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十九章（中）

導讀：小兒郎自己都記不清是幾歲時被送給人家抱養的，在一個冬天的下雨天，他問了一個下午的路，摸回了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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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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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嬸，我從海堰十隊來的。”

“啊！？”桂花婆媳大吃一驚，兩人不由得對了一下眼，“海堰十隊離這裡都快20里路了，你怎麼過來的？”

“吃了中飯，我就偷偷地跑了出來，大嬸，這裡是梁家莊嗎？”

“是的，這裡是梁家莊，你過來做什麼的？”

“我過來找我媽我爹的。”

“你媽你爹？”桂花婆媳聽了犯糊塗，“你家住在海堰大隊，你爹你媽怎麼會在梁家莊呢？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夏景根。”

“咱莊子上沒有姓夏的啊？”

“我是聽別人說的，我是從梁家莊被抱出去的。”

“哦！？怎麼回事？慢慢說。”桂花婆媳聽出這裡面有故事，問了起來。

“我只記得我小的時候被人抱著坐在獨輪車上走的，後來聽鄰居說我是從梁家莊來的，我問了一個下午的路，才摸到這裡，可是到莊子上一看，一家也認不得，又不曉得爹媽叫什麼名字，所以就坐在你家草堆旁哭了起來。”

“你是從梁家莊抱出去的，你今年多大了？”

“11歲。”

“你記得你被抱走的時候多大麼？”

“記不得了。”

“桂花，咱莊子上誰家小孩被送出去到現在是十一歲的？”桂花婆婆心中感到奇怪，莊子上把小孩送出去的也沒有幾家。

“送小孩出去的也就是德寬，德寶，德富，老菩薩幾個人家啊。”

“媽，德寬是把大小夥送出了，現在都二十多歲了，德寶送出去的是丫頭，老菩薩家的是送到了東海邊上。”

“桂花，你說得對，只有德富家才有可能，挑通榆河那一年，德龍死在工地上，德富回來沒有幾個月也死了，家裡四個小夥，德富婆娘養不下去，就把老四送人了。”桂花婆婆說這話心中一陣絞痛，眼淚也流了出來。

桂花聽到婆婆嘴中說出來德龍這個很多年都沒有提過的熟悉名字，眼淚一下子也流了出來。

承闊悄悄地把承廣手中的鏈條槍拿了過來，扔到了牆角。弟兄倆看到媽媽奶奶都哭了起來，一下子不知所措。

這個陌生的小孩看著桂花婆媳也哭了，又哭了起來。

“桂花，你看看，這孩子是不是和承仁、承高、承強弟兄三個長得很像的？”桂花婆婆情不自禁地把家裡壓在心裡許久的傷悲說了出來，讓桂花都哭了，連忙強忍著悲傷。

“媽，你這麼一說，還真的像。”桂花也連忙抹去眼淚，畢竟這個場合不適合再哭下去。

“這麼說還真是的——承闊，去把承仁、承高叫過來。”

“好的，奶奶。”承闊說著就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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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承仁、承高跟著承闊走了過來，三人互相看了看，問了問，都哭了起來。

“承仁，你四弟是送到海堰了嗎？”

“三奶奶，是的，一點沒有錯，就叫夏景根。”

“你們沒有去看過麼？”

“那年我爹死了，我媽拉著我們弟兄四個，實在活不下去，就把他送人了，說好了不能認親，不許看的，二弟這兩年學了草匠，有時候到那邊做活計會偷偷地打聽打聽。”

“怪不道你們認不得。”

“我到他們那邊幫人家蓋房子，也只是問問，沒有去看過，怕人家不高興啊。”

“大哥、二哥，媽媽還在麼？”夏景根聽著兩個哥哥的話，連忙問了起來。

“在的，你三哥和媽媽住在一起，我們兩個都已經結婚了。”

“兄弟，我背你回去。”承仁看著兄弟穿著新毛窩，知道他自己的鞋肯定濕了，連忙背起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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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闊承廣連忙到廚房把夏景根的鞋子拿了過來，跟著媽媽奶奶一起去承仁家。

承闊才去承仁家的時候，大家一聽是夏景根來了，都嚇了一跳，連忙派人去請承仁媽和三弟。

桂花一群人還沒有到承仁家的時候，就已經聽到了承仁媽撕心裂肺的哭聲。

家裡，夏景根才從承仁的背上下來，就被媽媽一把摟在懷裡，大哭起來。

周圍的鄰居聽到哭聲，不知道怎麼回事，都跑了過來，一屋子的人，都在幫著流淚。

“承仁，這孩子從中午摸到現在，還沒有吃飯呢，弄點東西給他吃吃。”

“三奶奶，一點準備也沒有，家裡都是平常的馠子茝子。”

“這就夠了，我們今天吃得早，發現他的時候，已經吃完了，要不也會讓他先喝碗粥止止餓的。”

這個時候，莊子上幾乎所有的人家都已經吃完晚飯，看著哭著的母親和四弟，承仁承高弟兄倆西家借借東家借借地張羅晚飯去了。

大家看著哭泣的夏景根母子，都幫助難過了一回，又都勸了一會，陸續地散了。

桂花婆媳心中感歎，要是家裡也生了四個小夥，這也得送出去，要不留著都得餓死。

下午放學回家的時候，承闊承廣哥倆還興高采烈地玩著鏈條手槍，這會說什麼也不敢碰了。

“桂花，雪珍家在海堰幾隊的？”

“媽，我記不太清，好像是八隊。”

“這德富四小被抱到海堰，我們一直沒有聽說過，雪珍也不曉得麼？”

“不在一個隊，估計也不曉得，要是她曉得的話，梁家莊早曉得了。”

“承闊二娃，這送出去的小孩肯定沒有在自己家裡好，你們看看，德富四小，這大冷天的下雨都摸了回來，好在咱家只養了你們兩個，要不也會送出去的。”

承闊一聽，淚水開始在眼眶裡打滾。

承廣一聽，滿不在乎，心裡比誰都明白，自己都八歲了，這麼大的小孩是沒有人要的。

“你們還在玩手槍，看看人家德富四小，不曉得在人家過的什麼日子？”

“你們要好好學字，這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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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氣放晴，週末不上學，兩人一起去找承山玩，這雨天剛過，地裡爛得很，大人們也不會叫他們去挑豬草，這豬草弄不了多少，反而把身上的衣服弄髒了，這大冬天的，哪來衣服換？

兩人都知道承山要定親了，但莊子上還真沒有幾個人知道。

大人們都出去了，就承山一個人在家。

“三哥，我們來了，今天到哪去耍子？”

“不曉得呢，你們昨天給的洋火，被我爹發現了，以為我又是拿的家裡的，還把我罵了一頓，說早應該像德富四小那樣把我送掉的，我說是你們給的，他們就是不信。”

“哈哈，是真的嗎？”

“我還會騙你們嗎？我爹現在都防著我，家裡的洋火都不曉得被他藏到哪裡去了。”

“沒有關係的，三哥，以後你每天下午都到學校去一趟，我們給你洋火，有這火藥紙，估計能賺到更多。”

“那太好了，承闊二娃，就這樣說定了。”

“好的，三哥，昨天是替你做新衣裳的嗎？”

“是的呀，家裡從來沒有給我做過新衣服，都是我哥穿剩下來的，這次不曉得為什麼主動給我做新衣裳，我都感到奇怪，以前就是要也不肯給做的。”

“啊！三哥，你真不曉得呀？”

“曉得，曉得什麼？二娃，你小子好像有事瞞著我？”對承廣的話，承山起了疑心，這做新衣裳家裡一直說是因為過年才做的，也難怪承山懷疑，一般孩子多的人家，都是小的撿大的穿剩下來的，極少有做新衣裳的，這以前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好事，就是現在把我送給人家抱養，也犯不著做新衣裳啊，就盯著承廣問了起來。

承廣被承山這麼一盯有點慌了神，這定親的事既然承山不知道，自己千萬不能說的，小孩之間添婆娘定親都是戲謔人的話，要是說出來承山不翻臉才怪。

“三哥……我也不曉得，我是問你的呀。”

“就是，我都不曉得，你們怎麼會曉得呢？”

哥仨正說著呢，承山媽回來了，承山感到奇怪，問道：“媽，你今天不是去上工了嗎？”

“我今天沒有去上工，承闊二娃，你們都在呀，吃早飯了嗎？”

“三伯母，我們早吃過了。”

“噢，承闊二娃，我問們個事兒，昨天承山弄了有五六盒洋火，說是你們給的，是真的嗎？”

“三伯母，是真的。”

“看來承山沒有說謊，承闊二娃，你們哪來那麼多洋火的？”

“三伯母，在學校裡，誰要玩我們的槍必須用洋火來換的。”

“啊！？”承山媽聽了吃了一驚，心說，這兩個小傢伙這麼精呀，承山要是也有這麼精就好了，“承山，你聽聽，承闊二娃玩都不用自己的洋火，你看你，把家裡的洋火都用光了。”

“誰說的，昨天，不是還了你們六盒了嗎？”

“你……你還貧嘴？”

承廣承闊看到三伯母一臉著急，心中都有點發笑。

“媽，你不上工，做什麼去了？”

“去喬家，跟人家說說，這做衣服的人多，叫人家幫你插插檔，早點做，過年有得穿的。”

“是嗎，我昨晚不是聽你們說，喬老富農快要過五十歲了，要做什麼面桃子……”

“放屁，承山，我們什麼時候罵過人家是富農的，你不要瞎嚼蛆。”承山媽一邊說一邊假裝找雞毛撣子。

承廣看到三伯母一邊講話還一邊朝承山擠眼，心中好笑，這把我們哥倆當外人了，其實沒有外人的時候，我們也是一口一個老富農的。

“承闊二娃，你們仨出去耍子吧——承山，在外面不要瞎嚼蛆。”

承山也沒有回媽媽的話，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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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仨人去找源平，進屋子一看，源平在家捧著書學習呢，承闊承廣感到好笑，這源平啥時候變得這麼認真了？

“源平，幹嘛不出去耍子？”

“是你們仨，這不是馬上要期末考試了嗎？我爹不肯我出去，要在家複習的。”

“拉倒吧，源平，你倒是叫你爹找七舅爺算算呀，這要不是文曲星下凡的，還浪費這時間幹嘛？自己也遭罪。你看我，七舅爺說我不是，我就不讀了，我爹也不反對，現在多自在。”

“承山，你不一樣的，你馬上就要……”源平話說了一半，突然想了起來，把話又縮了回去。

“哎！你們今天是怎麼了？早上聽二娃說話我就感到不對勁，現在你又只說一半，不行，你們仨肯定有什麼事情瞞著我。”承山回過頭，轉向承闊，“承闊，我曉得你跟我一樣都是老實人，不瞞人的，你說說，他倆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承闊實在沒有想到，承山會回過頭來問自己，一時竟然慌了手腳，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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