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絢爛 - 二十二、不醒的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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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在身後像一頭窮追不捨的惡獸，血紅的夕陽西下，點燃了整座山林，灰白的建築彷彿滲漏出滿牆的鮮血，鐵樹劇烈喘息，乾咳，用力甩掉一路拉扯著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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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掉頭去邊坡查看，白樺卻伸手從後方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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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點，來不及了，下去只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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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聽到了某種斷裂的聲音，鐵樹回頭，推了白樺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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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都是、小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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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冰又熱的血液直衝腦門，光是推還不夠，遠遠不夠，他箭步上前，扯住了白樺的領子，「你瘋了！你都做了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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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不由自主的硬化了身體，全身上下隨著動作，發出了關節掰折一樣，奇怪的聲響。

白樺機敏的後退，舉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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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鬆，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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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放鬆？？那到底是什麼？你的任務、就是欺負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小孩子嗎？他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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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反倒、血水蔓延的骯髒巷道閃過腦海，電流竄動似的、大腦一陣一陣抽痛，大家明明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在眼前，爛了，斷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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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踉蹌地推搡著白樺，鬆開，又再度衝撞，一步一步，雙手拉扯自己的髮根，方才奔跑時沸騰的血液依舊鼓動著心臟，他呼吸不到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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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你這樣會受傷的…我知道你會生氣，所以本來才想著迴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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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樺苦笑著拍了拍肩上的皺摺，一時竟有餘裕分神，伸手輕撫掉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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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那麼的從容，那麼的優雅，總是教導著他，什麼時候，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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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當下，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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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卻只想往這樣的他臉上揍一拳，看能不能讓對方、或自己，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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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拖到了點。是我低估了一二三，我的鍛鍊也有待加強呢。不過，都一樣。」白樺搖頭，目光專注，沒有一絲遲疑，「鐵樹，你一直是個很纖細的人，這是很棒的事情，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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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纖細有何關，我說的是常識！是，這是、你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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姣好白皙的面龐，花瓣一般純淺淺地勾起，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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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麼？」鐵樹瞪著白樺，眼窩的肌肉也僵硬不已，雙眼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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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所說，他們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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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樺深深地，深深地看向鐵樹，再次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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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化為細小一點的太陽，一溜煙消失在地平線之下，淺粉色的雙瞳因此黯淡些許，卻顯得更加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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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靈魂是無辜的——鐵樹，你看見了吧？那間破敗的神殿，神明看見了會哭泣，會震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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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跟孤兒院有什麼不同？我看根本就只是間普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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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樣的，鐵樹。哪裡像了呢，蔑視神旨，擅自拆毀神聖之物變賣，在這樣墮落之人掌握之下，小小一個地方，竟然擠了上百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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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毛都碰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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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樺纖細的手指，幾乎要嵌進鐵樹的肩胛骨般，隨著話語強調加持的字眼，一個字一個字摳進去，用力，而後，再度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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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那男孩跟我說，他九歲了，卻只有那樣一丁點兒，和一二三差不多大，多可憐，看了就令我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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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痛？你有沒有搞錯，既然這樣你卻還、你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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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字，再也說不出口，鐵樹的牙齒打顫，大腦跟身體彷彿分離了，好像又回到了垃圾桶邊，一切都卡頓不利落，變得弱小，除了發抖，什麼也做不到，全身開始不自覺得硬化，他就這麼僵硬、被動的反抗著白樺的觸碰，眼前，好像站著一個他根本不認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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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正因為心痛，所以，我必須為了他們做點什麼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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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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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覺得自己的腦袋裡頭全都打結成一團，血液橫衝直撞，只能像鸚鵡般重複、自我矛盾，發自內心希望著有誰快來告訴他，這不過是場、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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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送純潔的靈魂去更好的地方，這是身為神僕的責任，我的義務。若是回到上神的身邊，那裡，有著星塵之河的哺育，他們不會再受任何墮落的思想荼毒，留在這，海月遲早會把他們變成骯髒的罪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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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樺一手抱著一二三，熟練的替換了重心，袖口擦了擦小男孩汗水髒汙了的臉龐，「我今天徹底見識到了，那才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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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了神明的恩典，那僅僅是禽獸罷了。海月的罪，海月的一切，全都無可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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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垂的眼神，愛憐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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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風吹過，悉悉簌簌的樹葉仿佛孩童嘈雜的嘻笑聲，逼近，遠去，環繞著打轉，回到鏡廊中央那般，一切不堪都無所遁逃，逐漸濃郁的夜色以及樹林融為濃墨，大片晃動、傾軋，鐵樹感到暈眩，白樺自上而下的目光，也從輕柔的粉，不知不覺變得深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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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不要被假象所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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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垢的靈魂，不會受到苛責與審判的烈火，放心。我反覆演練過，也將能力發揮到了極限，他們不會醒來，也不會痛，就只是睡一覺，做個美夢，就會回到上神的懷抱之中。鐵樹，這是恩典，不需要感到難過，也不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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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樺笑了，在鐵樹的眼中，晃成了重影，此刻的放鬆，此刻的微笑，出現的不合時宜，卻如此熟悉，每次祈禱，每次下跪，神聖的禱詞之中，是那樣美滿而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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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脫力地、垂下手臂。

能力，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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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濕透的瀏海沾黏成束，遮住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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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說了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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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今天，裡面躺的孩子是一二三，你還會這麼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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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樺像是不能理解他的話語似的，淺笑著搖頭，「在說什麼呀，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會發生呢？」　

「如果呢？如果、如果照你所說，他的思想被污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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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執著地追問，飛沫噴吐，汗濕的頭髮如同怪物的觸手，猙獰的甩動，他壓低了聲音，恐懼迅速被膨脹的怒火取代，對著這樣的情緒，白樺卻絲毫反應也沒有，只是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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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鑽牛角尖了，鐵樹。我明白，今天發生的一切太過突然，你覺得不好受，我也是呀？但如果我們選擇對敵人仁慈，那就是對星辰，對神之子民的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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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眼前面對的不過是無理取鬧的孩童，需要悉心的將話語掰開揉碎了，諄諄教誨，「關於你的問題——我只能說，勿忘最初的身份，身為人之前，我們都先是神明忠誠的下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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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樺短暫停止言語，俯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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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這個世間的本意，就是為了執行神聖的任務。鐵樹，不要被情感沖昏了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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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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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殘敗的禮拜堂，發出渾厚而響亮的震盪聲，白樺的話語，也重重地鑿進了整日轟炸而脹痛的雙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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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質古怪，荒腔走板，即使破壞至此，聖鐘依舊盡責的報時，銀輝在鐘塔樓的窗格輕柔晃蕩，晚禱時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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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剿滅了敵巢，星塵在上，吾卑微之身，若有淺薄之福，我願盡數給予那些孩童們，再次睜眼，願他們誕生在星辰之地，幸福完整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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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依戀柔軟的靠著白樺的胸膛熟睡著，他輕輕吻了一下小孩的眼瞼，用臉頰蹭了蹭他散亂髒污的頭髮，眼中全是親暱的溫柔，伸手，隔著一二三，流暢的在胸口的高度劃下祈禱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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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其實以前，我也跟你一樣沒有自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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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能力，總是需要發揮作用的時間，守護院所裡的修女、妹妹們免於惡人的騷擾、什麼的、一點幫助都沒有，更無法在瞬息萬變的戰鬥場上具有任何力量，所以當時，我總是想，我大約是個殘缺品吧，修士也說，這種能力，簡直跟不自然的人工咒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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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樺天生柔和，下垂的眉眼，望向掌心，又堅定的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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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天，它終於完美的派上用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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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鐵樹，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在仁慈的上神面前，一切安排都有意義。星塵在上，保佑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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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禱式，一下，兩下，三下重複，聖潔之光，護佑我心，白色與灰色交雜的破舊禮拜堂之巔，星子形狀的光之徽，座落在建築物的中心，高高在上地見證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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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覺得，自己仿佛迷離在外的旁觀者，哪裡都充滿威脅，都不屬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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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風之中，恍然聞到了若有似無熟悉的花草香氣，心臟忽地舒張，他的思緒渙散了半晌，根本來不及思考，卻似有電流竄過，他憑著殘餘的、獵物般的本能，吃力地睜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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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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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理所當然認為，那是並不起眼的能力，加強體魄、外貌之類的天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被父母捨棄了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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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自以為體貼，不曾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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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閃過，混亂不已，憋氣過了十秒、十幾秒的這一瞬間，花香，睡意，在白樺身邊，不自覺的放鬆，跟隨著心情，忍不住地，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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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摀住口鼻，後退一步，再後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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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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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然暴衝上前，一把搶過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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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等等！」1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ApneoDqlG

「呼、呃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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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響範圍是什麼？接觸？風向？還是只要靠近？不可以呼吸，鐵樹感覺大腦缺氧的快要爆炸，眼角都擠壓出了生理性的淚水，他卻不敢再次輕易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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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紛亂的無法理解任何事情，鐵樹只知道抱緊了手中熟睡的熱度，拔腿就跑，只知道跑，跑，跑，離得愈遠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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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只要這樣做，惡夢之中，看不清楚容貌的怪物便追不到自己，那麼現在，身後他根本不認得的白樺，是否也能化為虛無，隨著天黑，消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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