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耀眼（二）

若鸝有些羞赧。她也有為年輕男子畫畫，但多數的男子因為不習慣當模特兒而不知所措，甚至不敢看她，反而是她鼓勵他們放鬆。而面前的這個人，卻每分每秒都這樣凝視著她。

她居然不敢直視他了，把臉擋在畫板後。

啊！不行，我是個十分專業的畫師！再加上，這又是她的邀約。他不單來了，高大的身軀縮坐在細小的小椅子上也毫無怨言。

好！她於是輕咳一聲，伸了腰坐得筆直，抿下唇，加快了手的動作。她的視線飛快地瞧了一下他的臉後，又飛回到畫紙上。

此時，聖玄掀起的嘴角微微上揚，淺褐色眼睛一直看著她，眼神不帶一絲雜念，或是輕浮。他的眼神是這麼專注，她甚至覺得這是一種溫柔。

「我可以動嗎？」他忽然說。

她從畫紙上方露出了眼睛，低聲地說：「你可以動，也不用看我，看其它東西都可以。」

「好。」他爽快地說，真的把視線移開。

他的側臉輪廓也是這樣分明，很好看呢。

啊？她在想甚麼？

「小馬！」耳邊傳來小孩子嬌嗲的聲音。跟她約定好的小孩子們來到了，而她居然沒有發現。她又一瞥他，他輕輕掀起嘴角。

若鸝心中竟然有些慶幸他們在這個時候來了。她看著面前的畫，她都快畫好了，除了他的眼睛。

今天，她仍是難以捕捉面前這個人。

她怎麼會這樣呢？

聖玄很有眼力見，站了起來，讓小孩子坐下。若鸝還未開口，他已說：「不要擔心，我在旁邊等等便好。」

「真抱歉，我還未完成。」

聖玄淡淡一笑，說：「沒關係的，而我一定會等妳，因為妳終於肯為我畫畫。」

若鸝頓著。那是甚麼意思？他是說，他以前來過，但她不肯畫嗎？那是不可能的，畫過的人她都記得，而且只要他們願意等，她都會畫。在這裏，她從來沒有拒絕過任何人。

她在腦海中不斷搜索著他的身影。

沒有。

甚麼都沒有想起來。

她快速地下筆，為小孩子畫著畫。

聖玄則倚在大樹邊坐了下來，與她隔著一個身位，坐在她旁邊的位置，閉上眼睛似在休息。

他真的沒有離開，還待在自己身邊。

為甚麼，她會因為他在自己附近而感到一絲絲竊喜呢？這還是一種特別的、從來都不曾體會過的愉悅。

……

她要自己專心，很快便為小孩子畫好畫，他們高高興興地走了。可惜的是，她不能印下屬於「無月」的印章。

他自然也看到了，問：「為甚麼會是那個名字？」

若鸝跟無月，似乎扯不上關係。

「啊？」他沒有睡去嗎？他張開了眼睛，看來有些慵懶地倚在樹幹下，朝看著她。

他又說：「無月，雖有詩意，卻總是有些孤寂。」

若鸝不語，也不邀他再一次坐在椅上。

聖玄見她不回答，又開口：「把日常生活用畫記錄下來，原來很有趣。」他側著身，看著廣場那邊。

啊？他居然也有這樣的想法。若鸝點一點頭說：「要是以後的人看到，我想，真的會很有趣。」

「妳會畫得很好。」

他突如其來的讚美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只好說：「謝謝，只是離我老師的標準還差多了。」

他卻把視線再次轉回到她身上：「不是，妳是真的畫得很好，我很確定。」

若鸝不得不轉頭看他，剛好對上他的視線。

而在這一刻，她好像終於讀得出一些事。

……

一塊白花瓣落在他的肩上，他沒有留意。

他說：「妳今天要不要畫廣場的風景？在大樹下看廣場，也是另一番風貌。」

「……那你呢？」

「我可以等妳，但白樹不能等。」他說：「妳會為我畫畫，那太重要了。所以別擔心，無論發生甚麼事，我都一定會等妳。」

若鸝勇敢地看進他的眼睛，卻仍一時不懂如何回應。

他說的話，是甚麼意思呢？

他說，他會等她。而事實上，自昨天起她每分每秒都在天人交戰，到底要不要出門才好，雖然提出邀請的又是她自己。

去，又怕自己不懂面對他。

不去，又怕他真的在等自己。

最後，她以畫白樹為理由鼓起勇氣出門，緊張的心卻不是因為能見白樹的美而跳動。

鼓起勇氣？為甚麼現在外出需要勇氣呢？

如今，他真的來了。

他還是看著她。她忍不住，別過視線去，兩手急急地又抽出新的白紙。

她不要看他。

她無論如何都不要看他。

她不要看他那雙笑起來半呈彎月的眼睛。

幸好他又開口說話了：「要畫廣場嗎？」

「對。」她還是沒有看他，又問：「你現在要離開嗎？」

「我等妳。」

「……我可能會花很長時間。」

聖玄心中笑了，她畫畫怎會花很長時間？不過，即使如此，又有何所謂呢？

他溫和地說：「放心吧，妳不用在意我，我在這裏也有事做。」

「你在這裏有甚麼事可以做？」她疑惑地問道。

「這裏太美了，我沒有想過會在古都看到這樣的風景。」他說：「它一年只開花數天，妳一定會想把它畫下來，所以妳今天開心的畫下白樹就好。」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還是會在這裏等她嗎？

在她身邊？

她再次提筆，抬了頭。

廣場兩邊的樹一棵棵漂亮地盛開，黃色花瓣隨著微風輕輕搖曳。

為甚麼，她現在才發現古都竟有這樣的風景？

此時，他的頭輕輕倚在她的肩上，她動彈不得。

若鸝偏偏頭看他，他睡著嗎？

他又在甚麼時候突然無聲無色的靠得那麼近？

「你……」她對他輕輕一喊，他還是沒有醒來。

唉，這個人怎會這樣？他靠得很近，她的心跳得飛快，又感到雙頰早染紅暈，吹來的風明明是這樣涼快啊。

她不斷要自己冷靜，要畫下最想留下的風景。

風仍輕輕吹著。

外面人潮滿滿，但樹下的空間卻是這樣安靜。而不管外間多麼繁忙，也不會打擾此刻他們二人的寧靜。

他們二人？啊？

他是靠得這樣近，她甚至能察覺他的氣息。她還發現，他的眼睫毛真長。

聖玄倚在她身旁。

他自然沒有睡去。

這一步，他真的鼓起了勇氣才踏出來，幸好她沒有推開自己。

亦因為這樣，他終於放鬆了下來。

真好。

他甚至希望，這一刻能夠永遠停留。

花風在細吹。

過了一會，他輕睜開一隻眼睛，想去看看她畫了甚麼。

啊？她畫了已經好一會，卻還是畫不出甚麼？這可真不像她，她不是閉上眼都會畫嗎？

敏感地察覺了他投來的視線，若鸝索性轉頭看他。

「怎麼了？沒有靈感嗎？」他問，也知趣地把頭從她的肩上抬了起來。

她看來竟有些生氣，她甚至沒有掩飾，說：「因為你一直都在我旁邊，我不能專心。」

「這真奇怪啊，那三位小朋友不是都看著妳嗎？妳還畫得好好的。」聖玄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

若鸝一時反駁不了。

她還是那副有點惱怒的模樣，他輕輕瞇眼一笑。她微微皺了皺眉，很想問他到底在笑甚麼。

突然，近處一把聲音打斷了這瞬間。

「鸝小姐。」

若鸝聽到這個稱呼過於驚訝，抓不著筆，筆尖下錯了位置。她從來沒有犯過這樣的錯，雙眼瞪大的不可置信地看著畫紙。

但讓她更難以置信的是，她可是一直對他隱瞞身份，小妹卻一句話把她完全打敗。

若鸝跳了起來，不敢望向聖玄，卻發現小妹一向毫無表情的臉竟顯露幾分峻色，若鸝的心立即懸了起來，問道：「發生了甚麼事？」

「將軍大人在營中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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