襁褓中的佛倫斯特還只懂得吸吮自己白嫩的手指頭和流口水時就被火焰們抱走了,既沒有巫婆也沒有老來得子的國王和美麗的皇后。
皇宮中的台階上,『火窟女王』坐在白骨堆疊的王座上,強壯的山豬大腿骨支撐椅子腿,精靈細長纖瘦的右手臂骨做成的扶手,細小零碎的不知名碎骨拼成的椅背,火焰襲捲了王座每一處縫隙,紅色與參雜黑色的火焰盤纏,女王瘦骨嶙峋且蒼白的手腕放在扶手上,骨節上戴著一環一環的戒指,她的臉圓淨如鵝蛋,睫毛覆於眼簾遮蓋了底下玻璃彈珠般的眼瞳,鼻子精巧可愛;女王的頭髮蜷曲長至地上,金色的鬈髮在火焰的襯托下就像金子一樣閃閃發光,女王就像個精緻的娃娃般坐在王座上,身旁纏繞著火焰。
女王睜開她疲憊的雙眼,嫣紅的唇瓣輕啟。
「紅火。」
紅火慎重地走上台階,單膝跪地。「在。」它恭敬地回應。
「讓我看看他。讓我好好瞧瞧將來的『繼承人』。」女王微微傾身,像前探去。
紅火連忙將佛倫斯特用雙手遞上前去,彷彿他是一個寶物。
女王伸出早已化作骨頭並失去肌肉組織的手臂,僅手腕以上完好的雙手,接過嬰孩。
「長得真漂亮。」女王有些恍惚地看著懷裡睡的香甜的佛倫斯特,輕輕撫摸著佛倫斯特新生帶點稚嫩的紅色鬈髮,「我以前也有一頭紅色美麗的頭髮的……」女王輕輕搖著嬰孩,喃喃地說道。
仍單膝跪下的紅火聞言身體不禁顫了顫,低下了頭,雙手拳頭握緊。它的眉頭皺縮成一團,眼睛闔上又張開,嘴唇緊抿一句話也沒有說。
女王一句無心的話也能造成火焰們的傷害,火焰是她的孩子,而她是火焰們的母親,當母親不認這個她親生的孩子時,孩子也會感受到難受與痛苦。
尤其是最尊敬愛戴女王的紅火。
黑火默默地推了下眼鏡,走上前去,跟著紅火旁邊單膝跪下,「女王陛下,請你將這個嬰孩交與我們七火焰照顧。」黑火面無表情地道。
女王轉動僵硬的脖子看向它,因為她的脊椎連至脖頸早已經化為森森白骨。
「給我個理由讓我將這個嬰孩交給你們。」女王說。
「他現在還太小了,是無法承受太過強大的火焰之力的。」黑火恭敬地將右手放在胸前。
「……」
女王搖著嬰孩的手臂停了下來,原本不看黑火一眼的雙眼終於正眼看向它。身旁原本自然舞動的火焰猛然竄高,宛如花紋蛇般嘶鳴,突地撲向跪在地上的黑火。
瞳孔驟縮,這樣措手不及地攻擊是在場的火焰們都想不到的,連在一旁的紅火也無法預料女王會突然發怒。
「黑火!」身後原本都站著的火焰們震驚出聲,紛紛趕過來黑火倒下的地方。
「你好大的膽子!」女王的雙眼怒然睜大,金色鬈髮被滔天的火舌弄得張狂飛舞,原本該是洋娃娃般無害可愛的臉龐,被憤怒染滿了猙獰與癲狂。
「你們又想奪走幼小孩子的無辜生命了嗎?容器、又是容器!我被你們害得還不夠慘嗎?什麼鬼火焰之力,變成這副鬼樣子,即使擁有可以與神匹敵的力量又怎麼樣?我永遠也無法回復我本來的樣子……」女王就像一頭被惹怒的獅子,最後被砍斷四肢、放入牢籠裡般低低啜泣起來。
儘管沒人看得見她的眼淚滴落,淚水仍從大眼的眼眶邊緣滾成一顆大滴水珠,在落下後又蒸發殆盡。
火焰被火焰灼燒仍舊只是火焰,但還是可以聽見火焰焚燒皮肉時會有的『滋——滋——』聲響,黑火的下巴至左臉頰都被燒掉了,露出了與黑色皮膚產生鮮明對比的白骨。
黑火從不將情緒表露於臉上,它的眼睛漆黑地把太多表情都淹沒了。
「很抱歉……女王陛下,我無意侮辱您……請您原……諒我。」黑火甩開藍火想要扶住它的手,繼續單膝跪下右手置於胸前,低頭低聲說道。
女王繼續哭泣著,一點都沒有要搭理黑火的意思,女王的情緒已經回到了小女孩的時候,太多的事物對她已經沒有任何重要的了。
紅火走上台階將女王手中的嬰兒抱回來,佛倫斯特在周圍的極度不安中顯然準備放聲大哭,紅火輕輕地在他的小小鼻子上點上一點,施了一個魔法讓嬰兒悄悄睡去。
紅火微微伏低身體,靠向女王耳邊,溫柔地低語,「陛下,我們只是要讓他好好長大成人,不會把他殺死的。他在我們的照顧下會長得很好的,我保證。」
女王仍是哭泣個不停,對火焰的溫柔保證毫無反應。紅火彈了個響指,一旁的骷髏侍女立刻走向前來。「把女王照顧好,她需要休息。」紅火冷冷地說。
七個火焰紛紛離開了女王的面前,黑火被藍火攙扶著步下台階。它的臉需要過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復原。
嘆息伴隨著黑暗的視角暗了下來。
女王的時日不長了。
*
佛倫斯特正在花園裡追逐著一隻骷髏兔子。
經過人類年齡足足的六年後,佛倫斯特已經成長成了一個能夠跑跳、大聲說話並調皮戲弄別人的小男孩。
七個火焰又增加了一個新的同伴,金色耀眼的『金火』。
女王此刻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力量,她變得又老又蒼白,她的頭髮失去了所有的魔力恢復成了老年人該有的灰髮,皮膚鬆開了肌肉的拉扯,眼珠泛黃並深刻在眼眶裡,她就是個年老的老太太,坐在屬於她的搖椅上,女王的身體僅有頭部是肉做的,脖頸至全身上下的肌肉與皮膚不復存在,就像一個老太太的頭顱被掛在一具乾枯的白骨身體上。
女王只要剪下她不同顏色的頭髮,就會化成她的火焰孩子,若是不剪下那麼她的力量就會被吸食殆盡,最後身體只會變成一副活著的骷髏並灰飛煙滅。
悲觀的金火是她最後的孩子,將會陪伴她度過往後的餘生。
紅火是女王的第一個孩子,但它無法陪在母親身旁,因為它還有最後的工作——扶養下一任火焰之主、一國之王。
傳說中寓言書裡的火焰篇就寫到:『第一個孩子吞下紅焰,吐出了七彩,下一任骷髏將誕生,而前任王位將永世被魔鬼拉扯,墮入萬劫深淵,身旁只能有最後的孩子伴隨。……而黑袍神總是旁觀,拉緊黑袍,帶走一切。』
佛倫斯特並不會知道他將步入女王的命運,他還太過幼小、太過天真,命運總是牽扯數人,卻從不現身在眾人眼前,告訴他們為什麼。
紅火教導他掌握力量,黑火教導他知書達禮,青火教導他善用外表,藍火教導他騎術與劍術,橘火教導他社交禮儀,白火教導他祈禱與虔誠,而靛火就不用說了,他只會告訴佛倫斯特哪張桃花木心桌特別好吃、哪個樟樹樹皮吃起來澀然無味,懶惰從來不是一件值得學習的事。
骷髏兔子一個轉身跳進斑駁牆壁下的一個洞穴,迅速消失不見。
佛倫斯特的身材甚至不如一棵灌木壯碩,也輕易地鑽進洞穴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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