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三十六章（上）

導讀：老子幫助建起來的土地廟，被兒子帶人扒倒，破四舊的衝到正在辦喜事的承海家，他們要怎麼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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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上）

中呂•仙客

土地廟，你老子，為選址額頭磕包。

你一聲報告，再度被扒倒。

三十年後，你又香會報。

五隊果然是最後一個被破四舊的生產隊，每個人都知道，家神櫃上供著的泥菩薩是保不住了，不過大家都像桂花婆婆說的那樣，都不擔心了，菩薩要怪罪，反正也不是自己一家。中秋節前的一天，當破四舊的隊伍在舒寶財梁承幹的帶領下，浩浩蕩蕩進了莊子的時候，承闊承廣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梁德凱家。

“二伯，破四舊的進莊子了。”

“到哪了，從東頭起還是從西頭起？”

“應該是從東頭起的。”

“我算算，這柱香來不來得及點完……”

“二伯，我們先去看看，等要到了再回來告訴你。”

“好的好的，快去，到了喬家就要趕緊跑過來。”

承闊承廣一道煙似地跑了。

隊裡的人都知道，破四舊的來了，門不能關著，要是關著，把門窗給弄壞了就麻煩了。

隊裡沒有幾家富農，到大家家裡也就是把菩薩摔碎完了事，接著就是下一家。承闊承廣剛跑回來，正趕上破四舊的隊伍從喬家出來，走在最前的正是舒寶財和梁承幹，既然到五隊，這帶路帶頭的責任要盡好。

“報告連長，我們莊子上有一個最大的菩薩，每年都騙取我們不曉得多少香火，不曉得浪費了多少我們幹革命的時間，今天我們應該先去把這個菩薩給砸爛。”

“好的，舒寶財，是哪裡？你帶路。”

“去土地廟。”

“好的，舒寶財，這回就看你的表現了，給你記頭功。”

大夥一窩蜂似地跟著舒寶財跑向了土地廟。

不得了了，舒寶財要去砸土地廟了，承闊承廣弟兄倆相互對看了一下，他們知道，從莊子上大人們的日常行為來看，大家對土地公公比家神櫃上的菩薩還要敬畏，更加得罪不得。

“二娃，快，跟著去看看。”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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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承闊承廣從人群中擠到最裡面去的時候，土地廟已經被夷為平地，土地公公早已經散落一地，哪裡還有蹤影。

“大夥幫幫忙，這塊磨盤搬到河口去，洗衣服挑水也可以當個墊腳的。”

“好的，寶財，這才叫破四舊，幹革命，為人民群眾服務。”

趁著他們搬磨盤的功夫，承闊拉著承廣又跑回了梁德凱家。

“二伯，寶財帶人去把土地廟給砸了。”

“那個磨盤被搬到河口當墊腳的了。”

“啊！是寶財帶過去的？”

“是的，二伯，我們親耳聽見的，從喬家出來就去了。”

“唉，罷了，寶財真的瘋了……”

“是呀，寶財膽子也真大呀。”

“承闊二娃，這會子隊伍到哪了？”

“不曉得。”

“快去看看。”梁德凱看著香爐裡的香，急得直跺腳，早上起來到現在，這是第三柱香，才接上的，這拜菩薩至少得接三柱香，老黃曆上寫得清清楚楚，今天八月十四是祈福求子結婚的黃道吉日，明天月半中秋節反而是日值月破大事不宜。

“好的，二伯，我們去看看。”

“快到了，趕緊過來和我說一聲。”

“二伯，你最好站在門外面看，不能呆在屋裡。”

“快，快，快，把門口的蘆竹棒拿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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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破四舊的進了莊子，幹活的人們都停了下來，不是跟在後面起哄，就是跑到自己家裡去，門窗要打開，不能把房屋給弄毀了，還有看好自家的東西，不能被偷了。

承闊承廣找破四舊的隊伍，經過自家門前的時候，看到媽媽和奶奶，正在屋子把砸碎的泥菩薩一塊一塊地撿起來。

“媽媽、奶奶，寶財帶人把土地廟給砸了。”

“磨盤被搬到河口當墊腳的了。”

“哦，曉得了，不礙事的，反正寶財和土地公公是一家人，不會怪罪他的。”

“啊！他們是一家人？”

“你們不曉得，這土地廟就是土地老爺托夢給舒麻子才建起來的，舒麻子就是出生在你們原來的學堂裡，最早的時候那學堂就是土地廟。”

“是這樣啊，剛才我們還為寶財擔心的，這下沒有事了。”

“哈哈。”聽到弟兄倆這麼說話，桂花忍不住笑了起來，“快去看看他們到了哪裡。”

“桂花，這些碎片不作亂扔的，要包好了請到外面乾淨的地方去。”

“好的，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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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承闊承廣跟上破四舊隊伍的時候，隊伍正差不多快要到承山家了。

“他們也真快啊，怎麼繞了半個圈就到了莊子中間的？”

“是寶財和承幹帶著大家轉的，這樣才能一家也不落下的。”

“哎，哥，你說的真對……三哥家門口有好幾輛腳踏車。”

“大哥拖拉機也在的。”

“還沒有去娶親啊。”

“快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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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海今天結婚，早上很早的時候，承海趕緊祭拜完菩薩，因為不知道破四舊的會幹些什麼，所以連喜錢春聯都沒有敢貼。

看到這個樣子，破四舊的一行人都知道了，這家有人今天要結婚了。

“吳隊長，今天誰結婚啊？”破四舊的隊伍當中也不光是一些大小孩，也有很多成年人，紅衛兵連的頭頭們是大隊團支部的一些人，和吳大宏，彼此熟悉。

“應該發喜糖。”

“對呀，喜糖呢？”

“今天我妻弟梁承海結婚，大家請抽煙。”吳大宏連忙回答，拿出香煙就發，按照道理，今天這個場合應該發喜糖，但是誰都知道，憑結婚證買來的二斤水果糖，還不夠這些人分的，娶親要帶一點過去，晚上的宴席還要用的，這個客氣話都不能說的。

這幫破四舊的人也都知道，想要喜糖肯定要不到的，有一支煙抽就不錯了。

“吳隊長，你也曉得，這破四舊是毛主席號召的政治任務，誰也不能逃避的，佟乾主動交出了很多東西，光書就燒了半天。”

“是的是的，梁承海家屬于貧下中農，這個家有多少東西大家也看得出來，今天他結婚，希望大家高抬貴手……”

“這個可以理解，都是貧下中農，也不會有多少四舊的東西——來人啊，把家神櫃上的泥菩薩香拿出去扔了。”

“好嘞。”舒寶財急忙上前把泥菩薩抱了出去，梁承幹把櫃子上的香、香爐等屬於四舊的東西拿了出去。

破四舊的知道，就是吳大宏不在這個場合，也不能鬧得太大，更不能砸場子，事情鬧大了，耽誤了大隊幹部們晚上過來喝喜酒，就麻煩了，吃不了兜著。

“吳隊長，現在是破舊立新的時候，結婚要進行一個革命化的婚禮。”

“當然當然，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就等著大家過來檢查一下，新郎官呢？把公社發的東西拿過來。”

承海連忙把這些東西拿了出來，放在方桌上，大夥立刻圍了過來。

“這張畫是毛主席畫像。”

“好的，把毛主席畫像請到廳堂上去。”

所謂廳堂，就是家神櫃櫃面到屋頂之間的一段壁障，以往上面貼滿了逢年過節的招財進寶五穀豐登四季平安等傳統符畫，因為房子才被粉刷過，還是光光的一遝白。

人多，幫著貼毛主席像子，這個活馬虎不得，在大家正了又正的聲音中，終於貼好了。承闊承廣特地留意了一下，沒有貼歪。

“這是公社發的《毛主席選集》。”

“請到家神櫃上去。”

三尺長，兩尺多高的家神櫃上，已經被收拾得乾乾淨淨，《毛澤東選集》被放在畫像下面靠壁障的正中央。

“破四舊移風易俗結新婚，立四新興無滅資育新人。”

“橫批是文化大革命萬歲。”

“這對子好，快貼上去。”

個子高的，趕緊過來把對聯貼在大門框上，只要是結婚，只有門框上貼上了春聯，才算喜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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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德凱顫悠悠地拄著蘆竹棒站在門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住地戳著手中的蘆竹棒，心裡叨咕著這兩混小子怎麼還不過來？

“二伯，剛才那柱香點完了沒有？”

“破四舊的到哪了？”

“還有一戶人家。”

“怎麼這麼快，這不要了命麼。”

“二伯，要不你先進屋裡，看到他們來了，我告訴你。”

“好的，承闊二娃，你們要看著啊。”梁德凱說完，拄著蘆竹棒顫悠悠地走進屋子裡，看著還在冒著煙，但是已經全部沒入灰中的香，心急如焚。

“二娃，來了沒有？”

“沒有。”

“承闊，到了嗎？”

“二伯，還沒有看到。”

……

“二伯，二伯，他們來了。”

“來了？”

“來了，快到了。”

梁德凱盯著香爐的煙慢悠悠地飄完，連忙扔掉手中的蘆竹棒，伸手就去抱那尊送子觀音。

“二伯，奶奶說不能動菩薩的。”看到梁德凱要去抱送子觀音，承廣連忙壓著嗓子大叫。

“二伯，他們快來了……”

梁德凱也不說話，抱起送子觀音，轉身回頭，就向自己房間的方向跑了過來。自從去年承山定親那天梁走了個來回後，這病就一直沒有恢復過來，走路都要拄著蘆竹棒，一直頭重腳輕的。現在抱著送子觀音，使著十二萬分的力氣，拼著老命，也要保住這尊菩薩。

“嘭！”一聲瓷器摔碎的聲音，從屋子裡傳了出來，承闊承廣一看，梁德凱趴在地上，右腳絆在剛才他扔掉的蘆竹棒上，蘆竹棒一頭橫著方桌腿，一頭套在凳子的腿裡。

“二伯。”

承闊承廣兩人飛快地跑進屋子。

“二伯，我剛才還說的，奶奶說菩薩不能動的。”

看著摔得七零八落的送子觀音，梁德凱萬念俱灰，面如死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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