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五十九章（下）

導讀：大隊紅衛兵集中政治學習，昏昏沉沉的梁承幹竟然喊出了一句“打倒陳伯達”，這下可惹了大禍了，立刻被認定為五一六分子，這不要了他的命麼？這時候，救命的黃大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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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下）

大場上迅速熱鬧起來，這七八十號人平時都是聲音大慣了的，落井下石的人太多，一個個都在兴高采烈地亂喊。

很快，兩個外生產隊的人押著梁承幹站在旗杆下的檯子上，批鬥大會很快就開始了。

“梁承幹，你這個五一六分子隱蔽得很深啊，竟然敢高呼打倒中央領導。”

“梁承幹，請你如實交代自己的罪行。”沒有抽到煙的是絕大多數人，這個時候不落井下石，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梁承幹被嚇懵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印象中只記得自己剛才在屋子裡叫了一聲打倒陳伯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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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什麼事了？” 頭才剃了一半的梁承廣聽到外面大場上一片混亂，連脖子上的圍布都來不及解下，跟著屋子裡的人迅速沖出了綜合組，跑到大場上。

哥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看到梁承幹被押在旗杆下的檯子上，彎著腰，農曆十月中旬的天氣已經很冷了，可是他臉上的水啪嗒啪嗒直掉，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三人很快找到了臉色煞白的舒寶財和喬亦涸，問怎麼回事。

舒寶財磕巴巴地把事情說了一遍，承廣立刻就清楚了，聽說陳伯達被抓有一個月了，不過誰也不敢說，都是私底下偷偷地交流的。

既然國家沒有明確說出來，那大家就不能說出來，那麼陳伯達在名義上還是中央大領導，誰也不能喊打倒他。

這事情麻煩了。

“承幹這是昏了頭麼，怎麼能說那混帳話的？”

“哪個曉得呢？”

“三哥，我媽說這夜裡抓黃鼠狼碰到鬼的話還能跑得掉的，要是被黃鼠狼上了身就麻煩了。”

“你是說承幹被黃鼠狼上了身？”

“不是黃鼠狼上了身怎麼會說那種話的？”

“二娃，可能真的是你說的那樣，要不怎麼會說那混帳話的？”舒寶財喬亦涸兩人本來已經嚇得六神無主，害怕梁承幹把他們三個私下交流陳伯達的事交代出來，如果那樣，也會被打成五一六分子，聽了承廣的話，突然感覺梁承幹的錯誤似乎有了依據。

這些大場上的紅衛兵們哪個私底下沒有交流過陳伯達的小道消息，所以這些人在批鬥梁承幹的時候都不敢追問這話是從哪裡聽來的，都怕被深挖牆角，引火焚身。

大隊的幹部們也一樣被驚得跑了出來，一問情況，才知道是怎麼回事，既然梁承幹把口號喊出來了，至少在目前，還是嚴重的政治事件，於是叫上幾個紅衛兵頭頭們。走進辦公室，關上門，開閉門會議去了。

大場上的人越來越多，絕大多數都是幸災樂禍的，窮鄉僻壤，好不容易才抓住一個五一六分子，大家一個個咧著嘴，高興異常。

“二娃，快去剃頭。”承山和承闊兩人還沒有開始剃頭呢，急忙拉著承廣回到綜合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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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三人都理好髮了，大場上的人變得越來越多，這幾年都沒有見到這麼大的批鬥場面了，很多人都扔下農活，跑過來看熱鬧。

大隊幹部們的會也開好了，這些人又重新回到了大場上，批判大會又要開始。

既然會議已經開完了，也就是說會議已經為梁承幹定了性，就是五一六分子。

承山哥仨沒心思聽批鬥說些什麼內容，都在和周圍的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著。

很快，批判大會結束了，按照慣例，接下來就是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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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也不早了，紅衛兵頭頭們一想，要是再到別的生產隊去遊行，這指不定會拖到什麼時候，乾脆，直接去梁家莊。

舒寶財和喬亦涸這回沒有走在隊伍的前面，兩個人也是戰戰兢兢，生怕梁承幹把他们也抖出來，走在隊伍後面和承山哥仨在一起。

“承幹這回子算完了，五一六分子，會去坐牢麼？”

“反正話匣子裡面說很多五一六分子，都被抓起來了。”

“沒得命了，這下子承幹要戴一世的帽子了。”

“這帽子和地富反壞右一樣。”

“都說黃大仙得罪不得，你看看，報應這麼快就來了。”

“說不定真的是被黃大仙上身了，要不承幹怎麼會說出那混帳話的？”

“哎，真的是啊，聽說搭撲子機關都是承幹撐起來的。”

“這不就對了麼。”

……

舒寶財跟在隊伍後面，聽了大家的討論，若有所思，和喬亦涸耳語了幾句，兩人加快腳步走到了隊伍前面。

“我們來幫你們押他。”

“也好，你們都是五隊的，這樣才顯得不包庇，秉公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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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莊簡直亂套了，一聽說梁承幹被打成了五一六分子，被押回來遊行，在地裡幹活的人們紛紛扔下手中的工具，跑過來看熱鬧。

梁家莊出了五一六分子，這著實讓大家都吃了一驚，梁承幹是大隊的紅衛兵，積極分子，怎麼可能呢？

“怎麼會是承幹？”

“聽說他高喊打倒陳伯達的。”

“陳伯達是誰啊？沒聽說過。”

“說也是中央大領導。”

“這承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麼，怎麼能說出這些混帳話的？”

“天才曉得。”

“都說黃大仙得罪不起，這下遭報應了吧。”

“怎麼寶財、細菩薩沒有事呢？”

“這得罪黃大仙是他起的頭。”

“老鴉割草還沒有回來呢，這要了命的。”

……

承幹媽媽、奶奶和妹妹都哭著跑了過來，周圍的人勸也勸不住。

梁承幹被圍在中間，在大隊被嚇傻了，現在緩過神來，開始嚎啕大哭。

大隊紅衛兵的頭頭們在大聲向大家宣讀著梁承幹的萬罪惡行，凡是沒有和承幹幾個人私下說過陳伯達小道消息的紅衛兵們也都附會著落井下石。

梁家莊從來都是政治風波比較平緩的地方，莊子上出現這麼大的事還是頭一次。

站在人群中間嚎啕大哭的梁承幹，突然口吐白沫，一下子倒了下去，舒寶財喬亦涸本來押著他的膀子也是做做樣子，根本沒有抓緊，梁承幹直挺挺地倒下去，兩人連拉都沒有來得及。

四周的人一看，都慌了手腳，一個個都往前擠。

舒喬二人急忙把梁承幹扶了起來，大夥一看。

只見梁承幹雙目圓睜，那眼珠子差不多要凸出來，雙手不停地打著自己的嘴巴，嘴裡吐著白沫，還不斷地大罵：“梁承幹，叫你放撲子。”

這情況把周圍的人包括那些紅衛兵們都嚇傻了，一個個都不自覺地往後退，後面的人又拼命地往前擠，人群立刻亂了起來。

“承幹怎麼了？”

“在抽自己的嘴巴子，嘴裡還在罵。”

“罵什麼？”

“說怪梁承幹放撲子了。”

“沒得命了，這怎麼回事？”

……

一看到人群大亂，舒寶財立刻大叫起來：“不得了了，承幹被黃大仙上身啦。”

舒寶財這一叫不要緊，大家似乎立刻醒悟過來。

“怪不道呢，原來被黃大仙上身了。”

“承幹被黃大仙上身啦。”

……

看著議論紛紛的人群，又看到聲嘶力竭高喊的舒寶財和喬亦涸，吳大宏似乎明白了什麼，他上午才從梁垛河工地回來，於是走上前去。

“你是哪個？”吳大宏一聲大喝，把吵鬧的人群都嚇得靜了下來，伸長脖子看著吳大宏問梁承幹。

“我是黃大仙。”聲音從梁承幹嘴裡說了出來，雖然非常沙啞，但是顯得頗為嚴厲，這當兒，梁承幹也停止了抽打自己，大家這才看清，梁承幹臉上盡是泥土，嘴角已經開始在流血，頭髮淩亂，身上似乎都濕透了，立冬都半個月了，也看不出梁承幹有冷的意思。

“為何要上承幹的身？”

“他放撲子打死我好幾個子孫，我怎麼能放過他。”

“這麼說也是你叫他喊打倒中央領導的？”

“就是，這仇我非報不可，你們誰想救他，誰敢靠近他，我就上誰的身。”

梁承幹嘴裡這話一說，湊在前面聽吳大宏和他說話的人一個個嚇得直往後退，人群又亂了起來。

別看大隊紅衛兵們破起四舊來啥都不怕，菩薩都敢摔，可是看到黃大仙上了承幹的身，一個個也被嚇住了，平時嘴上都是無神論，那是為了革命的需要，真正骨子裡，對鬼神的敬畏和大家一樣。

大隊紅衛兵的頭頭們一看這情況，彼此心裡都明白，梁承幹狗屁都不是，可是黃大仙卻得罪不起，要是被上了身，連改作的人都找不到，現在這個時候，誰敢弄這些封建迷信的東西？順坡下驢是最好的辦法，什麼五一六分子，那是大隊的事。

“寶財喬三，看樣子承幹確實病得不輕，你們兩個就幫助看住他。”

“是呀，千萬別讓他再瞎喊什麼混賬口號了。”

“以後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情，你們就別去大隊了，看好梁承幹，不許他亂說。”

“好的好的，我們曉得了。”

這些紅衛兵們一看已經和舒寶財喬亦涸交代好了，看著仍在抽自己嘴巴子的梁承幹，轉身就跑。

莊子上的人卻沒有走的意思，一個個都遠遠地看著，誰也不敢靠前。

承幹的媽媽奶奶妹妹都坐在地上呼天搶地地哭著，周圍好幾個人在勸。

一看大隊的紅衛兵們走遠了，梁承幹突然又倒了下來，舒寶財和喬亦涸連忙跑了過來，把他扶了起來，大夥又圍了上來。

梁承幹像剛剛睡醒了一樣，不解地問著舒寶財和喬亦涸。

“你被黃大仙附體了。”

“黃大仙叫你說打倒中央大領導，你被大隊抓起來批判，說是五一六分子。”

“啊！嗚嗚……這下沒得命了，嗚嗚……”

“別哭了，別哭了，現在大隊都曉得是黃大仙上了你的身，叫你罵的，又不是你自己要罵的，說不定這五一六分子的帽子還是摘得掉的。”

……

看到承幹似乎清醒過來的樣子，大夥議論紛紛。

“怪不道承幹會這樣，都是惹了黃大仙啊。”

“誰說不是呢？他是大隊的紅衛兵，怎麼可能會喊錯口號的？”

“就是呀就是，都是這放撲子惹的禍。”

“這錢不好賺啊。”

“是呀是呀，那年承山家修房子惹了邪，你看承山隔了半年多才好的。”

“這下不得了了，過去還有人能幫助改作，現在找誰去，大河北的李先生敢來做麼？”

“是呀，誰敢來做？要是也被扣上五一六分子的帽子，那就不得了了。”

……

春上失火後，三家人都被安排在老食堂，承幹現在被黃大仙上了身，德章家的說什麼也不同意承幹再住進來，兩家本來就不和，妯娌之間形同陌路，外人也覺得讓黃大仙上了身的梁承幹和別人住在一間大屋子裡也不對，舒寶財喬亦涸一想，反正大場上有收麥子堆好的草堆子，就在裡面掏了個大洞，讓梁承幹住了進去，他們三個晚上放撲子，舒喬二人是偷著跑出來的，所以放了撲子之後，太晚了也不回去，都是在草堆裡睡到天亮，做起這個事情輕車熟路。

以後的日子，莊子上的人們每天都要到大場草堆子邊看看梁承幹，人多的時候，黃大仙就會上承幹的身，抽嘴巴子罵，大家都會歎氣可憐一番，梁承幹成天鑽在草堆裡，身上的衣服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洗，頭髮亂得像草窩，活脫一個舊社會叫花子的樣子，有時外地人從莊子上路過或者走親戚，都要抽空到大場草堆旁看一看，幫著歎息一番。

這事情越傳越遠，以至於很多外地毫不相干的人，都會找個機會來看看這個讓黃大仙上了身的梁承幹。

莊子上人聽說，承幹的姨娘家竟然要來退親。

承幹被黃大仙上了身，莊子上的人們都深信不疑，漸漸地大隊也好像忘記了這個五一六分子，從來不派人過問，五一六分子這頂帽子，大家反而不在意了，農村裡面的呆子傻子瘋子太多，大家也就漸漸地把梁承幹當成這類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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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大雪前幾天，德章德旺才從東海割草回來，看到兒子這個樣子，德旺開始免不了著急哭罵了一番，沒有想到幾天後，德旺竟然恢復了正常，逢人就說這個打槍斃的死掉拉倒，莊子上的人也只當成是氣話，可是沒有改作的神匠，這誰能趕得走黃大仙呢？

雖然梁承幹現在這個樣子，可是草已經弄回來了，房子還是要建的。

前面說了八一大隊是江蘇省最大的大隊，一共十八個生產隊，十八個生產隊雖然捐了些錢財和物件，但農村蓋房子通常都是多年積攢，有很多準備的，儘管也只是些木頭、茅草、壁障……不過倉促蓋起來的房子和莊子上的其他房子相比還是有很大區別的，縮水很多。

莊子上的人都會過來幫忙，終於在臘月初的時候，三家選了個日子，搬了進去，當然，因為沒有人能幫助改作趕走黃大仙，梁承幹依舊蜷縮在大場的草堆子裡。

房子雖然能湊合著住，但裡面卻是空蕩蕩的，幾乎沒有傢俱，睡地鋪那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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