臾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街道漸漸寬廣，四周的建築物變得稀疏，標誌著即將進入郊區。

　　「倏——」

　　黑色休旅車突然加速，輪胎碾過路面，揚起一陣細沙塵埃，一瞬間只剩下遠方閃爍的車尾燈。

　　「哈，看來他已經決定好該怎麼做了。」

　　雲顥辰輕笑，手腕一翻，反手將一物扣上車頂，刺耳的鳴笛聲瞬間響起，在空曠的路面上格外刺耳。

　　隨即，他猛地踩下油門！

　　深紫色的轎車像是被瞬間點燃的流星，車身猛然一震，隱隱有星圖在底盤下方閃爍，動力飆升！

　　須臾差點沒坐穩，還好安全帶緊緊繫著，他趕忙抓住車頂拉環。

　　須臾感覺整個人都快被甩出去，腳底隱隱發麻，車內的風壓洶湧，他深吸一口氣，冷聲問：

　　「……這不是警察才有的東西嗎？北聯不是民營機構？」

　　「江湖人士不拘小節。」

　　雲顥辰笑意不減，語調平穩而輕快，但右腳依舊穩穩地踩著油門，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

　　須臾嘴角微微一抽，瞥了一眼外面的景色——

　　風景在視野中飛速後退，地面顛簸不平的紋路拉成一道道殘影，道路愈來愈窄，這才發現他們不知不覺間已經駛上蜿蜒的山路。

　　車輪飛速碾過柏油路，摩擦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午後的陽光落在蜿蜒的山道上，映照出一片炫目的光斑。道路兩側岩壁陡峭，樹影在地面上交錯搖曳，隨著車速的疾馳而瞬息變幻。

　　前方的路越來越窄，地勢陡降，只有一條蜿蜒的下坡路通往山腳。

　　紫色轎車與黑色休旅車一前一後，像獵鷹與獵物般急速掠過山道，輪胎壓過地面，激起碎石飛濺，速度快得彷彿下一秒就會從這條危險的山道上翻落。

　　前方的黑色休旅車並未有絲毫減速，甚至還透著一種不尋常的節奏，像是有意識地在調整車身的擺動，蓄勢待發。

　　須臾的眉心一皺，直覺不對。

　　他剛想開口提醒，卻在下一秒殺意突兀地爆發！

　　他的眼角餘光捕捉到休旅車內的凌濤，手腕微微一動，目光如刀，冷冽的殺機凝聚，像是瞬間鎖死了這片空間。

　　須臾心中驟然一震，身體比思維更快反應。

　　他猛然抬腿，狠狠一踢車門，強行翻身躍出！

　　「跳車！」

　　幾乎是同一時間，雲顥辰的聲音低沉而急促地響起。

　　話音未落，他的手已然落在車門把手上，乾脆利落地一推，身形化作殘影掠出，星圖乍現，光芒交錯間，他穩穩地落在地面。

　　剛離開車輛，狂暴的刀氣便已襲來——

　　紫色轎車的車頂瞬間閃現星圖護陣，然而下一秒，護陣剛剛浮現，就被那股猛烈至極的刀氣生生撕裂！

　　「鏘——！」

　　一聲淩厲的金屬斬裂聲，震動山間。

　　紫色轎車在空中被硬生生斬斷！

　　那一刀來得迅猛無匹，無形的刀勢橫掃而過，如浪潮傾洩，一刀貫穿車體——

　　車身被切開的瞬間，上半截車頂被掀翻而起，車窗與擋風玻璃瞬間崩碎，破片激射如雨，車內座椅與儀錶盤暴露在空氣之中，下半截車體則在地面劇烈翻滾，車頭猛地撞上岩壁！

　　「轟——！」

　　一道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整片山道上炸響！

　　烈焰瞬間撕裂空氣，吞噬一切。

　　橙紅色的火舌像猛獸般張牙舞爪，帶著驚人的氣浪翻滾席捲，焰浪騰空而起，濃烈的黑煙翻湧而上，直衝天際！

　　熱浪翻滾，狂風暴捲，震得整個山道都似乎微微顫動。

　　須臾一個翻身，避開四散飛來的碎片髮梢與衣角被熱氣撩動，彷彿只差一步，就會被那灼人的火焰吞沒。

　　他正準備再退一步，卻見雲顥辰手指一動，星圖陣式瞬間展開，化為一層光幕，護住二人，將爆炸產生的衝擊力隔絕在外。

　　燃燒的車輛碎片砸在光幕之上，化為點點火星，最後無聲落地。

　　須臾挑了挑眉，看一眼還在燃燒的車體，輕輕拍了拍胸口：

　　「我下次絕對不要再搭你的車。」

　　雲顥辰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語氣一如往常冷靜：「確實，接下來會有一段時間沒車可開了。」

　　他收回手勢，星圖緩緩散去，餘光朝著山道的另一頭瞥去。

　　「走。」

　　兩人轉身離開，身後烈焰仍在燃燒，黑煙翻湧直上午後晴空，化為一道濃烈的痕跡。

　　二人剛踏出幾步，須臾的耳朵微微一動，捕捉到了不尋常的聲響。

　　不是來自車輛爆炸後的回音，而是來自更遠處，來自整座山的深處。

　　大地傳來沉悶的震動，震動感細微，卻帶著一種不安的節奏，樹梢間的鳥群驚飛而起。

　　「不對——」

　　須臾剛要開口，一陣沉悶的巨響自遠方傳來，緊接著——

　　「轟！」

　　山坡開始塌陷，大塊岩石像被無形之手推倒，轟然滾落！

　　大小石塊如雨點般傾瀉而下，樹木應聲倒折，塵土狂亂飛舞，遮蔽視線。

　　須臾幾乎是本能地飛掠而起，腳步輕盈，穿梭於墜落的碎石之間。碩大的岩石擦著他的衣角墜落，攪動狂亂的氣流，卻無一擊中。

　　另一側，雲顥辰則不疾不徐，手掐劍訣，霎時點點星輝閃現。

　　星圖天幕般籠罩而下，密密交織成層疊的防護，將落石隔絕在外。

　　巨石砸落在星圖上，濺起猛烈的火星，卻被卸去所有衝擊力，最終滾落至地面，化作碎屑。

　　落石逐漸平息，塵霧卻仍未散去。

　　須臾站穩腳步，拍落肩上的細小碎石，目光掃向四周。

　　原本蜿蜒而下的山道，如今被厚重的崩塌土石完全封死。

　　後路被堵，前方的道路則被一片不知何來的霧氣吞噬。

　　此地本不該有霧，更何況是這樣濃稠得異常的霧氣。

　　須臾微微挑眉，右掌一翻，掌風帶起氣流，朝著霧氣拂去。

　　然而霧氣絲毫不動。

　　不僅如此，隨著他的掌風掠過，霧氣竟像是有生命般微微蠕動，彷彿察覺到試圖驅散它的力量，變得更加濃稠。

　　雲顥辰看著須臾的舉動，眼底掠過一抹幽光，聲音低沉：

　　「我們入陣了。」

　　須臾沒有說話，只望著眼前濃霧，手中不知何時已扣住了一枚鋒利的石頭碎片。

　　風停，雲凝，天地無聲。

　　霧升，影亂，日光微隱。

　　彷彿陰陽錯置，流光不知所歸。

　　唯有幽深殺機，在無聲之中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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