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棒糖 - 第二章

十月初，教室外的雨聲和數學老師的講課聲攪拌在一起，彷彿天然的白噪音，格外助眠。

眼前的畫面隨著我逐漸模糊的意識閃動，我只能用意志力強撐著不進入夢鄉。

升上重點高中後，我在理科方面的不擅長快速暴露出來。雖然不至於落到倒數第一的地步，卻也相去不遠。

想當初國中好歹是前三名畢業的……

我在心中歎了口氣。

「欸梁予帆教我一下這題。」斜前方一個突兀的女聲打破規律的講課聲，稍稍把我即將消散的意識拉回現實。

隔壁桌傳來筆桿落在桌面上的聲響。

「你要聽老師的解法還是我的解法?」如雨滴清點葉片般溫和動聽的男聲隨著十月的冷風飄進我的耳朵。

我側過頭看他，有些驚異於他的數學程度。

那個被稱作梁予帆的男生長相清秀，長睫毛像兩把小扇子般上下撲動，打扮起來大概比女孩子還漂亮。

他修長的手指輕顫，手中的筆撫過紙張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看著梁予帆試卷上大大的「100」，再望向自己滿江紅的試卷，我有些愣神。

「棒棒糖！」一雙小麥色的手從背後環住我的脖頸，「梁予帆好看嗎？」

「欸？」看著沈悠夏調侃的笑臉，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你剛剛上課看得很開心嘛。」

我愣了一下，方才那個振筆疾書的身影還殘留在腦中。

沈悠夏眉頭緊鎖，懊惱地用手指戳我的臉：「我說，妳不能因為梁予帆長得很正就一直盯著他看啊！我坐後面看得『一清二楚』！」

「我看的是數學。」我有些無奈。

沈悠夏滿臉不可置信：「數學？！妳數學不會可以問我啊！」

我白了她一眼，由衷敬佩她莫名的自信。

「我跟梁予帆認識很久了。」無視我的表情，沈悠夏自顧自說，「那傢伙根本就是女的，建議妳別暈他啊。」

我長嘆一口氣：「我對談戀愛沒興趣。」

「哎呀總之不要被美色誘惑知道嗎？」

「我沒……」

沈悠夏忽然拍了我的背兩下，雖然動作看似輕柔，其力度卻大到我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

「我去打球啊！」

「……」看著她遠去的身影，我硬生生把即將說出口的辯解吞了回去，從書包抽出題本開始作題。

我的高一生活在大多數人看來大概挺乏味的，每天除了有時候和沈悠夏聊天以外就是永無止境地學習。

對交朋友沒興趣，對未來也沒規劃，只是像NPC一樣反覆循環著每天的例行公事。大人說一就是一，說讀哪個科系好就讀哪個科系。像個被「該做的事」牽著鼻子走的提線木偶。

至於為什麼我會變成一個如此「聽話」的孩子呢？

這樣爸爸媽媽一定會很開心的吧？

這樣爸爸一定會後悔丟下我吧？

這樣他們一定會更愛我吧？

我躲在這些話語編織成的象牙塔中，反覆輸入「讀書就好」的指令。漸漸抹滅掉心中那個對世界充滿好奇心、天馬行空、勇於表達自我的小女孩。

直到我遇到我整個青春最難忘的那個「他」。

那個美若天仙的男孩子。

十月，平凡的早晨，7點19分，我正準備把手機關機，一個聲音冷不防打斷我的動作。

「你也看這部漫畫啊？」

轉身的瞬間，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眸對上我的。

措手不及。

「啊？什麼…什麼是漫畫？」驚訝化為雜亂無章的語句傾瀉而出。

我在說什麼！

意識到自己滑稽的回答，強烈的羞恥感竄上臉頰。

梁予帆的語氣難掩笑意：「妳的桌布，那部漫畫是<平行悖論>吧？」

「嗯。」我抿唇，沒有看他。

「我以為那部很少人看欸！哲理一大堆，時空概念也很難。」

「啊…還行吧？我覺得情節挺細膩的。」

「對對對，特別是第一話那個伏筆！還有後面的隱喻！」梁予帆滔滔不絕。

我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卻再次對上他的目光。

我彷彿看到一個孩子正睜著水汪汪的大眼，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喜歡的東西。

梁予帆：「然後226話的那個細節也超帥的！」

「那個」我忍不住插話，「我只看到150而已。」

莫名的罪惡感湧上心頭，我不敢看他。

「我只有前150話的實體漫畫而已。」

要知道在爸媽離婚後，我就不敢當著媽媽的面拿出跟爸爸有關的東西了。

這當然也包含爸爸送給我的＜平行悖論＞漫畫書。

「我可以借妳！」話音未落，梁予帆忽然蹲下來與我平視，純真的笑容綻放開來。

周圍的空氣染上一絲檀香，我嚇一大跳，條件反射的向後傾。

他靠太近了。

「我是說呃……不介意的話，我家有全套的漫畫。」注意到我的反應，他眼底閃過幾分錯愕，隨即尷尬地退了幾步。

我不安地捏緊裙擺，再次抿唇。

「可以的話，謝謝。」

梁予帆微微勾起嘴角：「那我明天給妳。」

「嗯。」

直到放學後我都還沒反應過來身處人群中心的梁予帆向邊緣人的我搭話的事實。

「叮——」螢幕跳出一則訊息提醒。

梁予帆：「我從150話那本開始借妳嗎•ᴗ•」

梁予帆：「還是從第一話開始？」

原來男生也會用這麼可愛的表情符號？

腦中閃過沈悠夏說過的那句「梁予帆根本就是女的」，我趕忙揮開這種先入為主的想法點開聊天視窗。

「我從第一話開始借好了，謝謝˶'ᵕ'˶」猶豫了幾秒，我在句末加上一個笑臉。

這樣他會不會覺得我在裝可愛？

我抿唇，正要收回時，一個豎起拇指的咖波貼圖映入眼簾。

什麼嘛！他比我更可愛啊！

螢幕左下角跳出一則訊息：「話說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看平行悖論的！」

就算隔著螢幕也能感受到他字裡行間的熱情。

「我國小就開始看了」我按下傳送鍵。

「而且我也覺得這部的世界觀超棒的J」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不覺，兩個半小時過去了。

直到梁予帆向我道了晚安我才意識到這點。

時鐘的短針緩緩走向12點的位置與長針會合，從來不超過十一點睡的我此時卻沒有絲毫睏意。

我打開和梁予帆的聊天室將方才的紀錄重新看了一遍。

我有多久沒有這麼敞開心扉地和人交談了呢？又有多久沒有跟別人分享自己喜歡的事物了呢？

我把臉埋進枕頭，用棉被摀著嘴，卻壓不住嘴角滿溢的喜悅。

由內而外的暖意擴散開來，睡眼朦朧中，我依稀想起國小最愛吃的麥芽棒棒糖。

那最甜蜜最純真的美好。

從那天起的每個平日，梁予帆都會帶一本＜平行悖論＞來學校。

在重溫漫畫的同時，我的目光所到之處也不再只有制式化的學習。

透過梁予帆，我開始接觸班上的其他同學。

我這才發現原來生活並不是我原先想像的二十世紀黑白電影，而是盈滿繽紛色彩的鮮明畫布。

學校的同學很有趣，沈悠夏很開朗，梁予帆很溫柔。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重新愛上了這個梁予帆展現給我的絢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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