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夢，請君來！ - 第三段：只聞其聲不見人，必有邪穢害汝身02

　　「我想成為解夢人。」

　　這是陳老師見到閣主時說的第一句話。

　　「為什麼？」閣主盤坐在案前，饒有興味地問。

　　陳老師搖著扇子，語氣漫不經心：「您不看電視的嗎？前些日子新聞裡說了，最近忽然有許多人飽受惡夢和失眠之苦，跟我的情況很類似，我想那恐怕是也雲行鬼幹的吧？」

　　「正是如此。」

　　「那不就得了！我尋思上回林姐姐進我夢裡給那鬼弄傷了，也挺對不起她的，還害您少了個人手……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就讓我試試？」

　　閣主沉默半晌，開口：「夢的世界險象環生，即使像林鵲那樣優秀的解夢人也不見得能躲過所有危險，更何況是毫無法力的你。雲行鬼已離開你的身體，此事與你無關。且你是從未修行過的肉體凡胎，即使馬上受訓，也未必能在實戰中派上用場。」

　　「您千萬別嫌棄我，好歹是一大活人，您要我當誘餌也行，當試驗品也行！上刀山下火海，入虎穴踏龍潭，要煎要煮要炒要炸，您吩咐，我照辦！」

　　陳老師說得響亮，我暗暗吃驚，他什麼時候這麼熱血了？閣主再度沉默，他的臉部依然被馬賽克籠罩，我也分不出他是認真在考慮，還是被這番話給嚇了一跳。

　　良久，閣主再度開口，這回他轉變語氣，顯得相當陰冷：

　　「假如你真的如此渴望當解夢人，我不會阻止，畢竟對我而言，人手自然是越多越好。但上回我也說過，你尚未面對自己的罪業。對鬼物而言，現在的你就像是珍饌美酒，你將會比其他解夢人，遭受上百、甚至上千背的苦難。」

　　「嘿！那我還挺值錢。」

　　「陳若空先生，」閣主輕聲問道：「即使會因此失去記憶、魂魄，甚至生命，你也無所謂嗎？」

　　聞言陳老師抿起嘴，用手指點著太陽穴，搖頭晃腦一副認真思索的樣子，恐怕身為旁觀者的我都比他還緊張，與其說他認真做好覺悟，單純覺得好玩才來參一腳更像他的作風。

　　沒想到他忽然站起身，對閣主深深鞠躬。

　　閣主語帶笑意：「陳先生何故？」

　　陳老師挺起腰板，臉上的微笑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我從未見過的真摯：

　　「不瞞您說，我有個兄弟現在昏睡不醒，想來也是被雲行鬼所害。我不是什麼正義的人，也沒想過要靠這闖出什麼名堂，可到底還有良心。兄弟有難，總不能在邊上乾瞅著吧。」

　　閣主沒有太大反應，只是輕輕點頭：「今天晚上，我會給你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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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常來講，閣主承諾會給出答覆，我們就可以下山了，但陳老師偏不。他所謂的「兄弟」應該是何獄沒錯，我想找機會打聽打聽，誰知他就賴在會客室，拼命問朴日雲一些有的沒的。

　　枉然閣什麼時候成立啦、台灣有多少解夢人啦、託夢要多少錢啦……除了錢以外的問題，朴日雲都很禮貌地回答，我不由得佩服他的耐力。

　　最後大概是沒什麼閒聊的話題了，陳老師終於拋出重點：

　　「林小姐提過夢境十忌，除了不能看鏡子，其他還有什麼來著？」

　　朴日雲起先面露難色，大概是想起閣主的態度，便拿出一份卷軸，說入夢的基本規矩都寫在這裡。

　　陳舊的紙面飄出木質清香，上頭書有幾行瑰麗的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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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裡切記不窺鏡，莫拿止水正衣冠。

　　名字姓氏不可言，夢醒將有鬼來牽。

　　若問客從何處來，緘口不答保平安。

　　若與夢主分離散，魂墜萬冥不復醒。

　　珍饌美酒勿輕嚐，舉箸銜杯須慎防。

　　只聞其聲不見人，必有邪穢害汝身。

　　不解衣衫不褪履，三魂七魄得有繫。

　　夢裡怪譎畸詭多，破之恐惹殺身禍。

　　夢中入夢兩重虛，身在迷途不知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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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聽個事兒，」

　　陳老師看完之後，一臉認真地問：「寫這規矩的人……不識數嗎？」

　　朴日雲歪頭楞了半秒，抖著膽子高聲道：「請、請不要亂說，這可是解夢人代代流傳的禁忌！」

　　「那怎麼只有九忌呀？」

　　陳老師這麼說我才發現，真的只有九行字。

　　「第十條禁忌有點爭議，所以在後來的版本被刪除，不過『夢境九忌』講起來不順口，閣主覺得整數比較好。」

　　朴日雲低頭對手指，有點害羞地笑笑：「其他機構的解夢人都說九比較好，因為是吉利的數字，但十也不錯呀。」

　　「可不是嘛！我也喜歡整數，十全十美聽著就舒服。」

　　陳老師把捲軸反覆端詳，我也湊過去看，前四條看字面就知道是什麼意思，像是不能照鏡子、不能離夢主太遠，林鵲都有說過。第五條開始就顯得詭異多了，為什麼要慎防珍饌美酒？我低頭看了下自己手中的茶杯：「在夢裡不能吃飯嗎？」

　　朴日雲察覺我的疑慮，溫和地說明：「畢竟夢裡的一切都是由夢主的意識演變而來，所以在夢中吃東西，等於是在吃夢主意識的一部分，一個不小心，解夢人的自我就會跟夢主混淆在一起……但枉然閣的食物是安全的，請兩位放心！」

　　我默默把茶杯放下，再怎麼說吃掉夢主的意識聽起來也太獵奇了。陳老師倒是真的口渴，一口把茶乾掉，還想繼續問，朴日雲連忙拿出第二份捲軸：「剩下的細節都寫在裡面，陳先生不介意的話可以帶回去閱讀！」

　　陳老師接過，「謝」字都還沒說，朴日雲就一溜煙跑了。

　　「看來他也累了啊……」

　　「我還沒聊夠呢，怎麼就走啦！」

　　陳老師有點落寞，把卷軸塞進衣兜裡，招呼我悻悻離開。說也奇怪，依照朴日雲所說，夢中的一切都來自於夢主意識，卻有辦法端出「安全」的茶、卷軸也能帶回現實世界，枉然閣的夢主到底是誰？

　　來到附近的便利商店稍坐，我跟陳老師討論這些疑點，他的反應不如我所想的熱烈，只是淡淡地應聲。

　　我看出他心裡有事，猶豫了下，問道：「老師，你剛才說的兄弟，是何獄對吧？」

　　他爽快承認：「嗯。」

　　「你們兩個……還有聯絡嗎？」

　　「我常見到他。」

　　陳老師捏著剛剛買的冰棒，遲遲沒下嘴，冰棒融化的水珠滴在他戴著皮手套的手上。

　　「電視上、網路上，還有劇場邊公車站的廣告牆上。」

　　「我家附近的雜貨店裡也有他的海報，老闆娘超愛他的。」

　　「嘿嘿，他以前可不是這樣，好傢伙一上街，附近的小流氓都得繞道走。」

　　「他也沒長這麼可怕吧！我看過影片，跟現在差不多啊！」

　　「不是長相的事兒！他那會兒──」

　　陳老師抬手一揮，把半融的冰棒全甩出去了，然後我倆就忙著擦地板。陳老師埋怨店裡空調不夠涼，路邊的狗都不進來，話題被迫繞道，任憑我怎麼扯也扯不回來。

　　可至少我知道了，陳老師對何獄絕對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不然他也不會向閣主低頭。所謂的兄弟或許就是這麼回事吧，不知道何獄本人究竟是怎麼想的？我的好奇心越來越膨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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