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外頭蟋蟀不斷鳴叫,而我,在只能裝下一人的床鋪上,注視着床邊的窗戶灑落著的微弱月光,看著月光裡,那隨意飄零的塵埃。沒有方向,隨風搖擺,卻無法落地。
「睡不著啊。」
這句話到底是說給誰聽的呢?一定不是我吧……是我沒錯,這裏這只有我一個。反正也睡不著了,倒不如做點別的,於是,抱着這樣想法的我打開房門,把客廳的燈開起。要是母親還在的話肯定會打我一頓,只是她不在了,到現在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兒。想到這,不禁嘆了口氣,隨手打開一直在身旁的手機,裏面滿是我發給她的訊息,雖然她從來沒有回覆我就是了。明天是去哪來着?對了,沖繩。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旅行,一個人。回望之前的幾年,我好像一直都是一個人耶?從父母離開,到自己住進這個破小的廉價房。感覺也不是其他人說的那麼煎熬嘛。但,的確,感覺還缺了一點東西,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裏,我一定有甚麼是能做的。於是,我走向浴室,將能看到的櫃子全翻了個遍,最終,一樽黑色的罐裝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我不知道甚麼時候買的染髮劑。「沒錯,就是它。」在我看見它的那瞬,我已然理解到我要做的是甚麼。
於是,這一天,我把頭髮染成了粉色。
距離上學還有點時間。唔……去吃個早餐吧。換上制服,打算出門的時間,這才想起,之前買機票的時候已經把錢用完了,打工賺到的錢還真少啊……「唉!算了。」走到街上,發現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記得好像是住這附近的人,不久前才剛找到工作似的。我走了過去,但不是為了打招呼(雖然跟他說過幾句話,但和不熟的人說話還是滿尷尬的),只是和他擦身而過。
「啊!痛……」
「抱歉,趕時間。」
好了,現在有錢吃早餐了。
如果說偷東西是不可原諒的,那這所學校一定會令你大吃一驚,打架、吸菸與偷竊在這裏都成為日常的一部份,而校方根本也懶得管,要是問學校是如何生存下來的,那恐怕得問「地下」的人。
「小子,遲到了。」
「是噢……」
「而且你這頭髮是怎麽回事。」
「反正都己經最後一天上學了,看開點嘛。」
「最後?你不打算讀下去了嗎?。」
「猜啊。」
「......就算是這所學校也好,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天哪!老師開竅了嗎?居然會與學生主動約談,但這裏可是惡名昭彰的不良學校啊。
怎麼可能。
跟着老師,一路上,經過教員室,經過教室和校長室,然後,在一間沒有人的空教室旁,停了下來。老師打開房門,身上戴著的卡地亞正閃閃發光……而我注意到的,是他上衣的袖子是解開的。之後,便找了個位置坐下,面無表情地對着我說:
「坐吧。」
「老師,你不去講台那坐嗎?『您』坐在學生的座位實在是太委屈了。」
「重要的是你,不是我。」
虧你還能說出這種話。
「唉……」
老師先是嘆了口氣,托了托眼鏡。
「你要為你的所作所為辯解一下嗎?」
我聳了聳肩,眼中的視線不停從他的身上與教室的地板來回切換,到了這時,他才終於理解。
「不想聽我說話是吧。」
雖然不太現實,但他的眼鏡看起來的確像是反光似的,但他無奈的表情,還是穿過了它,傳遞給我。我已經作好準備要聽上接近半小時的訓話了。他還不算老,只做了不到兩年,那百年不變的襯衫加西褲組合算是彰顯他年輕的特質吧。因此他會選上這裏是滿意外的,不過,如同迷霧不會遮掩月亮的光彩,他的優秀是有目共睹的,只是口氣真的很長。
「就算不考慮我,那也得考慮一下自己的人生啊。你很優秀,我知道,但這樣子浪費自己的人生你接受的了嗎?過去的事已經不能修補了,但你還可以繼續向前走啊。」
「夠了。」
我今天真是有夠暴躁的,這點話就讓我聽不下去了?可能是因為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吧,我懂,因為是特別的日子,所以不想有令人不爽的事在自己眼前發生吧,嗯——我懂、我懂。謝謝你——我自己。好吧,再這樣拖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乾脆直接攤牌吧。
「我要走了。」
說完,我便拉開椅子,起身走向門口。
「等等!你想去哪?」
他一把手就拉着我,不過……這正是我的目的。我順勢便抓起他的手臂,雖然比我略微粗壯,但力氣卻比我還小,我清楚知道這是為甚麼。沒有反應過來的他恍然大悟,可惜,我已經拉開了他的袖子,而印入眼簾的無數洞口是不會騙人的。老師這才想把手向後縮也早已太晚了,斗大的汗珠在這個有的冷的天氣下,伴隨他逐漸急促的呼吸聲緩緩落下。
「老師,手錶不錯嘛,用了多少在這裡撈的油水呢?」
他,什麼也沒說。
「果然吶……是吧?優秀的老師在不良的學校,不是大愛那就是有着甚麼密秘,你這樣子……用了多久,一年?兩年?」
「你……甚麼時候發現的。」
「你自己沒察覺罷了,你那詭異的行蹤真的很難隱藏。」
把他的手臂稍微握緊一點,他便露出痛苦的表情。
「而且,你那空洞的神情,無論你塗了多少粉底也不可能藏得住。」
我再把他拉近一點,整個人就好像要飛起來一樣。
「衣服的袖子沒有扣上,是因為想找來用卻突然發現『那個』消失了嗎?還是發現到它不見了?不管怎麼說,被安排校外站巡算你運氣不好。」
他把頭撇開,我卻繼續用平淡的語氣解釋,因為這樣做,他才會隨我控制。「看你剛才如此熟悉又果斷。我想想看,在這裏嗎?」那人依舊沈默,直到他眼中的餘光瞥見我從口袋拿出來的……針筒。
「被查到的話,想必不只有你會出事吧。」
此時此刻,他終於放棄,整個人瞬間癱坐在地,要知道現在的他有多絕望,只需看他的眼睜得多大。
「原來在你這裏啊……」
老師一邊說着,一邊像是鬆了口氣一般深呼吸。想必在我尚未到來之前,他就己經察覺針筒不見了,而他卻必須站在校門旁,不安與焦慮讓他難以安心,把袖子的紐扣解開只為了讓自己不要把注意力放在那兒。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藉口卻發現針筒不見了。至此,老師算是被「將死」了。
「你想讓我做甚麼?」
噢?都不用我出聲了嗎?不過也對,特意把處理掉的毒品拿回來可不是那麼容易的,倒不如說都成這樣了卻甚麼也不做才是最奇怪的。
「沒甚麼,只是要你做點簡單的事。對你、對我而言,都是一個很棒的提案。」
啊……多麼美麗的光景,並非都市般雜亂的小鎮,周圍淨是看似相同卻充滿特色的小屋,與無人的街道形成安靜寧人的風景,仔細聽,遠處的大海甚至能傳來陣陣浪聲,和蟬鳴交替奏響。我不覺得那所學校有好好保存,但有讓老師把我的學生資料刪除真是太好了!沒有人來打擾我真是太好了!雖是這麼說,可我的目的地可不在這裏。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看向遠處那被霧籠罩着的山。
如果要用一句話去形容我所去的地方,那就是「一個不被他人所知的去處。」
那是去年的時候,我無意中發現了這個地方。在裏頭兜兜轉轉好幾個小時後,我走到了一懸崖邊,而眼前盡是一望無盡的樹林。那是如此真實,真實得使我對自己所看到的感到難以相信,因為,本該出現在我眼前的應該是大海啊。當我這樣想着的時候,我看向懸崖的低下,一座蔚藍,如同寶石般閃爍着的巨型湖泊,出現在懸崖的最低處。它是如此令人著迷,在我看見它的那一霎,內心便湧出不明的澎湃,彷彿有着一股巨大的引力把我拉向它,我當然知道,如果在這個高度跳下去,即使有水緩衝,也將必死無疑。但,就在此時,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原先就在的小鎮景色。我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還在原來的地方,後知後覺地看了看手機的時間,卻發現只不過過了三十分鐘而已。我不是沒有嘗試找過,而是似乎沒有人知道或認識有這麼一個地方——如同突然消失了一樣。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現在,山——正在我的前方。
我不知道如何去形容現在的心情。是喜悅?還是興奮?又或是緊張?只是一想到能再次踏上這片些許令人迷惑又神祕的土地,為我的人生畫上一個美好的句點,我的心便跳得飛快。不像上一次,這次很快便到達終點——懸崖的邊緣。我用力地深呼吸,清涼的空氣與涼風實在無法令人聯繫上外面的熱帶小島。
「啊……」
我想說甚麼來說着?回想不起來,微風纏繞著霧水向我襲來,使我沒法再次思考。我所聽見的,不再是夏日裏的寒蟬鳴聲,而是那深沉的巨湖向我招手的呼聲。緩緩地,我閉上了眼睛,從懸崖上跳了下去。終於……
我的人生有了一個完美的句點。
我的人生中沒有一件事是好的,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日子每過去一天,我就越懷疑自己的存在。從遇見那迷人的湖之後,我能想到的是,讓自己的死亡變得華麗點,這樣的話,或許,像我這種廢物般的存在,也能涅槃重生吧,又或者說,變得,更有價值。事實上,這一年是我最認真活着的一年。所有的所有,都是為了,讓這將死之人能夠拋下所有,將自己投向那片湖泊。那粉色的頭髮,代表着的,不再是那個不屬於世上、在人生的道路中一錯再錯的懦弱之人……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但,那本不該再次打開的眼廉卻被陽光所刺激;不可能感受到的四肢現在卻正在發疼;本不能思考的腦海中卻漸漸浮現出一個問題——
我……到底在哪兒?
不認識的「天花板」……我的意思是藍天,寫作「藍天」,但卻看起來一點也不藍,天上像是有人將藍色的染料上撒上紫色水彩,而空中更掛着一個,發着光,卻一點也不刺眼的太陽。
「……終於醒了嗎?」
一把沙啞的聲音從我的旁邊響起。本想轉頭看的我,這才發現,自己全身都被白布包裹著,一點也動不了。「你誰啊?」想着也許自己能夠說話,但事實証明我是錯的。我連聲音也發不出。接著,從旁邊傳來一陣陣的金屬碰撞聲,一人的身影來到了我身旁。由於我躺臥在地,那人的身形明顯看上去比我大了好幾倍。一身藍色的斗篷隨風飄逸,裏面是看上去漆黑一片的鎖甲,臉上帶著亮黑的面具,加上頭帽,算是把他的臉上所有能稱作人的部分都給遮住了。那人走到了我的身邊,之後蹲下身子,把手伸入他的斗篷之中,接着,之前的金屬碰撞聲又再次響起,而他的手上則多了一隻金屬針筒。「別動。」聽到這人如此沙啞地說道的瞬間,針筒便刺進了我的身體。
「唔唔呃!」
我那被封住的嘴也只能發出這樣的聲音了。這是甚麼現世報嗎?
「不是跟你說不要動嗎?」跟我事先說明一下很難嗎?甚麼都沒說突然就進來好痛的好嗎?好在他沒有把我的眼睛也給封着,他似乎也從我的眼神中讀懂了甚麼,於是乎解釋道:
「這是預防你被感染的藥品,如果沒有它的話,你就完了。」
那麼,麻煩不要。我的身體被注射後,那人收回針筒,重新站了起來。
「雖然現在有點晚了,但還是象徵式地說一下吧……」
「歡迎來到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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