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夢，請君來！ - 第二段：夢裡切記不窺鏡，莫拿止水正衣冠03

　　我連忙抹掉鏡面上的灰塵，陳老師居然就在裡面！

　　鏡子裡的陳老師見到我，露出欣喜的笑容：「哇！你終於理我了！快點救我出去吧，我好害怕喔！」

　　「咦？」

　　我正想著要怎麼把他弄出來，聽見這話，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

　　「你剛才說什麼……？」

　　「不要鬧了，幹嘛裝沒聽到？快救我出去啦！」

　　陳老師的笑容一如往常，違合感卻越來越強烈。

　　他怎麼會突然講臺灣腔？而且還叫我「你」？是太害怕，給嚇回原形了？不對，陳老師的京片子就跟刻在骨髓裡一樣，天打雷劈也改不掉。我認識他到現在，除了演出倒口（模仿各地方言）節目外，從沒聽他這樣說話過。

　　只有一個可能。

　　我變出虎頭牌，槍口對準鏡子：「你是誰？」

　　「陳老師」睜大眼，似乎沒料到我會這麼做，笑容凝固在臉上。我不敢動彈，這只是我想像中的虎頭牌，根本不知道是否具備與現實同等的威力，可手上有傢伙總是多點底氣。

　　「你把陳老師怎麼了！給、給我說實花啊！」

　　幹，竟然在這時候給我破音！我氣得臉都熱了，冒牌陳老師仍沒打算開口。祂跟紙人的行為模式完全不同，明顯是其他個體，說不定那神祕的白髮少年就是祂的真身。

　　我一個人真的有辦法對付嗎？

　　「劉白，你開槍啊！」

　　冒牌貨忽然開口，我注意到祂的嘴型跟聲音完全對不上。

　　「劉白，你開槍啊！」「劉白，你開槍啊！」「劉白，你開槍啊！」

　　數以萬計的聲音洪水般襲捲而來，我感覺整個空間都開始旋轉，視野逐漸扭曲。

　　祂為什麼要我開槍？祂已經看穿我手中的槍也是「冒牌貨」了嗎？

　　我顫巍巍地抬眼，試圖從祂眼中辨識出任何可能的情緒。

　　「沒有……」

　　我不自覺吐出這兩個字。

　　正常人類，哪怕是鬼怪的眼睛，也都會含著某些感情。無論痛苦、怨恨、恐懼，只要能看見眼睛，我有自信知道祂們在想什麼。

　　可是那雙眼中，什麼都沒有。

　　祂只是笑著，用我最崇拜的人的臉跟聲音。

　　「劉白，你開槍啊！」

　　「住口啊啊啊──」

　　瞬間憤怒湧上胸口，我大吼著，同時扣下扳機。

　　碰！

　　火光自槍口迸裂，範圍之大宛如煙花，子彈直直貫穿鏡面，在祂額頭留下漆黑的孔洞。

　　「啊。」

　　祂發出簡短的驚嘆，表情卻絲毫沒有改變。

　　「你輸了！」

　　說完這句話，祂的身影消失在鏡子中，我則虛脫似地跪倒在地。

　　忽然，有誰拍了下我的肩膀。

　　「劉小白，擱這兒跪誰呢？」

　　陳老師賤賤的笑容映入眼中，我一楞，這熟悉的京片子是本人沒錯！他好久沒叫我劉小白了，以前他老愛這麼叫，我說都把我叫得像小學生似的，他才不甘不願地改叫本名。

　　我從沒想過會這麼開心見到他，差點撲上去：「老師！你終於回來了！」

　　「唉唷，怎麼啦？這麼開心，跟見著親人似的！」

　　可不是嘛！在這種鬼地方見到熟人，就像回到老家一樣安心啊！我當然不好意思這麼講，感動萬分握住陳老師的手：「你都不知道剛才有多──」

　　「我知道啊！」

　　「蛤？」

　　「剛才我躲在邊兒上一面鏡子裡，恰好看見您後腦杓兒。」

　　陳老師隨手指了個地方：「這不剛來的時候怕我這外行人打擾林小姐，就找了個旮旯待著，誰知出來一冒牌貨把我關起來，真是氣煞我也！」

　　原來如此，剛才還誤會他是故意不現身，我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對了，林小姐哪兒去啦？」

　　「她……」

　　我想陳老師被關在鏡子裡，並看不清楚全貌，便跟他從頭到尾說明情況。他原本還嬉皮笑臉，聽著聽著神情也變得嚴肅，尤其知道自己夢裡的鬼可能不只一隻，更是連連咋舌。

　　「我這腦袋都快成靈異景點了，現在怎麼辦？」

　　「先去找林小姐，然後……」

　　話說到一半，餘光捕捉到的某種東西，勾走了我的注意。

　　陳老師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立刻呆住。

　　被殘破的層層紅紙包裹的人形，靜靜地佇立在牆角。

　　我張開雙臂擋在陳老師前面，咬牙道：「就、就是祂！我跟你說的那個紙人！」

　　「唷，還挺喜慶啊這色！」

　　陳老師講「色」這個字的時候會讀成「ㄕㄞˇ」，所以我一下沒反應過來他在說啥，再看他臉已經刷白了，明顯就是比我還怕。

　　「別怕，我知道它的弱點！只要一直盯著它看，它就沒辦法動了！」

　　為了增加可信度，我鼓足勇氣靠近紙人，沒想到下一秒，它居然伸出手死死揪住我的領口！

　　我冷汗直接大顆大顆往下滴。

　　么壽啊沒有這樣的啦！剛才那一二三木頭人是玩心酸的喔！

　　「看來您跟它還不是很熟悉啊。」

　　陳老師尷尬地笑笑，也不知是不是嚇傻了，居然開始對紙人講道理：「瞧您這打扮一看就是文明人，咱們有事兒好商量，能不能請您先把我兄弟撒開？」

　　紙人把臉轉向陳老師，齜出一口大黃牙。

　　陳老師往後縮了縮：「哥兒們，要不您把嘴也捂上，看起來比較完整……」

　　「……」

　　「好吧好吧，您想露就露出來吧！我沒別的意思，仔細一瞧您這牙也挺好，形狀錯落有致，顏、顏色──」

　　「顏色怎麼樣？」我以為他又在等人捧哏，出聲問道。

　　結果陳老師大概是捧得沒詞了，過半天硬憋出一句：「真漂亮！」

　　「漂亮個大頭啊！」

　　「黃色自古就是帝王之色、吉祥之色，以前甚至只有皇上能穿黃衣服，這麼有來頭的顏色，您能說它不好嗎？」

　　「人家那是黃袍，跟黃牙哪能一樣！」

　　「當然不一樣！」陳老師忽然拔高音調：「黃袍是身外之物，而黃牙，則是渾然天成！大哥這口牙黑裡透著黃，黃裡透著白，就跟寶石似的！此乃真龍天子之相，國家的未來，必定有您一席之地！」

　　最後四個字鏗鏘有力，我有個錯覺他下一秒就要敲醒木了，這人瘋起來也真是什麼話都敢講。

　　結果，紙人把手鬆開了……

　　陳老師得意地揚起下巴：「好話誰不愛聽呢！」

　　活見鬼，這招居然有用！

　　紙人靜靜地轉過頭，張開嘴，又把剛才那四個字重複了一次。

　　「」

　　隨後，它便化作塵土消失不見。

　　所有鏡子一齊碎裂，折射出星光點點，整個空間開始劇烈地震盪，我立即抱頭蹲下。

　　混亂中，我似乎看見其中一面鏡子裡，浮現出陌生的人影。

　　臉部被疤痕一分為二的男人，正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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