瀰漫：世間彷徨之囚 - 第十一章

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它的过往，真的被如实地，一字不漏地记录在书中了吗？

还是说，我们所见到的记载，不过是那些本应记录事实的书籍，其编纂者与背后看不见的他们，所制造的假象呢？

这样的历史，还能称为历史吗，或者是另一种意义的诡辩？

此刻的我，正陷入了如此思考的巨大漩涡中。

赛柯莉离开后的院子，再次恢复了原有的寂静。

而我却辗转反侧，不住地为心中某种巨大的煎熬而痛苦。

的确，曾经翻阅过许多的书籍，但它们中的许多，都是真实事实上加以的修饰。

直到我到达了梵蒂冈的图书馆，

在那里，当权者知晓的一切，终于能够吐露一些事实。因为迄今为止，我接触到的其中一部分档案，其仍然是不向大众开放的。

以教会的视角加以记叙的事实，虽然仍不免有浓重的宗教气息，

却因为仅限于内部的流通渠道，因而相较于外人所流传的版本，多了一些更加详细和大胆的记叙。

在这其中，便有中世纪的宗教狩猎。

虽然有幸生在如今的时代，但对于耳濡目染的那些故事，仍然感到一丝寒意。

在教会还掌握着话语权的时代，究竟有多少受难者？

人们在谈论这个问题时，往往将犯下的罪行归于发起号召的教会本身。

但他们，也许还有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号召的起源，也是众人的恐惧，猜疑与告发所引发的决定。

正如过去的十字军一般，是民意对少数被指控者的集体愤怒。

人们将少数邪恶的作祟，扩大到了一个群体的全部。

即使真正有罪之人包含其中，也无法改变事件的性质。

但我们的教会羞于谈论，那是在科学崛起的时代被世人攻击的证据，

也是无法洗去的污点。

曾经被号召进行狂热运动的信众们，

如今又在科学与革命的时代下，唱着进步的赞歌，迎接人性的解放，

仿佛那便将深埋心中的黑暗给洗去了一般。

然而他们或许忘了，猎巫时代于各处自发组织的民间裁判庭，是制造冤案的最大来源。

冤案的其中，便包括了众多被指控为魔女，吸血鬼或其它怪物的例子。

当时的我，一页页地翻阅，心情也随之变得愈加沉重。

被害者的结局没有我所期望的字眼，匆匆注明姓名，指控地点，罪名与死亡时间便一概而过。

他们的灵魂，时至今日仍未获得清白。也许自身的亲人也早已离去，从此再无人为他所受的苦难作证。

（这是...）

我的指尖停留在该章的最后几页上，

罗马尼亚地区，于有记录至最后一桩魔女案的统计，

总共记录在案的数据，与确认死亡的数据之间，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即使加上失踪的数据也无法填补。

并没有被标记为“失踪”的人口，他们去了哪里？

那时并没有思考这个问题，但，它终于随着今日的所见所闻，从回忆中突然地降临在我的面前。

“我也和大哥哥一样，不是真正的美国人呢。”

今天的对话再次回响在耳畔。

赛柯莉...你和你的祖辈，是那不幸年代里，为数不多的逃亡者之一吗？

我抬起头，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但显然，答案并未潜藏在黑暗里。

伴随着黎明的第一声啼哭，星光散去，晨曦的微光再次从缝隙展开。

虽然，也只是凌晨而已。

这一次是急切的敲门声，连续拍打了四次。

真是生怕吵不醒我...

虽然这么感到不快，但还是披上大衣，走到门前。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先生，快，快点跟我一起上车。”

被派来的男子气喘吁吁地扶着窗台。

“发生了什么？”

“是警长叫你过去的，我并不知情。”

他一把拽着我的手就跳上了马车，随即狠狠抽打了马驹背上一鞭。

“等等，我还没拿...”

话音未落，马匹就拉着我们一口气冲出了许远，原先的老宅顷刻便向后退却无踪。

男人闷声在前方赶着车，任凭我如何抗议都仿佛充耳不闻。

无奈，只好作罢。

车辆急速穿过广场，这阵势使得几个睡在那里的醉鬼也好奇地爬了起来，看着我们远去的方向。

那两个警察倒下的位置，尸体和血迹消失无踪。

但我在那时，时至现在，也相信自己亲眼见证了现场案件的发生，

以及那个修女，

是敌？是友？

为何在最后放过了我？

然而前夜的事情，我所真实经历的一切，似乎并没有留下能够被世人观察的痕迹。

一切都像只是一场梦一般。

马车拐入了一个街角，唯一的医院便突兀地闯入我的眼帘。

以及伴随着再也忍不住的低声惊呼...

医院的外围驻守着一些警察，通道已被关闭，只留了给我们出入的入口。

“请随我上楼吧，奥尼尔警官想要见你。”

门口的一位警员挥了挥手，带着我走入了这家历史悠久的医院。

这个时间已经是早晨，四周的人们也注意到了医院的异象，越来越多居民聚拢在医院外围，抬头观望着动静。

医院不是很大，首先进入的大厅被木制地板铺设，虽然后人们不断对其进行修缮，但到现在，腐坏的气味仍不可避免地浮现出来了。

通向二楼的楼梯在我们的脚下发出颤颤巍巍的呻吟，我们转到二楼，在出口的左侧第一间房间门口。

奥尼尔正站在上锁的房门前。

他看见了我，没有问候，只是眉头紧皱着走了过来。

不过，显然并不是因为见到我的缘故。

“请问如此急切地找我过来，是发生了什么吗？警长先生。”

奥尼尔将四周的人打发到楼下后，又环顾了四周，这才点点头凑近我的身边。

“太突然了，我们都没有想到会这样。”

“这是...”

“沃德.拉蒂莫尔，我们现有唯一可能解释这一切的证人，昨夜晕倒在了这个房间。”

低声将这一不详的事实送达我的耳畔。

“是...是他？”

再次发自内心地询问与确认，仿佛这样一来，刚刚听闻的一切便没有发生一样。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突然的，在我们都没有准备好的时刻，出现在了面前——

随着那声吱呀的推门声。

房间里的窗帘已经被拉上，仅留一条缝隙让早晨的阳光透过。

光线延伸，一直到达了病人被白布所掩盖的面部位置。

“从今天开始，他突然得了一种惧怕阳光的心理病症。”

检查过他的医生，如此对奥尼尔说明。

我和奥尼尔一言不发，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病人的床边。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病人似乎熟睡到对周边的声息一概不知。

注视着被白布包裹的轮廓，光与病床周边的黑暗构成的夹角，不知为何，竟带了一种神圣的意味。

虽然这是一起未遂的谋杀案现场。

但我还是不禁想到了，人们临终之前由牧师来祈祷的情景，

面前的场景，就如同被引导得到了某种解放一般。

在这份等待中，看着奥尼尔的手缓缓地，沉重地揭开了白布的一角。

“他昏睡得很突然，但我们注意到他的表情似乎很安详，没有与人搏斗的痕迹。”

的确，沃德的面庞虽然苍白，但嘴角却挂着一种浅浅的微笑。

“检查了他的身体吗？”

“查过了，但是我们依然一无所获。”

叹了一口气，将剩下的白布挪开，让我得以更进一步的看到他的躯体。

正在这时，病人突然发出一声浅浅的呻吟。

“怎么，你醒了吗？”

但沃德并未答复，而是胡乱地用手挥舞着，试图挡住空气里的什么东西。

“不，别让他进来，别让他把我带走！”

“沃德，沃德！”

奥尼尔用力拍拍他的面庞，用镇静与带着疑惑的语气，

“他是谁？”

没有应答，病床上的他紧紧盯着窗户的方向，接下来的言语变得含糊不清。

那应该就是恐惧的来源吧...

将他的床位调整了一下位置，推离了光线到达他面颊的落点。

沃德果然从方才的急躁中安静了下来，但也再次倒头沉睡，任凭奥尼尔如何摇动也无法叫醒。

“掌握的线索又断了。”

警官面容沮丧。

“还是先让他好好地休息吧，等到他醒来，那时也不迟。”

我注视着沃德宛如婴儿般满足的表情。

等等...

为什么我对现在的他的第一印象...是用到这个词？

“奥尼尔先生，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怎么了？”

奥尼尔坐在一边的病床上，刚刚摘下帽子的手停在了空中。

“我的意思是，你和你的下属是否勘察过医院的周边，在昨天晚上有没有人进入了这里？”

“没有，绝对没有。”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嗯...虽然说是医院，但昨天小镇里来访的人并不多，况且，每一个来客都需要在大厅留下记录。”

来客？

夜间的来客？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抓住了奥尼尔的手腕。

其力道让这个孔武有力的警察局长也被迫站起身来。

“过来，我们一起到窗台前看看。”

我不顾三七二十一，拉着奥尼尔走到了窗台边。

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缝隙，回头确认没有影响到沃德后，便探出头去。

“你是在开玩笑吗？”

奥尼尔对我的举动感到有些滑稽，

“看吧，这里离地面至少有五米高，中间没有任何支撑点。”

“嗯，没错。”

我环顾着下方的环境，点点头。

“所以，重新找一个毫无意义的作案路线有什么用呢？”

奥尼尔摊手，显然对我的设想满不在乎。

“的确如你所说，这是常理无法做到的事”

趴在窗台前的我，回头望着他。

“但我并不遵循你们的理性判断。”

“哦？那难道说，这个凶手还能被昨天晚上的风吹进来，还是一个高跳蹦进房间去找这个倒霉的年轻人呢？”

虽然没有恶意，但也没有表示任何赞成的态度。

这就是我和他人，在以往讲述教义时遇到的场景，

面对的除了信徒，也有这般冷漠以待的人。

但，也无妨吧。

换言之，在那之前，遭受了比这更加严酷的谩骂与讥讽之后，

我反而不再害怕了。

“在被证伪之前，能否假定有上述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呢？”

虽然遭到抨击，却依然能够昂起头，自信地带着微笑。

就像以前那些真正高尚的传教士，面对着形色各异的听众一般。

无论怎样的场合，

都能大声地，充满感情地再次念诵福音，预示奇迹的降临。

那是不管怎样的场景，都秉持着的一种信念吧。

“如此坚持一个荒谬的结论，这太愚蠢了。”

就像被什么逼迫着，我们的道路走到了一个死角，

此时的我，隐隐感觉到我们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僵硬——

“请您冷静一下，这并非我有意冒犯警方的权威，而是职业使然。”

于是，我决定更换一种尝试缓和的语气。

“换言之，因为未曾见证，所以带有敬意去相信，是我对于每件事的态度。”

“很遗憾，赫尔莫斯先生，我承认你确实是一个专业的宗教人士，”

奥尼尔的声音不容置疑，带了满满的不以为然。

“但在案件侦查这件事上，盲目地凭借想象力用事，只会让你看起来像一个神棍。”

面对警官的话锋，我只能苦笑着沉默以对。

其实，也无法怪罪到他，乃至于每一个批判我们的人。

我所追求的，与加入的这个名为“教会”，号称是神的代言组织，

其被抹去的历史，曾经的污点，一直在我们的心中作祟，使真正的信徒受到污蔑与指责，直至今日。

也许，

我有时也会想，难道教会阐述的一切，真的是我们每个信徒所追求的吗？

如果每个人都能以自己的行径去体会神的存在，结果是否更好一些？

但这些想法，终究没有对任何人说出口，

哪怕是现在这般境地，也是如此。

不妨先抛开这些引起争议的话题吧。

“那么，我想提出一个务实的建议呢？把这个窗户给封死，不管他看见了什么，总比被阳光照到惊慌失措要好一些吧？”

奥尼尔的胡子微微颤抖，

“孩子，如果是允许的条件下，我会说这是个很好的建议。但，你也不想让他视野所及都是黑暗吧。”

从没有预料到的地方反驳，

“那样的事情，恐怕连你也无法预料。如果他还有着感情，面对着没有回音的黑，又会做出什么后果呢？”

虽然是出于好意，但，也将我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给扼杀了。

一种酸楚，猛然间从心底涌出。

那是一种如何的情感呢？

在我以为，能够被人们理解的时候，现实又一次将我置于两难的境地。

“我...对不起，请原谅我无法继续协助您。”

匆匆穿过奥尼尔警官的身边，任凭他如何在后面呼喊，也没有回应。

或许，是我又一次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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