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記 - 心悅一

櫻夏麟揉了揉還有點發麻的胸口，看向周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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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們為中心，四面八方皆是鬼祟妖邪的屍體，從傷口來看，斬殺者劍法了得，出劍乾淨利落，一擊便擊中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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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夏麟看向方漣的劍，劍上非常乾淨，但方漣的校服上沾有大大小小的血花，臉頰上也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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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一笑，摸上方漣的頭，溫情道：「好方漣，你真的變得很強了，謝謝你保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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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漣按住櫻夏麟的手道：「保護師父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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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冬嵐此時終於從瀕死的疼痛中緩過來，雙手發顫扶著樹爬起來，臉色發白對櫻夏麟道：「你……你這傢伙還是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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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漣微乎其微的「嘖」了一聲，催促道：「師父，下山吧，楊師叔不在這，我們還是等之後再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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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夏麟點頭道：「嗯，等等我想去風雁山摘些草藥給墨葉他們，你要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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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漣不假思索道：「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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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夏麟微笑了一下，隨即收起笑容看向柳冬嵐，道：「之後的仙門清談會我能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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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冬嵐道：「愛來不來隨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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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夏麟冷冷道：「我果然很討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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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冬嵐同樣冷道：「我也是，真的很討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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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最適合他們現在對彼此看法的詞，就是「討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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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討厭自己的人，就能更加知道喜歡自己的人對自己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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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夏麟一直覺得，方漣和柳冬嵐有一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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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很想變強，都會嫉妒，但方漣不會去傷害任何人，柳冬嵐會。至少他認為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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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夏麟邊走邊回想萬人塚裡，柳冬嵐說過的話。確實，惦記和一個死者的約定那麼久，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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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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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師父？」方漣喊了一聲，櫻夏麟倏然回神，道：「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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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就是看師父似乎有點走神了，怕你踩空。」方漣搖搖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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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漣道：「這次師父還要用縮地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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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夏麟想了想，道：「不用了，就這樣走幾天吧，反正他們兩個有我師妹照顧，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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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以往要花兩三個時辰才下得了山，他這次只花了不到一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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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在雲錦城休息一晚吧，你應該很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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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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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起到雲錦城的客棧內，老闆娘一見兩人便馬上跑出來，招呼道：「兩位公子，請問要幾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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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漣：「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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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夏麟：「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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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漣聞言呆愣了許久，直到櫻夏麟拉了拉他的手，他才回過神，櫻夏麟拉著他道：「走啦，等等和你說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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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房裡，櫻夏麟拉了張椅子坐下，腦裡不斷組織想說的話，最後還是由方漣先開口，他問道：「師父，你有點反常，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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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夏麟手指不斷的敲桌子，咬了下脣，道：「你之前喝醉時我說得話，你還記得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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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漣道：「基本上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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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夏麟手指敲得更急了，他捏了下耳垂，又抓了下脖子，才開口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沒有馬上答應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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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櫻夏麟手上的動作從沒停過，時而敲敲桌子，時而搔搔臉頰，時而抓抓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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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明白，當一個人在坦白心事時，究竟會有多不安，會多需要這些無意義的動作來緩解內心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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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漣正襟危坐，頭微微揚起，清澈的黑色眼眸反射出櫻夏麟的身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的笑意，道：「蘇師叔說過，你曾經有個未婚妻，所以才沒法給我答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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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夏麟一愣，到嘴邊的話一句都說不出口了，他扯出一絲自嘲的笑，道：「是嗎……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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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傻吧，為了一個死者，太傻了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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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不只是因為未婚妻吧，還有師父曾經殺過的老弱婦孺們。」方漣的話一出，櫻夏麟笑容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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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晶晶只是一個契機，那真正讓他束縛住自己的，就是那些被他殺掉的老弱婦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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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認為自己可以獲得幸福，他只求平靜的活著，他不怕被人憎恨，因為他自己都恨自己恨得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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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貪生怕死，所以選擇平平淡淡的活著，不斷的降妖除祟，為民除害，說是為了賺錢，但其實也是為了減輕內心的罪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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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年了，他以為那罪惡感有消除一點，就在此時，他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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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消除，只是他習慣隱藏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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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一塊結痂的傷口，不去碰都不會疼，突然被撕開的時候，就會立刻想起受傷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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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夏麟眼裡閃過一抹水光，目光看向桌面，不再與方漣對視，指甲輕刮木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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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也怕了，不敢再踏出任何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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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有個聲音在嘲諷他：「想得美，沒有人會接受一個殺人無數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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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得太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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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夏麟手蓋在眼睛上，起身走向房門，方漣被他的舉動嚇到，忙喊道：「師父，你要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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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夏麟淡聲道：「有些錢還是別省了，住兩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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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漣拉住櫻夏麟，激動道：「師父，你不是有話要和我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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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夏麟扶著門框，漠然道：「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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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做了千萬個心理準備，想好好面對方漣，卻被這樣輕易的提醒內心最不想回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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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會有什麼話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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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夏麟轉身低下頭俯瞰方漣，神色黯然，低聲道：「在你面前的是一個殘殺了無辜老弱婦孺的人，這種人值得被喜歡嗎？值得被同情嗎？值得和喜歡的人共長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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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漣抬眼對上櫻夏麟的目光，那個一直以來自信的眼睛，此刻卻只有懊悔。他張了張嘴，片刻後，道：「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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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夏麟笑了一聲，彈了一下方漣的額頭，道：「你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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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夏麟靠著門框，抬手揉了揉方漣的頭髮，將他的頭髮揉成一個雞窩，硬是扯出一抹微笑，但此刻，這個微笑更像是強顏歡笑。他平靜道：「去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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