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靈山（一）

小男孩？

聖玄聽過這個名字。

「哎呀，我的腳。」她走近，對著馬說：「真是牠，為甚麼牠會在這裏？」

聖玄問：「這是誰？」

「京川大人的坐騎。」

金留提及的，原來是一匹馬？而且牠還不小啊，竟叫作「小男孩」？

聖玄問：「京川大人便是第四軍團的團長？」

「是啊，你不知道嗎？」她又說：「但牠為甚麼會在這裏？難道大人在附近？」

小男孩是一匹深棕色的馬，聖玄對馬匹還不算很了解，但見牠毛髮順滑亮麗，體態優美，是匹駿馬。

「小男孩，你乖一點啦。」若鸝想拉馬，馬卻不聽話，她又不想勉強牠。忽地，小男孩轉個身，朝著山中走。

若鸝對著牠說：「你到底要去哪裏？太陽都快要下山了。」

聖玄不禁說：「妳便不要勉強了，妳走動又不便，便跟著牠走吧。」

小男孩揮揮馬尾，得意的晃晃屁股，一副要他們跟著的模樣。

而牠走啊走，走上西後山。西後山就在巧靈山旁，亦是座高山，並不易爬行。

若鸝頓了頓，想邁步之際，聖玄站在她前面。

她不可能不管小男孩，非跟著牠不走不可。於是，他又再次背起她。

「……我可以自己走。」她默默地說。

聖玄不理會，明知故問道：「誰是第三軍團的團長？」

「我父親。」

「各軍團有所分別嗎？」

「也算是。你想知道甚麼？」

聖玄問：「第二軍團為甚麼那麼囂張跋扈？」

她咬牙切齒的說：「因為那個團長啊。第二軍團的團員全是他親自挑選的，全都是與大家族有著關係的人等，他們也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第二軍團都已經那麼囂張了，那第一軍團呢？」

她的聲線回復了原來的平和，道：「第一軍團的團員全是出身軍校，校內的十年訓練不是普通人能夠忍受的。金留他自己也是從軍校畢業，還是那屆的第一名。」

聖玄說：「所以，金留不是因為出身金家，所以才成為團長？」

她搖了頭，說：「各團團長既不是我父親挑選，也不是看出身，而是經歷團內多番比鬥選出來的。當然啦，團員們可能會讓賽，就好像第二軍團，因為大家都怕了那個達敏，但我很難想像這會在第一軍團內發生，因為他們全都很有傲氣。」

那麼，金留似乎真有一番本事。

她又說：「所以你可以了解，為甚麼第一軍團會看不起其他軍團，當然除了第三軍團。」

「為甚麼？」

「第三軍團的全是最年長的團員，他們很久之前便跟著我父親，經驗豐富得很，是有打過實戰的軍人。」她說：「第一軍團全都很厲害，但他們沒有怎打過實戰，只是處理過邊境較小型紛爭，所以他們對第三軍團的人抱有很大的尊敬。」

「那麼，第四軍團是最沒有地位嗎？」

「大家是這樣想，雖然我不認同。他們人數最多，包括普通平民、為了賺錢賺米吃飽三餐的人，甚至還有外國人。」

聖玄問：「那京川大人呢？他也很厲害？」

「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聽說他甚至是外國人，不過我不太相信。」若鸝說：「我還聽過傳聞，他的臉破了相。話說回來，小男孩到底要去哪兒？」

上山的路陡斜，小男孩卻如履平地的，還愈走愈快。更糟的是，天色漸暮，山中更暗。

「怎麼辦？天要黑了。」她說。

「妳啊，可別獨自跟著誰一起進深山。」

「我不會。」

「那就好。」

「你不用總是擔心我。」她說。

「怎能不擔心？」

「……」

他又問：「妳曾在軍營裏照料馬匹嗎？」

「對，因為我不可能進軍團去啊，所以就做我可以做的事，幫一幫父親。」

聖玄依然背著她慢慢向前走，眼前仍是一大片暗黑密林。

然後，他忽然問：「妳跟金留有甚麼關係？」

對於他突然的發問，她頓一頓，才說：「沒有關係。」

「真的？」聖玄問：「要是他不是金家的人呢？」

「這個假設沒有意義吧。」

「怎麼會沒有意義？」

她卻說：「真奇怪，我好像沒有來過這邊。」

「若鸝……」

她朝著前方喊道：「小男孩，你走慢點！」

剛剛還隱隱見到牠穩健的屁股和神氣的馬尾擺在前方，現在卻只見暗黑的山林。

聖玄說：「牠好像不見了……」

她說：「牠在山內走走還好，山也算是牠們的地盤，不會讓人擄走的。但真奇怪，牠們很少會離開軍營獨自上山去，所以我才有些擔心。」

他們兩人只好繼續走，走了一會，聖玄停了下來。

「那是甚麼？」他看著前方的一個深黑剪影。

那不是樹幹。

月光慢慢投射在暗黑的密林中，所以他們才發現前方竟有這麼的一塊偌大平地。而平地上，是一座毁壞了的建築。不……不單是毁壞，而是大火焚燒後遺下的荒涼遺跡。建築不小，或許本來還有兩層高，但都已經完全燒毁了，只剩下地層零落的木製廢材。

它突然出現，還是在森森密林中，顯得格外陰森。

「讓我下來吧。」若鸝說。

聖玄照做，又說：「這不像是坊廟，較像是一座住屋。」

她看了看四周，說：「真糟了，我們進了巧靈山！」

「啊？」

她一臉擔憂，道：「真是麻煩了，我以為我們還在西後山呢！巧靈山的地位那樣莊嚴，我們被人發現的話，會出事的！」

「冷靜一點，附近應該都沒有人吧？」

若鸝看了看，果真不見人影，平靜了些。

「奇怪了，除了大宮之人，不可能有他人在這裏建築。」她說，又微微張大口，道：「難道，這是芷苗苑？」

「芷苗苑？那家孤兒院？」

「對啊，它原來是在這裏？」

聖玄說：「他們不把東西收拾一下嗎？就這樣留下整座廢墟？大宮不可能不知它一直都在吧？」

她說：「不會有人來的，因為大家都怕。」

「為甚麼？」

她煞有其事的說：「我聽說，芷苗苑有那種東西！」

「甚麼東西？」

「就是……那種啊！」

如果這裏曾發生大火，難道有孤兒因陷入火海……

「妳不要擔心。」聖玄倒真不感到害怕。

「我沒有擔心啦，我們又沒有做錯事，只是覺得有些驚奇。」她說：「巧靈山那樣大，我們竟然也會遇到。」

小男孩也不在這裏。

忽地，廢墟一方傳來聲響，如某物快速擦過沙地，在靜寂密林中尤其響亮。

她急急握起聖玄的手臂，問：「你聽見嗎？是人？」

只是一秒間，又瞬間沉靜，沒有再傳來聲音。不見誰人，也不見動物。

「不用怕，只是風聲。」聖玄說。

雖然身在深山不知處，還看到神秘的廢墟，但聖玄不知怎地又真不覺得有甚麼邪物作崇之類，並不覺得心驚。

身旁的若鸝亦很快鎮靜下來，並果敢地拐著腳朝那邊走去。

不見任何人影，小男孩亦不在。

只有一小點白影。

地上有一小束小白花，是簡單的八瓣白花，卻在黑夜下題得格外醒目、格外珍貴。

「有人放在這裏嗎？」聖玄問。

「看來是了，為甚麼呢？」她說。

四周的密林下皆不見一點花。

若鸝一拐一拐，又拐到廢墟的另一邊，不見任何奇怪東西。

「我們回去吧，我會告訴父親，小男孩曾在這裏……啊！」

她竟是一腳踏空！

聖玄雖反應不慢，但拉起她時，仍一同跌下。身一轉，他讓她落在自己身上，所以撞落的衝擊也是他全承受。

他急問：「妳的腳沒有事？」

「沒事。你呢？有沒有事？」她急急地問。

「沒事，別擔心。」

聖玄站了起來，查看四周。

兩人一同跌落在一個像是坑的地方。深坑約五米多高，幸好坑底滿舖厚層落葉，為他們落下時提供了保護。

這是甚麼陷阱嗎？

她懊惱地說：「真是的，我為甚麼會把你也拖了下來？」

聖玄當然不會怪她。問題是，坑邊沒有位置能讓他攀爬，聖玄自己一人要爬上去也甚是費力，更別論受了腳傷的她。

他抬起頭，看見高空中的銀月。

若鸝坐在一邊，淡淡定定地說：「放心，小妹見我沒有回去，會來找我的。」

聖玄不禁問：「但她會知道妳落在這裏嗎？」

「但她總有辦法找到我，可能是看我一路的足跡呀甚麼的，追蹤到我的位置。」她說：「每次都是這樣。」

「啊？」每次？

她說完也是明顯後悔了，才又說：「以前有試過亂走，小妹總能找到我。」

他還想說甚麼，但她都傷了，還是忍著，只說：「小妹真是一位神奇的人。」

「是啊。」

「妳們是怎樣認識？」

他知道小妹曾住在斜心巷，但就只知道那麼多。若鸝曾帶過他去那邊，便是要確保小妹不在巷中。

若鸝說：「小時候有一次，我不知怎的離了府，又在古都中迷了路，走到斜心巷去。當時，小妹獨自一人在巷中，看見了我，似乎看出我的困境。問了問我住哪兒，我答了，她便帶了我回家。」

「然後她便留下嗎？」

「是啊，因為她沒有親人，父親也准許。」

那麼，之後呢？若鸝出嫁以後，小妹被迫離府嗎？所以若鸝擔心她會回去斜心巷？

「在她來到之前，我再看看這裏有沒有出路吧。」聖玄說：「妳坐在這裏就好。」

這是回來後，他首次打開了電話，打開亮燈的功能，照著坑地。

她驚奇地看著：「這是甚麼？那又不是火。」

「電話。」聖玄說：「這東西的神奇地方是，只要你按按它，便可以立即跟身在另一方的人通訊。」

「怎……怎麼可能？」她睜大眼睛。

「是真的，不論對方身在何處，都能即時與他聯繫，可惜現在用不著……」

「……真是可惜呢。」

「這個電話還有很多功能。」聖玄打開了前置鏡頭照相功能，說：「來，看這裏，笑一笑。」

他按了鍵，又讓她看相片。相片內的他笑著，若鸝一臉疑惑的樣子看來笨笨又可愛，他死也不會將照片刪掉。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結巴的道：「我……怎麼會……在那兒……」

聖玄笑了。

她又手指著電話，急急地問：「為甚麼古都沒有這樣的東西？」

「之後便會有了，我只是比你們早一點拿到。」

「是嗎？」她雙眼像是發光的。

「是的。妳餓嗎？」

她不回答，微垂下頭。

聖玄說：「我應該有把它帶來。」

她看著他拿出一個小型斜包，她自然不曾看過這樣的袋子，但更神奇的是，他從內裏抽出了一條金條？他接著把金條拆開，露出內裏深褐色的不明物體。

「吃吧。」他遞給她，那是金色包裝的條裝巧克力。

她伸著兩手接過來，想放進口中時，聖玄卻說：「啊，妳怎麼真的吃下？」

她立刻停了動作，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他說：「妳真的太單純了。妳都不知道它是甚麼，怎能隨便吃進肚子裏去呢？」

「啊？」

「要是陌生人送東西給妳吃，即使那看來只是水，妳也不能隨便放進口中，他們可能會對妳圖謀不軌。」聖玄說，才又把巧克力遞給她，說：「不過，這是我給的，妳便放心吃吧。」

「我都沒有想過，你會對我……」她真的沒有想過他會害自己啊。

就是因為知道他不會對自己怎樣，所以她拿起了金條，咬了一口。

然後，她兩眼像是發著光，問：「這是甚麼？」

聖玄笑了，說：「巧克力。」

「甚麼？」她又咬了幾口，真心說道：「真的很好吃，我從不曾吃過如此好吃的東西！」

他笑問：「比鳳辰餅舖的餅還要好吃？」

她想了想，才說：「都好吃，不過這個甜甜的又苦苦的，是我不曾吃過的味道。」

「我還有，妳也吃吧。」他又把一條巧克力遞給她。

「你呢？」

「我不餓。」見她吃得那麼高興，他都滿足了。

「我好多了，謝謝。」她說：「所以，你留下給自己吃吧。」

聖玄說：「好的，只要妳想吃，跟我說聲就好。」

若鸝聽後，忽地有些不敢看他，默言地避著他的眼光。

「答應我，妳不可以再這樣亂來。」聖玄又說：「徐若鸝，妳要答應我。」

「我為甚麼要答應你呢？」她反問：「你又不是誰，怎麼能命令我？」

話雖如此，她的聲音極細又弱，毫無威嚇力。

「若鸝，我是很認真的。」他說：「難道妳不曾想，有人會擔心妳嗎？」

甚麼……？

「你為甚麼突然說這些話？」她的臉漸漸紅了，感到他還是一直在看著自己，眼光絲毫不移。

為甚麼她並不會覺得他多管閒事，反而感到暖心呢？難道是因為從來都沒有人跟自己說過這樣的話嗎？

她又問：「你是指我腿上的疤痕嗎？」

「不只是那個，妳掉一根頭髮也不行。」聖玄說。

但既然她主動提起了，他又想起那些傷痕。它們不但細長，數目還極多，滿佈在她白皙小腿上。那看起來……看起來真像……

甚麼人會欺負她？

若鸝微垂視線，說：「我沒有騙你，但是我真的不知道。」

啊？

看到聖玄疑惑的表情，她又說：「是真的，小時候的事，我完全沒有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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