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三十五章（下）

導讀：桂花婆婆和梁承保一家正討論著破四舊老地主佟乾燒掉的大煙槍，承闊承廣捧著《老三篇》看，承廣叫了起來： “哈，找到了，哥，你看，我們剛才在外面聽到源平讀的就是這裡：張思德同志是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還要重的。” 能看懂本章節的都是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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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下）

“原來是一張獎狀啊，三哥這誰獎給你的。”承廣一看和學校發給自己的獎狀差不多，四周有花、麥穗……

“二娃，你仔細看清楚了，這不是獎狀，看看最下面中間的雙喜。”承山不屑一顧地回著承廣。

“獎狀……啊，這上面寫著結婚證！”

“什麼，結婚證？”梁德凱吃了一驚，連忙坐了起來，仔細觀看，上面寫著。

“梁承海　男　２０歲漢族江蘇東台人

“夏巧珍　女　１９歲漢族江蘇東台人

“自願結婚。

“經審查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關於結婚的規定，發給此證。

“１９６６年９月１１號 ”

還有個公章，是江蘇省東台縣四灶人民公社。

“承山，這是承海的結婚證，你從哪拿來的？”

“二伯，從我哥房裡，拿過來給你看的。”

“混帳，誰叫你拿過來的？”一聽承山的話，梁德凱勃然大怒，“你個混帳小子，這個東西也敢拿出來，你你你現在就給我送回去，從哪拿的，放哪去，要是破了一點點，我非叫你爹打死你不可。”

梁德凱很少發火，但是這回真的發火了，氣得站起來，指著承山就罵。

承闊承廣從來沒有見過二伯發過這麼大的火，都給嚇懵了。

承山也嚇了一跳，二伯從來沒有發過這麼大的火，愣愣地不知所措。

“你給我送回去，放好，聽見沒有？”看著發愣的承山，梁德凱踉踉蹌蹌地上來就想給他一個耳刮子。

承山一看二伯發這麼大的火，也害怕了，急忙一轉身，跑了回去。

看著跑走的承山，承闊承廣站在梁德凱旁邊，不知所措。

梁德凱氣喘吁吁地坐了下來，喘了兩口氣。

“二娃，幫我到廚房去把這個壺裝點水來。”

“好的，二伯。”承闊一看急忙拉著承廣跑到廚房去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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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梁德凱才漸漸地緩過氣來，一看在旁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承闊承廣，急忙說道：“承闊二娃，這事與你們沒得關係的，你們不要怕。”

“好的，二伯。”聽了梁德凱這番話，承闊承廣心稍微安了下來。

“承闊二娃，我問問你們啊，那些破四舊的紅衛兵進各個莊子之前，那些人家是怎麼藏家裡的菩薩的？”

“二伯，破四舊的曉得會藏起來，所以就會翻箱倒櫃的找啊。”

“要是貧下中農，菩薩在的話，也就是把菩薩砸碎，沒有看到菩薩的話就會到處找的，把人家家里弄得一塌遭，像電影裡鬼子掃蕩一樣。”承廣頭腦裡回憶著破四舊的場面，嘴上把不住門，隨口就說了出來。

“二娃，不能這麼比方的。”梁德凱又掙扎著坐了起來，左右看了看，“承闊二娃，這個比方不能這樣打的，弄不好會出事的。”

“好的，二伯。”承廣看著二伯這麼緊張，心裡開始後悔自己嘴沒有把住門。

“以後說話要注意啊，不能這樣隨嘴淌的，喔，對了，貧下中農每家每戶都去破嗎？”

“都去的，二伯。”

“喔，這樣啊。”梁德凱聽了，也不說話，睜著眼珠子思考起來。

“二伯，七舅爺說菩薩不能動的，也不能藏的。”看著不吱聲的梁德凱，承廣又說話了。

“哦！二娃，怎麼這麼說的？”

“七舅爺說菩薩只能重請，不能移動和藏的。”

“你們去問過七舅爺了？”

“沒有，是三伯母叫我奶奶去的？”

“她叫你奶奶去的？”

“是的呀，本來三伯母自己去找七舅爺幫助二哥算結婚的日子的，沒有想到那天正好紅衛兵到九隊破四舊，所以她就沒有問，晚上叫奶奶第二天去問的。”

“哦，原來這樣。”梁德凱這才如夢初醒，原來結婚的日子是這麼定下來的， “二娃，那七舅爺就沒有說怎麼保護家神櫃上的菩薩？”

“奶奶說七舅爺的意思就是不要動，紅衛兵要砸就由他們去砸。”

“真的這樣說的？”

“是的，二伯，二娃說的沒有錯，奶奶就是這麼說的。”

“喔……”梁德凱聽了也無話可說，心裡默默地想，這瞎子叫這麼做是什麼意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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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秋分，雨下得還挺大，這種天早上文化大革命後就不用上工，家裡的玉米茝子快沒有了，桂花婆媳準備弄點玉米到承保家裡去磨磨。

“桂花，你拎拎這簍子，從開始吃這新玉米，還沒有一個半月，玉米好像都吃掉一半多了。”

“媽，我來拎拎……真的呀，我們沒有比以往多吃啊。”桂花的聲音都開始有點抖了。

“是的，桂花，我們還是省著吃的……不過以後再也不能給這弟兄倆做粥疙瘩了，這玉米算下來還少兩斤呢。”

“是呀，不能再這樣吃了，我們吃的也不侉啊。”

“不能都弄去磨了，只能弄一半去，都去磨了，吃起來不在意，都等不到下次發糧。”

“好的，媽。”

“侉”在東台方言中有粗魯、不節約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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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媽媽奶奶要出門，下雨天跑那麼遠去看破四舊也沒有多大意思，不如跟著去磨磨，還挺好玩。

桂花婆媳戴著斗笠，共同抬著玉米朝承保家走去。

“桂花，你不曉得，過去的時候咱們家是開舂米店的，德義說舂米店賺不到錢，就去販牛，哪曉得全賠光了，最後不得已分家了，田不夠種，兩家就租種佟乾的田過日子，瞎眼老太就兩兄弟家輪流過，這石磨就分到老大家，最後到了德義家。”

“要是不去販牛，生活說不定會好很多。”

“幸虧去販牛賠了，分家了，要不現在也是富農了，日子更難過。”

“啊……”

“……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還重；替法西斯賣力，替剝削人民和壓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鴻毛還輕。張思德同志是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還要重的……”

桂花婆媳正說著舂米店的事，突然聽到一連串朗朗的聲音，有點像讀書聲，抬眼一看，這才發現到了承保家了。

“承闊二娃，這是源平的聲音嗎？”

“是的，奶奶，他好像在讀書。”

“讀書，是不是學校開學了？快進去看看。”

“不是說你們兩個，天天跟著去看破四舊，也不去學校看看，你看，源平都在讀書，這學校肯定開始上學了。”桂花一聽說是讀書聲，忍不住對兄弟倆罵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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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不能出工，承保一家人都在家裡，看到桂花婆婆來了，都起來迎接。

“三嬸，過來磨玉米茝子啊。”

“是的是的，上次磨的都快吃完了。”

“承保，快去把磨盤收拾一下——三嬸，你們先坐坐。”

“好的——源平，學校是不是又開始上學了，你開始學習了？”

“沒有啊，三太奶奶，我讀的是毛主席的文章《為人民服務》。”

“三奶奶，源平讀的就是大妹夫早上文化大革命說的《老三篇》啊。”

“啊，這就是癆疝病啊，我還以為又是什麼病要防治的，早上文化大革命不是說啞巴能開口說話就是治了這癆疝病的麼？”

“三太奶奶，《老三篇》就是毛主席的三篇文章，要認真學習的，說學了什麼都能治好、做好的。”

“怪不道呢，原來是毛主席的文章，在家裡我還和桂花說二號病走了沒有多少年，這癆疝病又來了，不識字真難過啊。”

“三嬸，二號病那也不是病啊，不都是餓死的麼？”

“是的是的，現在想起來還後怕呢。”

“源平，你手上拿著畫畫書還能讀書啊？”

“二娃，這不是畫畫書，這就是毛主席的老三篇，和畫畫書差不多大，你們看看。”

承廣手快，接了過來，承闊湊過來一看，和畫畫書幾乎一樣大，白色的，封面上半面紅底，寫著三行黑字：為人民服務、紀念白求恩、愚公移山。

“畫畫書是橫著的，這老三篇是豎著的。”

“是呀是呀。”

哥倆興高彩烈地坐到一旁認真地看著。

“三奶奶，大隊破四舊就剩下幾個隊沒有破了，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會到我們隊。”

“是呀，剛開始看到菩薩被砸碎了，還擔心的，現在啊，心反倒平和下來了。”

“啊！三嬸，為什麼呀？”

“唉，這菩薩被砸碎了，又不是一家，統統都這樣，還有啥好擔心的？聽承闊二娃說佟乾家石頭菩薩都給砸了，我們莊戶人家的都是泥菩薩，怕啥呢？”

“哈哈，三奶奶，你也真會說笑話。”

“聽說佟乾家燒了幾箱子書的。”

“三太奶奶，何止書啊，好多東西呢，還有一個有一尺來長，一頭裝著一個有梨大小的東西，上面刻滿了畫，還套著金箍的東西也被燒了，大家誰也不曉得是個什麼東西，我回來說給爺爺聽，他也不曉得是什麼，肯定是個寶物。”

“三嬸，肯定是個寶物，這大戶人家的東西能有哪個認得的。”

“源平，你看那東西是不是一頭細一頭粗的。”

“是的，三太奶奶。”

“那個像梨一樣的東西是不是裝在粗的那一頭，還是橫過來的？”

“是的，三太奶奶，你見過啊？”

“哈哈，我當什麼寶貝呢。”桂花婆婆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

“哈，找到了，哥，你看，我們剛才在外面聽到源平讀的就是這裡：張思德同志是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還要重的。”

承闊承廣兩人正翻著《老三篇》，找到了剛才聽到源平讀到的地方，忍不住叫了起來。

“二娃，小點聲。”桂花看到大喊大叫的承廣，虎著臉說了一句。

“三奶奶，那是什麼東西啊？”

“唉，你們是沒有見過的，我小的時候，見得多了，那東西就是抽大煙的煙槍啊。”

“啊！原來那東西就是大煙槍，哈哈，難怪我不曉得是什麼東西。”

“別提這煙槍，我們漆家就是被這煙槍敗掉的，不過要是不敗掉的話，估計也是大地主，說不定土改的時候就沒命了。”

“哥，張思德是誰呀，從來沒有聽說過。”

“是呀，等會兒問問源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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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開舂米店留下來的這口石磨是一尺六的，推起來比較費勁，承保過來幫忙推磨，桂花喂磨，桂花婆婆把磨出來的糧食用細孔的面篩篩一下，把顆粒大的收集起來，再給桂花喂磨。

“三奶奶，你們怎麼不留點馠子？”

“承保，你不曉得，這次發的玉米弄幹了算了算還少兩斤，不省著點，撐不到下次發糧食。”

“三奶奶，我家也一樣。”

“這日子越過越不行了，要是再來個二號病怎得了？”

“是的呀，這也沒得辦法，今年更不一樣了，破四舊，連月餅都沒得賣了，這個樣子下去，中秋節也不讓過了。”

“噯！承保，你說得對呀，往年的這個時候小麥早就發下來了，好磨了做烙厚餅的。”

“對呀，三奶奶，你不說我倒忘了，今天是十一……十四承海就結婚了，第二天就是中秋節，算下來只剩四天了。”

“哎呀，真快啊，承海都要結婚了，十四結婚……後天就發轎酒，十四洞房正日，中秋散客……都火燒眉毛了，怎麼還不見老三送請帖啊。”

“三叔忙忘了吧。”

“不會的，這媒是雪珍做的，排場小不了的。”

“是的，是的，三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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