瀰漫：世間彷徨之囚 - 第十章

在如此荒诞却又有一定合理的偶遇发生的同时，让我们将注意力转向这夜的医院。

在小镇的另一侧，也是唯一的医院。

虽然规模比不上那些大城市的医院，然而对于维持镇子的服务却已足够。人们对它的感情除了提供公共服务的感激以外，还有更加深沉的因素。

据说，医院的历史比这个国家存在的时间还要悠久。

“第一批移民到达这里的时候，医院的前身就已经存在了，那时，还是印第安人的部落巫师，在这里为交好的白人们提供原始的医疗服务。”

“哦，这么说的话，是一项足以登载史册的发现呢。”

护士长与隔壁的绅士在白天的对话，沃德.拉蒂莫尔明明听见了，

“那么，医院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与绅士相似的问题，不止一次的出现，只是又一次为眼下的场景所触动而已。

但这些问题，他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

正如护士长与绅士戛然而止的话题。

“哎呀，抱歉，我要处理一下隔壁的病人，这位先生，你还不能乱动，快点躺好。”

她匆匆离开交谈的房间门口，和几个年轻姑娘一起扶着沃德躺下。

“我来这里多久了？”

“你已经昏迷了两个星期，今天才醒过来。”

一位护士拿着毛巾擦去他额头的汗滴。

“咦，也不像是发烧的样子啊。”

护士小姐触碰了他的额头，不禁皱眉。

“是啊，就像做了很长的梦一样。”

不知道是回应还是无意识的重复。

他双眼无神地凝视着天花板。

记不得自己从战场上被抬到这里的时光过去了多久，只是从今天才苏醒的神智，很快又开始感到一阵子眩晕。

“可怜的小伙子，他的家属没有过来吗。”

先前的先生出现在门口，好奇地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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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那么多床位，拜托，现在是战争时期，他能从南方人手上被抬到这里就是幸运了。”

南方...

“唉，真是造虐，我没有想到，我们有一天也到了憎恨彼此的地步。”

先生长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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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吧，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国家本身，便是各国的流亡者建立的...”

护士长吸了一口气，

“如果连这最后的国度都崩塌的话...”

她欲言又止，走到床边为沃德拉上被子。

“好好休息，不要说话，我们先走了。”

木制的门扉发出吱呀一声，杂乱的脚步声也随之远去。

似乎还听到了绅士最后的小声嘀咕。

“当人与人的裂痕来临时，我们这些流浪者，又能再往哪里逃呢.....”

能往哪里逃呢...

过去帮助我们的那些人，又逃到了哪里？

黑人，白人，只存在于长辈讲述中的印第安人...

这世界上的很多人，

与我们有着相似处境的人们，他们又能往哪里逃呢？

终究，疲惫的头脑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黑暗的空间里，时间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

似乎有谁一直在梦中轻轻敲打着门窗，呼唤我...呼唤我回去...

但我知道，呼唤我的是谁，我也不可能回去...

回到我背叛了所有人的家，

再次面对父亲时，一定还会和我离家时一样恼怒吧。

因为，我从那时起，就不再是南方的孩子。

十几岁，血气方刚的年龄，对于各种现实的问题，尚且还怀抱着梦想去践行。

他们教我要去“做一个善良，有道德的人”。

然而，我不知道这样的遵循，竟然也成为了指斥的源头之一。

他们没有告诉我，善良是仅限于我们之间的善良，而道德，也是属于我们的特权。

如果你对别的民族给予，那不叫帮助，而是出于主人的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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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只有我们，才配以上帝子民的身份，带领他们构建未来的命运。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把那个黑鬼放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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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知的我，触及到了父亲的底线，

也许还有那片南方的土地上，大多数人的底线。

“你背叛了我们...”

至少在激怒我的那刻，如此怒斥着，将巴掌重重落在了我的脸上。

但...这不是你们告诉我的吗？

神爱着所有人...

那么，上帝的子民，也应该不止是白人吧...

可是...为什么...你们既然要教给我那样的道理，

为什么...要做出那些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让我痛苦呢？

那时的我，悲愤地面对着家族的所有人。

带着方才那直彻心底的痛，夺门而出...

无视了所有人的劝阻...当然，也包括哥哥...

于是，我的不辞而别，留下了家里的怒骂与哀泣。

便是如他们所说，也是另一种形式的逃吧...

那是我最为擅长的...

我不敢回去，害怕再次看到他们，还有哥哥的眼睛...

那同情的，怜悯的看着我的眼睛...

然后，却依旧坚决地，站在了父母的一边，像真正的大人一样，

“因为，我要接过这个家啊。”

所以也把父辈们做过的一切，真实，虚伪与谎言延续了下去。

“回来吧，沃德...”

还是最初的样子，声音却变得和父亲一般低沉。

“父母已经老了...”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在那个古老，美丽与罪恶并存的南方庄园里，孕育出的我，

如此真实，却也是南方白人的一个怪胎，你会原谅吗？

病床上的我，低低抽噎着自言自语，不敢抬头看从打开的百叶窗进来的他。

尽管，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都是我将他邀请来的。

“我会的，那个家，没有人爱你。”

抚上面颊的手，比记忆里的要冷许多，但言语依然保持我熟悉的温度，

“但是我一直爱着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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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识地想要拨开他的手，向身后寻去，

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怎么...你想要用枪打死我吗？”

即使在黑暗中，来人的目光也似乎放着微弱的寒芒。

“你不是...你不是我的哥哥！雷纳德·特林，我宁愿相信你已经死了！”

他张大了嘴巴，想要向后退却的同时，双眼对视上了那微笑却致命的目光。

“沃德，我没有死呀。”

还有即将拥向他的怀抱，

似乎，那并不是哥哥的拥抱，而是变成了母亲的双臂——

“那么艰难的时刻，我曾经也想过去死的。”

解开南军制服的领口，借着微光，让他看清了胸膛上的弹痕与干涸的血迹。

“但...如果有那样的机会的话，我也想尝试着，真正地活一次。”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但时间已经不容沃德的思绪激烈奔涌。

“所幸，有人让我获得了重新定义自己的权利。这些年里，我一直在寻找你，便是为了问你，一个深藏心中的问题。”

犹如回到过去婴儿时期躺在臂弯里的情景。

“当初离开的缘由，真的那么理想吗？在北方的你，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吗？”

以及那最后的，温柔的呓语...

“所以，请原谅我代替父母的问候。如果接下来发生什么，请不要怪罪我。”

房间的惊呼声戛然而止，只剩下被捂住嘴的低吟，还有可疑的吸食声。

“因为...悲剧的种子在抵达那片土地时，就被埋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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