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難忘

聖玄一直都在房中，似乎忘了時間在走。

有個人敲了他的房門。

「請進。」他說。

門外的人影看來有些躊躇，最終緩緩地推開了門。出乎他意料，敲門的人竟是若鸝。

他很是驚訝。

「我來找你，晚飯準備好了。」她說。

她的神情看來自然又淡和，看起來跟平時並無兩樣，彷似行宮一事從沒有發生。

「是嗎？」聖玄才發現早已入夜。

「你一直都在房中嗎？」

「對啊，我為了之後的事做準備。」

若鸝理解似的點了點頭，聖玄倒有些意外，她似乎沒有更多問題要問。城玥成功說服了她，讓自己到儀式去？

「我才要問妳呢。」聖玄說：「老師說妳一大早便外出，沒有甚麼特別事吧？」

她不是偷偷瞞著他們做了甚麼吧？但她搖了搖頭，說：「沒有甚麼。」

語畢，她的目光落到地上，一刻後才飄回看他，卻不到一秒間又重新投回在地。聖玄死心不息地看著她，一臉「妳不要妄想可以瞞得到我」的樣子。

「好吧，真是瞞不過你了。」若鸝投降似的說：「我只是去了一趟鳳辰餅舖。」

啊？這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她竟然去了餅舖買餅？她還真的很喜歡那些糕餅啊。

「那家的餅很難買，我可是排了很久。」她說：「對了，把這個還給你。」

她從內袋中拿出了一個小東西，那是聖玄之前給她的小銀鏈。

「你有任務在身。」她又說：「這件事太重要了，快把它戴上。」

聖玄接過銀鏈，又問：「妳知道嗎？月蝕夜的事？」雖然他想城玥應該也早已告訴她了。

她點頭，問：「你的手怎樣了？都好了嗎？」

「應該都快好了吧。」聖玄輕描淡寫道，她卻說：「千年前的病毒也是不容小覷的，要是傷口被感染了怎麼辦？我去找城玥，他會處理傷口。」

他卻捉住欲轉身去找人的她，她有些意外的樣子，問道：「怎麼了？」

「妳……還好嗎？」

他問。

她看來有些不解，問：「你指的是……？」

「妳的家人，還有……」

那個人。

她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說：「我這幾天想了很多事……」她思索了會，才又說：「……大家都沒有事，也都活著，那麼便足夠了。」

見她一臉如此平靜，聖玄有些意外。聽到她說這些話，他是應該放心的，但為甚麼還是放心不下呢？

她不會是為了不讓他們擔心，才故意這樣說吧？

「還有，那晚真抱歉，我失態了。」她又說：「可能很久沒有大哭過，才會這樣激動。」

啊？

他一搖頭，說：「別傻了，用不著道歉。」

她淡淡揚起嘴邊，算是道了謝。

那麼，她還記得……？

看到聖玄欲言又止的模樣，若鸝再次問道：「你要處理傷口嗎？」

「妳……」他問：「除了我的傷口，妳還有甚麼話要跟我說嗎？」

她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問：「還有甚麼事？」

……

難道，她真的忘記了？

「妳……忘了嗎？」聖玄問，他本懷著期待，現在竟顯得有些著急：「之後發生的事？」

她看來更是疑惑，大眼睛直看著他眨了兩眨。

她……真的忘了？

他止不住心中的失落，雙眼也像是不能聚焦。

她卻似是看不出來，反問道：「你……你沒事吧？」

「沒……沒事。」

她又開口：「我完全忘了我們是怎樣回來的，城玥說我睡得完全不省人事。」

「……桂叔駕了馬車來接我們。」

「對啊，城玥還在誇自己，不過今回真的感謝他了。」她又說：「他為了我們的事也是很費心，手還傷了。我想要為他做一些事，所以我買了糕餅給他，他每次來古都都要吃。本來我還想自己做，但我不會做得比餅舖好吃。」

聖玄一時無語，她早起去買餅，竟是為了給城玥？

她又說：「還有，我跟城玥說好了，他答應我事情完結後，便會帶亦羽和老師到琥珺去。」

「他也跟我說了。」

「我也會跟他們一起去。」

聖玄一時不能反應，只反射性的抬起眼睛。而她那平靜的語氣，像是在跟他討論今天晚餐要吃甚麼。

她卻說著不關事的話：「那我先去找城玥。」

他立刻捉住了又想轉身要走的她。

「妳……不跟我回去嗎？」聖玄問。

她輕輕垂下了眼睛，視線總不肯看他。

聖玄續問：「妳忘了嗎？妳把一切都復原了。」好像只要他再次提醒她，她便會改變主意。

然而，她卻一搖頭，說：「你想太多了，我沒有其他想法。既然所有事都還原，父親也說他沒事，那我便不會再做多餘的事。」

聖玄不禁輕皺眉，他聽不明白……

「以前當我說過，我會回到你的時空，當時我是真心的。」若鸝說：「但是回來後我才醒覺，這裏本來就是我的地方。雖然這裏沒有電話，也沒有電子設備，但有著我的家人和朋友，這便足夠了。」

「妳……」聖玄有些困難地開口說：「妳不相信我說的嗎？所有事都……」

「你說的我都相信。只是，我覺得留下來也很好，大家都在我身邊，接下來我會過得很快樂。」

她看來一臉平靜，平靜得令聖玄難以置信，她現在的模樣，與數天前去行宮時的樣子大相逕庭。

「妳的夢想呢？妳不是想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嗎？」聖玄追擊似的問道。

他覺得自己和她之間連繫著的那條無形的線已愈拉愈遠，要是不緊捉著它，她便會永遠飛走。

「我已經做過了，那便足夠。在這裏我雖然不能用我的身份，但那又有甚麼所謂呢？所以，我想留下來。」她淡淡一笑，說：「琥珺有很多醫術精湛的醫師，我也想找他們，讓他們去幫助夜燕，因為城玥怎樣也不肯告訴我處方。我或許改變不了最後的情況，但我想做我可以做的事。」

聖玄甚麼都聽不進去。

「難道……」他艱難地開口：「在我的時空中，沒有任何人令妳留戀嗎？」

他拉起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冰涼。

這或許是他整輩子說過最任性的一句話。

若鸝說的每個字他都明白。她本是屬於這個時代的人，也有自己的朋友和家人，要留在這裏是理所當然。

但是……

讓他失落的是，她伸來另一隻手，極輕地放下他的手，動作是如此輕柔。

她說：「如今，我很清楚我最想要的是甚麼。」她抬起頭，揚起的眼睛直視著聖玄：「所以，我不會跟你回去。」

她語調很溫和，但口吻中的淡定在訴說她的意志。

「難道，是為了那個人嗎？」

聖玄輕聲問道，若鸝雙眼瞬間凝住。

他真希望他能忘記這時她的表情。

但是他終於開口，他還是問了，打破了兩人對話間的禁忌。

她別過視線，微垂下頭，聖玄看不到她的表情。

就是有這麼一個人，藏在她心裡層層薄紗後。即使他已經死了，埋藏在她心中的位置還是深入得誰也闖不進去。

若鸝就是這樣清晰地劃下了一條越不過的線，她不會跳出來，也絕不讓人闖進去。

過了很久，她終於開口說話。

「你是甚麼意思？」她的聲音有些抖，眨眼睛的頻率也很高。

聖玄艱難地開口說：「那個人……他不在了……」

「啊，原來你擔心這件事嗎？」

她問道，語氣又回復了輕快，雖然聖玄還是聽出當中的故意。

她的聲音很低，低得像在喃喃自語，說：「嗯，我當然知道他死了，因為我親眼目睹他墮下海去的，還是為了救我。而我明白，他永遠也不會回來。所以我才說，他是個騙子。」

甚麼……？

她一直沒有看過來，雙手卻緊緊握著，力度深得呈一片死白。

聖玄不禁說：「我……我不是想讓妳難過才問的，我只是以為妳要留下來，是想找他。」

她抬起頭，透徹雙眼不帶任何感情地看著他，那是聖玄沒有看過的陌生表情。

那不是責難他多管閒事的眼神。她的那雙眼睛，彷似在訴說著一個故事，一個不屬於她的故事。

然後，若鸝竟然輕輕低笑了一聲，才再次開口。

「你以為我留下來是想找他嗎？或許，我應該用金手鐲去找一個已死去的人？」她說：「不，我絕不會重蹈覆轍，而且金手鐲也沒有讓我回去找他啊。」

她輕揚起嘴邊，似是在嘲笑自己。

「我曾經以為我回來了，他便會出現。或許我之前的想法是錯的，他只是在騙我，只是裝著死去而已，他或許正在某處養傷。那還好啊，至少他還在。」她說：「可是我發現，他真的是死去了，而我，永遠也再找不到他。」

……

她說的話是這樣輕……她明明切實地站在自己身旁，但聖玄從來沒有像現在此刻覺得，若鸝離他竟然是那麼遠。

她輕掀兩嘴邊，好像反過來安慰聖玄似的。但她眼中不但沒有笑意，眸子在抖動，她還努力地不讓他看出自己真實的情緒。

聖玄此時才真真正正的明白，那個人的確存在過。就在若鸝還未遇上自己以前，還不曾穿越來到自己身邊之前，她便跟那個人相見過了。

……

聖玄不想再聽下去。

他難以自制地別過臉。

「你是在生氣嗎？」她問：「還是因為我說的話而無言了？」

「沒有，我真的沒有生氣。」他平靜地說，卻依然沒有看她：「妳說的每句話我都聽得懂。」

她點了頭，說：「你要跟我說的，就只是這些嗎？」

聖玄微頓，才點了頭。

看著他還是沒有解開的表情，若鸝仍微微掀起嘴角。這回，既不是自嘲，亦不是嘲弄他，那是一個淡然的笑，淡然得好像沒有真實表情。

「要是你真的很擔心，那我再跟你保證好了。」她開口，強調的說：「我會向前看，是真的。」

他終於把視線轉回到她身上，看著一臉淡和的她輕步踏出房門，表情還是沒有舒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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