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三十九章（上）

導讀：文化大革命的熱情空前高漲，革命群眾說要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什麼叫革命化的春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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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上）

仙呂•錦橙梅

說不肯殺豬過年，革命春節抓生產。

廣播傳，翻來覆去唱，白毛女真是慘。

錢百興留曲引頸彈，姜富連踮腳直流汗。

兀的不懂事小孩也算，

過今晚，八歲的我能變成九歲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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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闊二娃，隔幾天就要送灶了，這連續幾次磨磨都沒有留馠子，兩天后發糧又和送灶擠在一起，來不及磨磨的，中午吃了飯你們就盛一瓢生玉米茝子去你三伯家換馠子，好煮飯送灶，我已經和你三伯母說好了。幸亏这几次都磨的茝子，要不都吃不到这个月底。”

“好的，奶奶。”

“幾天前你們不是說林彪同志同意殺豬了麼？還有不到十天就過年了，等這次發了口糧食，也要留點馠子的，三十晚上要煮陳飯。”

“好的，奶奶，是寶財說的林彪同志同意殺豬的。”

“好了，別管誰說的了，只要殺豬了，就有肉吃，不像去年，還要借肉祭拜土地老爺。”

“今年沒有土地老爺拜得嘍。”

“記得把瓢端好了，不要覆掉。”

“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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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闊端著滿滿帶尖一瓢玉米茝子出去了，承廣也跟在後面，這一瓢玉米茝子差不多有２斤，這事不能讓承廣做，承闊也不敢抱怨，要是真讓承廣覆掉了，回去不是挨駡，肯定會挨打了。中午大家都放工了，大多數人在家裡吃中飯休息，路上也沒有幾個人，在轉彎的路口，兩人又遇上了舒寶財。

“哎，寶財，你們這是要去哪呀？”

“喔，承闊二娃，这不是馬上要殺豬過年了嘛，我去源平家先排個隊，等這次糧食發下來了，可以早點磨馠子，好送灶和煮陳飯的。”

“都這樣啊？”

“哎，承闊，你端著一瓢玉米茝子做什麼？”

“去我三哥家換馠子，奶奶說煮送灶飯的。”

“哦，承闊二娃，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毛主席語錄》已經到了大隊，估計明天早上文化大革命就要發了，下午吳隊長要去大隊開會，就是我給帶的信。”

“好啊，太好了，這下子我們可以教媽媽和奶奶背《毛主席語錄》了，還能多拿工分。”

“是的呀，是的呀，明天早上文化大革命記得要去的。”

“好的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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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桂花婆媳起床的時候，承闊承廣也跟著起來了，婆媳倆也知道今天早上要發《毛主席語錄》了。

文化大革命的老食堂今天人都來得特別早，以往都是吳大宏等大家，這回是大家等吳大宏。

“還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好啊，曉得我們工分不夠，特地寫了《語錄》，讓我們背，增加工分。”

“是呀是呀，要不怎麼說毛主席是咱窮人的大救星呢。”

“連看電影都幫助我們增加工分，這在舊社會想都不敢想的。”

“還想呢？連做夢都不敢。”

“祝願毛主席他老人家活一萬歲，萬萬歲。”

“像劉少奇鄧小平這些走資派恨不得把我們窮人的皮都給剝了。”

“就是呀，就是呀，他們就是中國的赫魯雪夫。”

……

“大家不要吵了，吳隊長來了。”

吳大宏和幹部們都走進了老食堂，舒寶財和梁承幹各扛著一個麻袋，跟著走了進來。

“請大家靜一靜。”吳大宏開始說話了，大家都安靜了下來，承闊承廣這回沒有和承山一起站在後面的大水泥灶上，而是站在最前面，希望能早早地拿到紅寶書。

“今天先要把《毛主席語錄》發下去，１８歲以上的人才有，大家排在各組記工員後面，登記領《語錄》，不要亂，一個一個地來。”

承闊承廣連忙站在媽媽和奶奶的身邊，只要把《語錄》領過來，就跳到後面大灶上去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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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領到《語錄》了嗎？”

“吳隊長，都領到了。”

……

“好的，下面我們開始文化大革命，這次和過去不太一樣，要改一改。”

“哦！要改一改？”

“怎麼改？”

“吳隊長，怎麼改？”

……

“從今天开始，大家唱《東方紅》、《大海航行靠舵手》，高呼口號的時候要用右手，把《毛主席語錄》高舉過頭頂，前後不斷地搖，腳要不停地踏步，就像這樣，我做個動作給大家看看。”吳大宏把《毛主席語錄》高舉過頭頂，前後不斷地擺著，不停地踏著步，“大家看清了嗎，就像前些日子電影裡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林彪同志那樣。”

“對對，就像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林彪同志那樣。”

“是的呀，吳隊長學得真像。”

“何止動作像啊，吳隊長長得和林彪同志很像的，大家仔細瞧瞧，看我說的有沒有錯。”

“哎……麻子，還真像。”

“真的像，細看還真是的。”

“帶上帽子就更像了。”

“吳隊長，麻子說你長得像林彪同志。”

“是呀，以後就叫吳隊長為林彪同志。”

……

“瞎胡鬧，中央大領導的名字有這麼隨便瞎用的嗎？”吳大宏一聽大家都說他長得像林彪，頓時心花怒放，等會回家吃飯時照照鏡子，但是畢竟這是一個嚴肅的場合，立刻把臉虎了下來。

別看吳大虎著臉，其實大家都知道他心裡挺高興的，從此以後，大家說話當中都自覺地把林彪同志這四個字逐漸替代了吳隊長這三個字。

“大家嚴肅一點，下面我們開始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語錄》要舉起來，請大家把《語錄》從小孩手裡拿過來，各個記工員幫助好好看看，歌唱完了還有重要事件要宣佈的。”

桂花婆媳連忙從承闊承廣手裡把《語錄》搶了過來，經過一陣騷亂之後，大家按照吳大宏的樣子開始唱《大海航行靠舵手》。

老唱這歌承廣這幫小孩都覺得沒有意思，都統統跳到後面的大灶上學著大人的樣子揮著手。

“哥，林彪同志剛才說有重要的事要宣佈，是什麼事呀？”

“二娃，我估計是生產隊要殺豬的事。”

“肯定的，肯定的，這麼重要的事肯定要先說出來的。”

……

歌聲終於在萬歲的呼聲中停了下來，大家都站直了準備聽吳大宏宣佈重要的事情，承闊承廣這一幫小孩也停止了打鬧，頭腦裡都在等著吳大宏宣佈殺豬。

“經過全國廣大人民群眾的要求，中央同意了春節不過年的通知，前天２９號通知已經發下來了，今天我要把這個重要的通知精神告訴大家，通知要求全國各地的無產階級革命派發揚徹底的革命精神，在春節期間堅守自己的革命陣地，不折不扣地執行毛主席提出的“抓革命，促生產”的偉大號召，成為抓革命的闖將，成為促生產的楷模。經過縣、公社、大隊的層層會議，要求我們必須無條件地認真執行，移風易俗，反對鋪張浪費。簡單地說就是不過年了，還和平常一樣上工，正月初一的時候不能說恭喜發財這樣的話，只能說祝您能見到毛主席，毛主席萬歲這樣的話，大家聽清楚了嗎？”

吳大宏照本宣科地讀完，大家都聽懵了，怎麼回事，不許過年？又是出奇的冷靜，這個時候大家要想吵起來，必須有一個人來帶頭。

“林彪同志。”舒麻子一開口，屋子裡哄堂大笑，這才說吳隊長長得像林彪同志的，麻子你怎麼這麼快就叫上了。

“嚴肅一點。”其實吳大宏心裡美滋滋的，但是臉上不能表現出來。

“吳隊長，這年不過了，生產隊還殺豬嗎？”

“就是呀，去年沒有完成計畫，今年計畫超標了，要殺頭豬的。”

“雖然不要祭土地老爺，但是也要讓我們解解饞。”

“就是呀，這一年到頭，一點油水也沒有。”

“本来还想大年三十煮馠子陈饭的。”

……

每次這麼亂的時候，吳大宏都是靜靜地點上一支煙，默默地看著大家說完，大家也在看到吳隊長這個樣子後慢慢地靜下來。

“剛才都說了，中央發佈的文件要移風易俗，反對鋪張浪費，都說到這點上了，還能殺豬麼？”

吳大宏這麼一說，大家的心徹底掉到了冰窖裡，一下子透心涼。

“連豬都不肯殺，這毛主席他老人家曉得嗎？”

“就是呀，他老人家怕我們工分不夠，都用《語錄》來幫我們賺工分的。”

“肯定是劉少奇鄧小平這兩個大壞蛋搞的鬼，這兩個狗肏的走資派。”

“是的呀，這兩個走資派恨不得把我們窮老百姓的皮剝掉、肉吃掉、連骨髓都要吸掉。”

“中國怎麼出了這兩個赫魯雪夫的？”

……

承闊承廣這幫小孩一聽說不殺豬了，又聽大家說不肯殺豬不肯過年是走資派劉少奇鄧小平搞得鬼，立刻對劉少奇鄧小平恨得要命。

“哥，奶奶還叫我們不能說的，這兩個赫魯雪夫壞得要命啊。”

“就是呀，怎麼會有這種壞蛋在毛主席身邊的？”

“必須要打倒他們，年都不肯過，還不許殺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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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過年的通知一公佈，不要說承闊承廣這幫小孩覺得失望沒有意思，就連大人們也覺得幹活渾身無力，只要嘴一閑下來，就罵劉少奇鄧小平解氣。一眨眼的功夫，除夕到了，但是整個莊子死氣沉沉，沒有一點年味，這回真的是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東台縣廣播站平常只是早中晚播送大喇叭，可是除夕這天從早上到晚上一直在播大喇叭，莊子上的大喇叭裡翻來覆去地唱著“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要命的是今天這個大喇叭還特別響，大家的心情都情不自禁地一下子回到了開挖通榆河時的年代。

晚上，一家人蘸著鹽鹵在喝粥，誰也不樂意說話。天天喝粥對承闊承廣這幫小孩來說真的要了命，因為蘸著鹽鹵，喝得慢，本來粘稠的粥漸漸地水物分離，開始沉澱下去，這個時候就變得更難吃了，像承闊承廣這樣的小孩更不願意吃了。

“承闊二娃，你看你們碗裡的粥都澱湯了，還不快點吃？”

“奶奶，我們吃不下去。”

“要不去倒點油？”

“不要。”

“不吃會肚子餓的，這大過年的，不作的。”

“媽，不是不讓過年嗎，怎麼還說過年？”

“承闊二娃，說不過年只是不讓我們過年啊，這年本來就有啊。”

“那……奶奶，不讓過年，我是不是還是８歲，不能變９歲的？”

“哈哈，二娃，奶奶說的不讓過年是不讓我們吃好的，不讓我們放假，其實年就是過日子，本來就有啊。”

“這麼說過了今天，我就是９歲啦？”

“當然，過了今天誰都長一歲的。”

“桂花，其實這過年與吃的也沒有多大關係，主要是放爆竹，點香拜菩薩，爆竹一響，香一點，年味就來了。”

“哈哈，菩薩都讓寶財他們砸光了，哪拜去？”

“媽，菩薩三槍斃不是菩薩麼，大家應該拜他去。”

“哈哈……”桂花婆媳聽了笑得差點把嘴裡的玉米茝子都要噴出來，“說到細菩薩，好像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看到他的鬼影子了。”

“媽媽，奶奶，你們不曉得，上次遊東台河菩薩三槍斃沒有完全忠於毛主席，所以就沒有當得成紅衛兵，他就跑到別的大隊去了。”

“跑別的大隊去幹什麼？”

“做什麼候補紅衛兵，寶財告訴我們的，說他們家有個親戚在外大隊做幹部。”

“候補紅衛兵？怪不得看不到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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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莊子上像往常一樣文化大革命，上工，承闊承廣這幫小孩閑得沒事，和莊子上一幫小孩一起到處遊蕩，祝你能見到毛主席這話不絕於耳。在還沒有到中午的時候，大家就隱約聽到在幹活的大人們興致勃勃地在說著什麼事，承闊承廣仔細一聽，就覺得大事不好。

“哥，你聽他們說，好像哪裡吊死一個人？”

“是的，說的好像是鄒壩大隊。”

“好像還是早上的事呀，去找找源平和三哥，一塊去看看。”

承山也聽說了鄒壩大隊吊死人的事，也想去看看，一看承闊二娃來找他了，求之不得。

“承闊二娃，我們叫上源平一塊去。”

“好的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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