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 - 第七章

這天早上，習昕雨又佔着衛生間了。

習昕言跟往常一樣趕時間，吃了幾塊餅乾填了胃就出門了。

他每天的惡夢由早上開始。

鬧鐘在六點半開始暫緩，到最後一個在七點響起，他醒過來，但他不敢優先梳洗。

習昕雨跟他一樣七點起床，早上除了梳洗之外，還要洗澡、搭衣服、頭髮造型……家裡唯一的衛生間被她一佔就是大半個小時。

這時習昕言只能繼續躺在被窩裡滑手機，若是早上頭腦清晰，有靈感湧入的話，他會率先記下，之後再加入課件當中，爭分奪秒。

等到習昕雨移玉步到廚房做早餐，他就起來了，緊接着那人的尾巴遛進衛生間裡，這時時間已經有些倉猝了，但他沒有辦法。

人生總是充滿無可奈何的事。

等到習昕言終於擠上車箱抵達學校時，已經遲到了，只能硬着頭皮任由學校的計時系統扣掉九點半課堂的出席率。

若然是其他活動因遲到而被責怪下來，只得低頭向對方連聲道歉，務求盡快平息對方的負面情緒。

要是反抗，後果只會變得更嚴重，情況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反正也習慣了。

他已經很累了，不想花更多精力在這些無謂的事情上。

到了晚上回家，習昕言負責洗碗做飯，習昕雨負責晾洗衣服；日用品和食材兩人輪流購買，家務也是兩人分工輪着做，主要看誰有空就主動做多點。

只是，習昕言向來是吃虧的那個，習昕雨總是吩咐他做事，因為她是姊姊，是這個家裡唯一的年長者。

跟習昕雨的相處上，習昕言認輸了。

他習慣事事讓着對方，他不想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跟她鬧、跟她討價還價。

習昕雨常常無理取鬧，習昕言罵又罵不過，打又不能真打，他不想在大清早被人鬧得狗血淋頭，這樣的生活比忍讓更要令人勞形傷神。

習昕言受夠了，沒有人喜歡做所有事都被人批評挑刺，這樣的每一天都讓他感到心力交瘁，但他還是選擇不吱一聲。

畢竟，他和習昕雨也只剩下彼此了。

這個家只剩下他們了。

想到這裡，氣一下子就消了。

忍忍就過去了……

……

臨近中午，習昕言在課堂中間離席了。

會在課堂中離席的人，除了是去自動販賣機買飲料，就是去上廁所，更有少數是出去接電話，這些都是大學生的作風。

一連觀察了好幾天，范倍晨十分肯定對方是去了衛生間，於是等他離開教室後，自己也借着上廁所的名義偷偷尾隨那人去了。

他放輕腳步跟在那人身後，然而習昕言沒有去離教室最近的衛生間，而是繞了路，去了附近較少教室、且很少人用的一間。

他一進去，就把自己關在其中一個間隔裡。

范倍晨沒有立即跟着人進去，而是站在門外。

他原本想着，要是去教室附近的衛生間，自己也可以跟他裝巧合，然後說上一兩句話。

可是現在跟着人來到這裡，除了尾隨外也難以解釋。

於是他躲在一邊，靜靜地聆聽間隔裡面的聲音。

一開始，裡面意外的很平靜，然後突然傳出一次接一次的乾吐聲。

范倍晨大吃一驚。

這是他意料之外的事。

習即言是真的很不舒服。

他當即顧不及尾隨不尾隨的事，直接敲響了衝生間裡唯一關上的門。

「叩叩叩—」

對面的人突然靜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敲門聲嚇了一跳。

范倍晨又把耳朵貼在門上試圖探聽裡面的聲音，但裡面毫無動靜，於是他又輕敲了門。

「習昕言？你在裡面嗎？」

他百分之分肯定裡面的人就是習昕言，但對方不肯回應，裡面卻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然後，門被推開了，習昕言從裡面走出來。

他的口罩已經扯掉了，他盯着地板，沒有看向身前的人，然後往前走了兩步。

范倍晨見他走得顫顫巍巍，看起來隨時都會因為太過虛弱而跌倒，他沒敢把路讓開，還在那裡屹立。

「讓開。」對方發出的聲音很小很虛弱，卻有傲骨，范倍晨卻聽得心裡發酸。

「不讓。」

他上前去把人摟着。

「怎麼了？難受麼？」

范倍晨沒等那人回應又鬆開了他，把他的頭抬起來，露出來的是對方蒼白的臉，他雙眼濕潤，緊咬下唇，滿額的冷汗打濕了他的碎髮，臉上還有擦不乾淨的淚痕。

習昕言不甘心，他哭過。

范倍晨又撫上那人的臉。

「是不是不舒服？」

習昕言很想推開對方，卻使不出一丁點力，雙手只能虛虛地搭在對方的胸口上。

他很累，他不願聽，不願看，不願想。

他想把自己與整個世界隔絕開來。

他的身體狀況很差，早上吃的幾塊餅乾早就吐出來了，卻感覺到身體一直在分泌胃酸，燒得他胃痛、燒得他熾熱……

他還想吐，把所有一直在胃裡翻騰的東西，連同重重地抑壓他的情緒也一併吐出來。

可是整個胃裡都是空盪盪的。

教室裡，坐在附近的同學一直討論午餐吃什麼，距離很近，他不能裝作聽不見。

他越聽越難受，他一點也吃不下。

在其他人看來，他屬於那個小圈子裡，他們表面友好，關心無微不至，實際冷嘲熱諷，把人孤立。

任何事情沒有人打算告訴他，沒有人想咨詢他，也沒有人在乎他的意見。

習昕言不餓，甚至覺得有些反胃。

他一點兒也不想待在那裡，這裡沒有屬於他的位置。

他是孑然一身的。

最後他強忍住身體的不適，逃跑般似的來到這個他知道甚少人用的衛生間。

他經常來到這裡，偷偷流下抑壓不住的情緒。

他不想哭，也不喜歡哭，哭了的話讓人感覺自己很弱。

他不想被人笑話，也不想被人看到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

他要樹立一副堅強、又不聞不問的形象，與所有人隔絕開來保護自己，對別人的惡言惡語裝作漠不關心、不痛不癢，裝作自己沒有受到傷害。

就像刺蝟一樣。

然後任由其他人繼續在那邊演繹這部屬於他們的人生電影。

而這齣電影裡，所有人都是主角，只有習昕言是配角。

他想退場了，他不想演了。

好辛苦啊……

忽然，他聞到一陣似曾相識的氣味，那是洗衣粉的花香混雜陽光曬過的清新氣味……

他再次落入一個懷抱。

范倍晨接住了向前倒下的習昕言。

……

那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中午，所有人都餓着肚子去吃飯。

范倍晨委托了人，幫忙把自己和習昕言的書包收拾好，然後送去他現時所在的學生休息室裡。

而對方是范倍晨關係親近的同學——景清晟。

「謝謝清晟。」范倍晨坐在沙發上，伸手接過兩人的背包。

「什麼情況？」景清晟自然地在范倍晨身邊坐下，瞄了坐在對方另一邊的人一眼。

「要吃的嗎？幫你們買。」

范倍晨聽見後跟景清晟一樣，把視線轉了過去。

他見對方低着頭一聲不吭，然後又往旁邊無人的位置挪了點。

習昕言這次沒有暈倒，他很清楚是范倍晨接住了倒下的自己，然後把乏力的自己扶到這裡來。

這人的手很溫暖，每次對方握上來，他都不捨得放開。

但是他害怕被人看到自己跟范倍晨在一起，包括景清晟。

他跟景清晟並不熟，只知道對方在班裡的另一個小圈子裡。

唯一能令他們有接觸的點，僅僅是因為景清晟是隨便被導師點名當回來的班長，而大學裡的班長都是有名無實，可有可無的。

他不知道景清晟會對其他人說什麼，他不想被人冠以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名號，更不想自己的生活變得更糟糕。

他只想再低調一點，好好地熬過這幾年，他想躲開別人，包括范倍晨。

范倍晨直接把他摟過來按在自己的懷裡，又撫摸對方的頭髮。

「別怕，沒事。」

習昕言馬上就全身僵硬了。

景清晟在一旁看着，他不明所以，更加不知道為什麼這人跟對面組的人這麼熟絡，還可以在這間小房子裡摟着人家小男孩，最奇妙的是對方竟然沒有反抗。

他一頭冒水，接着問范倍晨，「所以是？」

「我也不知道…可以先幫我買瓶水嗎？」

「好，馬上回來，有事發訊息給我。」

「麻煩你了。」

「少事。」

他禮貌地送走了人，又把習昕言的身體扶正，輕輕撫上那人的臉，又抬起他的頭迫使對方與自己對視。

他們在休息室裡最邊緣的位置，而坐着的這張沙發更是面向牆壁，再配合學生休息室的構造，沙發之間背靠背，有隔間，雖然不是獨立空間，私隱度卻十分充足。

這裡也沒有監視器，若是在這裡沒有發出太大動靜，一般都沒人在意。

更不會有人看到一個一米八幾高的男人親暱地摟着另一個矮一點的人。

「怎麼了？」范倍晨輕聲地問。

習昕言的眼神卻有點閃縮。

自從這幾天一直被對方追着跑，習昕言發現自己是很渴望跟他接觸的。

在他眼中，范倍晨很明亮，他一直很想要的那一點光，想把它留住。

可是，他知道自己配不上。

越是被乾淨的光照亮，他發現自己越是高攀不起。

所以他選擇了逃避，他不想再體會一次被忽略的感覺了。

趁着自己還沒有陷下去之前，遠遠躲開。

「沒……」習昕言別過眼睛，不去跟那人對視。

范倍晨再也看不下去，直接把他的臉拉近自己，對着他的嘴唇親了下去，然後不捨得地分開。

這次習昕言愣住了，他終於定睛看着對方。

這是范倍晨第四次吻他。

第一次是在床上，范倍晨睡糊塗了，不知道把他當成誰了，自然就吻了他，那是一個很輕的吻。

第二次，他以為對方想要他以身償還，自己主動吻了對方，然後范倍晨就失控了，直接反過來把他壓住，那是不停索取的吻，他只感覺慌張害怕。

第三次，

第四次，是剛剛。

那是一個安慰親暱的吻。

而現在，那酥麻的感覺還留在他的唇上。

他幾乎要窒息了。

等到他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逃跑了。

景清晟帶着水回到休息室時，只見那個一米八五的人匍匐在那張三人沙發上，而剛剛那個瘦弱的人已經不見了。

景清晟比剛剛更加一頭冒水了，直接坐在對方身邊。

「人呢？」

「跑了。」范倍晨垂頭喪氣，把臉埋在手掌裡傳出悶悶的聲音。

「到底是怎麼了？」他輕拍那縮成一團的人。

「我覺得自己瘋了。」

景清晟嘆了一口氣，「那你問到什麼了？」

「沒……」

他追問，「發過訊息了嗎？」

「他選擇性回覆……」

景清晟又嘆了一口氣，繼續問道。

「說實話，你們關係怎樣？」

問到這裡，范倍晨已經有點不想回答了。

「就你看見的那樣吧。」

事實上，他跟習昕言關係並不怎麼樣。

他單方面地不停地出現在對方面前，找人說話。

相反在對方看來，可能還堪稱是騷擾行為，他突然就裹足不前了。

只是想起對方在衛生間裡乾吐，又不肯跟自己說話的模樣，他又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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