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遊都（二）

若鸝和小妹離開後，聖玄朝鳳辰餅舖那邊走去。

在快要到達餅舖時，一個熟悉的身影轉了角，背向他走。

「映期！」

映期停了步，轉過身來，長馬尾隨風一起。

只是幾天不見，他看起來好像瘦了一點，臉上有一絲倦意。

看到聖玄，映期似乎有些意料不及。

聖玄說：「映期，我來找你。」

「你怎會知道我在這裏？」

「少爺說的。」

映期沉默了，手上果然也拿著上次送給臣家的緞盒子。

聖玄瞧他臉色，說：「他還說，你別要生氣。」

「我不會生氣。」這話不假，映期的臉容也是平靜。

聖玄領著映期去茶樓的路上，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訴對方。後者聽後，一如以往的沉靜。

「你又去了餅舖？」聖玄問。

「少爺想吃，我幫他取。」

「你豈不是等了很久？」鳳辰餅舖外面還排了長長人龍。

但映期還未開口，前方夜攤卻傳來了鬧聲。

「他偷了我的包子！」

數名成人在一個小食攤旁圍著一個小孩。小孩的一頭長黑髮不但滿是灰髒，更觸目驚心的是整塊臉都綁紮了白繃帶，只露出了眼睛。但聖玄仔細看，小孩身穿的白衣服雖然也是髒，但不論剪裁還是質料都是上等。

那是甚麼情況？聖玄停了步。

映期也看到，瞬時亦頓了足。

「我沒有！」小孩極力否認：「我留下了銅錢！」他說完，便指著小食攤車子的邊緣，卻甚麼也沒有。

「啊？怎麼不見了？」小孩一臉驚恐的。

「骯髒的小鬼！還想狡辯！」店主一手扯著小孩的衣領。

「對啊，他怎麼賠？」圍觀的眾人七嘴八舌。

「他不像是我們古都人呀。」

「古都又住了小乞丐嗎？」

圍觀的人愈來愈多，但沒有一個人出聲幫他。

聖玄走了上前，彎下身，親暱地對著小孩說：「哎呀，我家小主子啊，你怎麼來這裏了？」

小孩還不到十歲的模樣，看著聖玄如此熱情，一時呆著不能反應。

映期也走近他倆。

聖玄又對著小孩說：「哎呀，小少爺又玩角色扮演了，今回扮甚麼呢？裝成木乃伊嗎？」

「甚麼是木乃伊？」圍觀的有人問，就連小孩子亮黑的大眼睛也看著聖玄，似是無言問道。

「這也不知道？是向日國海神的其中一個兒子呀。」聖玄對著那邊說，又轉回對小孩親切地道：「哎呀，小少爺玩得太開心，又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鞋子不是不見了好幾對嗎？叔叔可是又會罰我呢！」聖玄說，又故意調高聲音：「儘管叔叔是官爺，家中來自向日國的絲綢和鞋子多的是，小少爺也不能這樣胡亂弄髒啊！一套白綢衣，可是值十頭牛的價錢！」

他一說完，眾人立刻噤聲。這骯髒小鬼竟是官家公子？看著前來的聖玄和映期，前者一身寶藍長衣，後者一身沉黑騎裝，一身打扮和身段都是高格，似乎也很有說服力。

攤主乾咳了一聲，語氣已平和了很多，說：「但是，看他的那雙手，我的包子又怎賣出去？」

聖玄看了看石地，走到一邊彎下了腰，拾起地上一個銅錢，對店主說：「老闆，銅錢是因為你剛用力一推車子，才滾了下來吧，我家小少爺又怎會沒有錢買包子呢？」他微微挑起眉說：「還有，小少爺連其它包子一下都沒有碰，老闆做生意也應該有規矩吧？」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說：「對啊，做生意也要認真做！」

「看來小少爺是無辜的。」

「對啊，他都付了錢。」

「小官爺的家連整條街的店都可以買下呢。」

是時候要給人下台階了，聖玄又擺出他那副演戲的模樣，動作誇張的說：「哦，大家都別生氣別生氣！今晚是風和日麗的好日子，明天不是休日嗎？為甚麼還要那麼辛苦呢？趕快去喝杯酒休息好了！」又從口袋抽出錢，繼續說：「好了，店主，你也收下這幾個銅錢，算是我付了那幾個包子的錢，你也別氣了。」

後方的人散了。聖玄拿起了包子，遞給小孩。小孩子急急地吃著，好像很久沒吃東西似的。

「最近古都真多惡人呢。」聖玄說，早前才對付了一幫，今天更有欺負小孩的。他望向沉默的映期，問道：「映期，你怎麼了？」

映期一個搖頭，他的臉看來有些蒼白。

聖玄問：「難道，你也餓了嗎？」映期肯定等了很久才取到餅吧。

孩子早早吃完了包子，兩手各仍拿著一個包，沒有動口，有些緊張地看著映期。

映期轉身，走到後巷去。看著他，聖玄真的擔心了，又怕他真的生氣，於是帶著小孩子跟著走到巷子去。

巷子中，映期在一邊的兩步階梯上坐了下來。然後，他把一直拿著的緞盒子打開，傳來了溫熱酥餅的香氣。

小孩子目不轉睛地看著餅。

映期的意思很明顯了，但這是買給太子的餅，他總不能這樣把東西送出去，至少他不能主動做。要是小孩主動來拿，那便不一樣了，然而，小孩自然也不會主動拿來吃。

於是，聖玄問：「小朋友，你也想吃嗎？」小孩大力點頭。

聖玄給了他一塊天品一笑酥，他立刻吃了，聖玄又給了他兩塊，又硬塞給映期一口。

「我不餓。」映期的聲音都啞了。

「映期，茶樓的事是我不好，但你不能累壞身子。」聖玄說：「快吃，吃了才有力氣教育少爺。」

映期聽後，不禁低啞失笑了一聲，然後聽了聖玄的話，把餅吃了。

這真怪異，他們兩人在暗黑後巷，和一個滿面繃帶的小孩在吃古都中最著名的糕餅，那餅還本來是要給太子的。

映期看了小孩一眼，然後把後者拿著的兩個包子放在布袋內，與內裏的三盒餅一併包好。他對小孩說，低沉的聲音很好聽，道：「別忘了，這家店名叫『鳳辰餅舖』，是古都最有名的店子。而這盒餅便是『天品一笑酥』，本來是給大宮中人吃的御餅，現在大家都能吃了。你拿回去吧，如這位哥哥說道，吃了它，便會有力氣。」

滿是繃帶下的臉只見大眼睛和小嘴巴，但亮黑眼睛在暗黑下猶如兩點夜星，小孩子堅忍地不讓淚水流下。他跪在地上，對著聖玄和映期恭敬一拜，然後抱起了布袋，跑走了。

剩下的兩人陷入沉默，映期也不站起來。

然後，映期開口問：「木乃伊是甚麼？」

啊，對了，聖玄剛才胡說木乃伊是甚麼向日國海神的兒子，而映期在向日國長大，自然知道這是胡話。

不過，他竟然想知道那是甚麼？

聖玄有些想笑，忍住了，說：「在我認識的一個地方中，死者死後會全身緊包著繃帶被下葬，然後便會重生，這便是木乃伊。」

「啊，原來如此。」映期微微淡笑著。

「映期，我真是對你抱歉。」

映期一默，才開口說：「別傻了。」

「我知道你為了照顧少爺已經很累，我不單不阻止他，還讓他去茶樓演戲。」

映期搖頭說：「我是說真的，聖玄，而且我只是不夠休息而已。」他的臉看來已回復了血色。

聖玄問：「你確定可以嗎？」

映期止不住揚起嘴角，說：「別擔心，我不會勉強。」

「好吧，你這樣說我便放心了。」

「不過，剛才，那位小孩不一定說了真話吧？」

聖玄聳一聳肩，說：「但要是他的確付了，只是不見了錢，那便太可憐。又要是他真的沒有付，但只要有一個人幫他，或許他便可以重生了。」

映期聽著，說：「聖玄……你真的是一個很善良的人。」

「唉，我或許只是在逞英雄吧。」聖玄坦白，他想起了上次為了解救玉合的下場。

映期搖頭，說：「逞英雄也要有逞英雄的本事。」

噢？若鸝也說過類似的話呢。

「映期，你真的沒事吧？」聖玄再次問。

「沒事。只是，今天……我好像還沒吃過甚麼。」映期答道，難得的他似是感到不好意思，耳根都泛紅。

「少爺不會怪我們吧，餅就只剩下這半盒。」

「聖玄，請相信我吧。少爺身在茶樓演戲，不是嗎？他早已忘了要買餅這回事。」映期反過來安慰他的，淡笑說：「我們就慢慢在這裏把剩下的都吃吧。」

所以，當他們二人走回到茶樓時，夜早低垂，曲已終、人亦散。

啊？他們不在這裏？於是，他們又回到劇團，這也是映期第一次來。果不其然，劇團三人和一臉發光的太子圍在木桌，桌上滿是佳餚美酒。

香薊說很想和太子慶功，因為太子演得實在太好了，兩人甚至肩並肩在對酒喝，狀甚友好。桂叔和常藤還是稍有理智的，見到聖玄回來，似是鬆一口氣。

聖玄看見，額際在滴汗。瞥了映期，剛好對上他的目光。

映期輕揚起嘴角。

「少爺。」映期走上前。

太子聽到映期的聲音，一個傻笑，說：「唉，你這個人，還是躲不過，躲不過！」

他沒有理會映期，後者也沒有阻止的，於是太子便又一壺酒喝了。

聖玄看見映期的神情，忽然想笑。他想，映期今晚也是放過太子了。

他們一起吃著飯，氣氛很好的，好得聖玄都忘了面前的是太子。太子上了舞台，很是興奮，哇啦哇啦的說過不停，又喝了很多。

相反，映期不怎麼喝。聖玄想，他可是要帶太子回大宮的人，要保持清醒。

映期看著窗外，轉頭問太子：「要回去了嗎？」

太子不理會他，又對著桂叔說要加入劇團。

聖玄想，大宮應該有門禁的，說不定時間過了，於是主動問映期：「今晚要留在這裏嗎？」

映期罕有的輕輕歎了一口氣，輕得聖玄差點聽不見，才說：「那便拜托你了，聖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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