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黑市
辛爾德一早就起床,趁著雨勢消停些的時候從後門出去。
他偷偷地從後門鑽出,輕巧如地溝裡的溝鼠,迅速遁入地道。地道裡相當幽暗,夾縫裡暗藏苔癬與蕨類,濕氣凝結成一團團地,猶疑不定地滯於空氣中,宛如濃厚的糖霜,而地道是它們最喜愛藏匿的糖罐。辛爾德拉緊面罩,斗篷半遮著他的面容,身著的黑色斗篷輕易就可以讓人隱匿於伸手不見五指的地底。
途中辛爾德與一人擦身而過,那人面罩拉至耳旁,斗篷繫緊,在確定他並無惡意後,辛爾德友好的抬手打了招呼,比了個地底的人都知曉的手勢:『黑市?』
對方顯然也是地道的熟知者,回道:『不,去了刑場。』辛爾德停下腳步,靜默不語。那人將斗篷掀開,在辛爾德驚訝的目光下拉下面罩,「刑場又有四百個人被判去洞窟了。」
說著,那人又將面罩帶回去狠狠吸一下,如此作法相當危險,地道裡充滿著沼氣,儘管有別的通路流通空氣,地底的空氣也不比陸地上。只見將面罩戴上的他喘幾口氣,隱約仍聽得見咳嗽聲。那人緩了緩,拉下面罩繼續說,「有人買通了法官,那四百個人大多是政治犯。都是被對手擊垮後不得翻身的政客,其中還有他們的家人和無辜受牽連的人。」他頓了頓,「這是繼上次以來規模最大的人數,這麼多人洞窟是塞不下了,大概會被流放到黑洞吧。」辛爾德瞳孔微縮,嘴角強行嚥下湧上來的苦澀,他平復了下心情,也拉下面罩,「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是辛爾德,我家就在邊境上。」
「我叫杭特,你其實不用告訴我你家在哪,畢竟現在人人都自顧不暇,還是小心點好,對吧?」杭特拉上了面罩。
辛爾德勾起嘴角,「你說得對,後會有期。」
杭特揮揮手,轉身迅速地竄入陰影中。
辛爾德繼續前進。
經過幾個複雜的地道,辛爾德終於在一個左拐之後聽見淙淙的流水聲,那是岸上的雨水在經過深厚的地皮所匯聚而成的下水道,儘管不能拿來飲用,但用於種植卻是實用,這給缺乏糧食的陸地帶來了無窮希望,上面的世界早已被毀壞殆盡,連人類賴以維生的水都充滿了有毒物質,不只食物匱乏,連土地都貧瘠荒寥,真正仍在奮力生存的人類早已遁入地底,在地底建造維持生存的世界。
辛爾德住在與地道相連的邊境上,也是少數幾個敢在陸地上建造房屋而棲的人,正確來說,那是由辛爾德的父母白手而建的屋子,建造器材全是由黑市取來,可以抵擋酸雨暴風的侵蝕與風化,在黑市是相當稀有且昂貴的建材。辛爾德的父母只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名叫羅蘭茲,是辛爾德的妹妹,在洛兒加入他們後不久就失蹤了,羅蘭茲聰慧活潑,最喜歡做的事是央求身為哥哥的辛爾德帶她去地道玩,他們的父母也是地道的常客,在辛爾德年紀足夠大的時候,便帶他到地道去學習,因此他對地道簡直瞭若指掌,可以說是他第二個家。
康特是羅蘭茲的情人,從小便玩在一塊,康特迷戀羅蘭茲的聰慧與靈動,在熱戀時他們常不顧旁人地卿卿我我,搞得辛爾德裡外不是人,不知道該把康特轟出去還是把親愛的妹妹拎回來。
但好景不常,羅蘭茲連夜失蹤了,父母心急的要命,最後進入地道尋人未果,誤闖進與地下政府勾結的神殿陣營,被抓了起來。他們被宣判將依褻瀆神明與企圖謀反的罪刑進行永久放逐,"黑洞"將是他們今生往後的永世居留地。
康特痛失愛人,從此形同空殼。
洛兒是最後的家庭成員,本名叫夏洛蒂兒,在辛爾德的父母失蹤後不久,終於坦白自己並不是小女孩,以前為了過上好日子,便以孤兒院為居所,以自己的外貌騙取眾人討口飯吃,在八歲那年就停止生長的洛兒,被眾人視為怪物,親生父母更將她拋棄,獨自在街上活了十六年,終被好心的辛爾德父母帶回家,結束坎坷的旅程。
至少,現在剩下的人都還活著。辛爾德想。但爸爸、媽媽還有羅蘭茲……
辛爾德甩甩腦袋,不行!現在若是連我也垮了,那洛兒跟康特就沒有人可以依靠了,而且還要尋回羅蘭茲才行。辛爾德堅強地邁開步伐,向地道深處掠去。
越是蔓延地黑暗越能引來光明的蒞臨,遠處的幽深終於插上一支支的火炬,晃動跳躍在斑駁潮濕的牆磚上,辛爾德沿著熟悉的路徑摸索探去,在一個堆疊著雜物的牆壁旁停下腳步,他舉起手,熟門熟路地按住一塊磚塊,磚塊往旁移動後露出個暗閣,只見辛爾德隨手撥弄幾下,喀嚓一聲,機關應聲而開,整個牆面似活起來般,露出裂縫並從四周開始緩緩開啟,從牆後露出黑色的地道。當初設計的人將地道分劃為順時針的羅盤,另外延伸出四個地下城市,第五個的地道連接著洞窟,洞窟外是流放之地----黑洞,第六個地道通往上界,另外延伸出幾百條人們自己開挖的地道,第五十五地道連接著邊境,也是辛爾德、洛兒與康特的居處地。中央的羅盤城市是地下政府與教廷的據點,九點鐘方向是基地,六點鐘方向是貴族與皇宮,三點鐘方向是黑市,十二點鐘方向是教廷與政府。第七地道與第八地道相連,通過一座頹廢的上界城市,原是繁華生機的熱鬧大城,經過天災摧殘與侵蝕,只是棵宛如被掏空的檜木。
辛爾德進入黑幽的地道,經過一處哨站,哨台裡的看守人是名侏儒,站在比他高的站台上顯然相當吃力,臉上巨大的鷹勾鼻露在斗篷帽外,猙獰而又怪異。
「守護洞窟的審判之神舉起長矛刺向自己的心臟。」
侏儒暗啞低沉的嗓音透過斗篷傳出。
「鮮血噴濺在叛徒格里斯的胸膛之中。」
辛爾德快速答道。
侏儒讓開出一條道路,在牆壁上按下機關。
機關牆壁讓出一條通道,辛爾德迅速隱身於地道中。
街坊整齊排列,皎潔星空綴滿碎鑽般的星辰,地道出來後是一片廣闊大地,完全看不出受到自然災難的摧殘,這裡仍是地下,是整個下界最著名的地方----黑市。
第六個地道是最接近黑市的所在,貧民是這裡最常見的居民,因此黑市也聚集了各種不同的人種,過去的人們在此處建造拍賣所,並維持著交易的制度,吸引著人們向此處聞問而來,自然帶動了人潮的流竄,黑市有著各種各樣的東西,上界沒有的珍奇寶物,在這裡通通買得到,糧食飲水等必需品更是取得不易,黑市自然成為人們交易、獲取物品的地方。
黑市的源頭來自一個叫格里斯的商人,他有著世上最珍貴奇異的寶貝,傳說中他與審判之神的女兒相戀,審判之神的女兒將珍珠項鍊贈予他,期望他能在完成顧客的所有交易後回到她身邊,但萬萬想不到格里斯竟私底下將珍珠項鍊賣予晝夜之女,審判之女得知後傷心欲絕,拿起審判之神的長矛捅向自己的心臟,心臟掉落在格里斯的胸腔,審判之神為讓女兒復活而抄起長矛擲向自己,讓鮮血灑進格里斯的胸膛,救活了女兒。
這畢竟只是傳說,真正來源已不可考,前一代的人們傳說著的古老故事早已成為空氣中的粒子,隨著氣流湧動而隨波逐流,只有隨機遇到的人能知曉。
總之格里斯是個愛情騙子兼黑心商人,欺騙了神、欺騙了神之女,還將訂情信物用做買賣一途,真可說是十惡不赦,辛爾德想。
但沒有他這黑市也不會出現。
因此以他為名,以他的傳說為通關之語流傳下來。
黑市既是人們賴以維生的希望,更是這衰敗的星球裡唯一的救贖。
*
璀璨如堆放鑽石的盒子,這樣的夜空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在上界是完全無法預見的光景。儘管這裡的確是在上界。
整個夜空竟是由巨大的玻璃罩壟罩保護起來。
這幾乎是不可能達成甚至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究竟是誰才得以建造如此宏偉巨大的玻璃保護罩,如此毫無邊境的透明競技場,是審判之女為了在醒來後困住叛徒格里斯?還是審判之神降下天罰,而美麗的神之女為了保護格里斯而放下透明的薄紗?種種推測早已消逝在叛徒格里斯建造黑市後的繁榮之中。
遼闊的邊際上矗立著一座龐大的市集,一條小路指向繁華的珍異之城,人群的腳印自動踏出了屬於黑市的榮華印記。
黑市的仰慕者與參與者身著相同的斗篷,漆黑帽沿制造的陰影遮擋住面容,彷彿古代神秘的地下信仰,不可能見光於世人。
叛徒格里斯身披黑色斗篷,只為躲避昔日愛人與愛人的父親,審判之神獵殺他,審判之女尋找他,格里斯一逃在逃,遇見了國王的女兒------美麗的汪莎公主,他勸誘她與他私奔,並讓公主偷走了國王的戒指,帶著年幼無知的汪莎公主逃進了深邃的地道,地道深的直通地心,魔鬼的烈焰翻湧而上,吞噬了可憐的公主與戒指,佛倫斯特因而誕生,格里斯抱著新生的嬰孩,悄悄返回了皇宮。
當國王因遍尋不著心愛的女兒與該死的叛徒格里斯而勃然大怒時,新生的佛倫斯特正待在汪莎公主寂靜冷清的房間內,嚎啕大哭著。
長大後的佛倫斯特繼承了魔鬼的烈焰與公主的美貌,甚至還繼承了格里斯的狡詐和冷血,他是個英明的統治者,同時也相當殘暴,當他能自食其力時,年老的國王被他毒死在皇宮裡華美的寢殿中,而反抗他的人則通通被砍了頭,頭顱掛在東面的市集,身體被放在西面的荒原上供禿鷹啄食,因此後世人們給他冠上了名副其實的封號-----魔鬼王。
黑市路口的哨站守著兩位黑袍人,必須繳納足夠的稅幣才可允許進入。
辛爾德繳納了二枚金幣,幾乎等於窮人工作十個月的收入,這麼昂貴的過路費,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延續下來,不難想像格里斯建立起如此巨大的交易城市,是如何歛取龐大的錢財的。
黑市內部是不可想像的大,看看外頭的城牆與尖塔就知道,低廉的市集攤位由一個個粗布棚子搭成,華麗些的則蓋得宛如小型競技場。
辛爾德快速在市集內穿梭,沿路上看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瞟了一眼便不再理會,專注地找起令自己眼熟的棚子來。
他拐進一個黑巷子,迎面撞上了一個堅實的物體。
「唉呦!」被撞上的人哀叫著。
辛爾德吃痛地摀住額頭,抬頭一看,頓時吃了一驚。
「你不是荷……」
「住口!再說就殺了你!」來人氣勢洶洶地低吼,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腰間抽起匕首抵在辛爾德的喉嚨。
辛爾德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不敢動彈。
後頭傳來吵雜追趕的聲音,
「快追!別讓他給跑了!」來人大概五六個人,皆是有著渾厚男聲的壯年男子。
「該死!」收回匕首,與辛爾德相撞的少年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罵道,「快滾!不想惹麻煩就閃遠點!」說完飛快地轉身拔腿就跑。
辛爾德不得已跟上他,追著他的腳步跟著逃去。
少年拐了幾個巷子,複雜地令人眼花撩亂,熟悉地摸清黑市市集裡所有的暗道,辛爾德吃力地在後頭追趕著。
少年向後一看,不由地皺眉,「喂你這個渾蛋!別跟著我啊!你會害我也被抓的,滾到你該去的地方!」
少年惡劣的口氣令辛爾德心裡感到不愉快,但仍喘著氣追著他,「我也不想這麼做啊!但我必須見你的主人。」
少年頓時停了下來,辛爾德險些撞上他的背脊。
「你……!」
少年突然轉過身去,一把用力扯住辛爾德的手臂將他狠狠拉了過去,辛爾德腳步踉蹌,差點摔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
少年開始快跑起來,一點準備也不給辛爾德。他跑得飛快,辛爾德幾乎是被他拖著跟上腳步。
他被拖著跑進一個暗藏的雜物堆的地道,被少年塞進去後兩人快速地躲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