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六十章（上）

導讀：高一上學期，承廣學費伙食加工費湯費竟然花了四塊多錢，這讓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天再冷，也要多挑些豬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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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上）

雑調•凍瘡

光宗耀祖夢，不怕西北風，

凍瘡兒腫得手疼痛，豬草還要弄。

天胎遭人嗡嗡，只當耳聾，豁嘴難過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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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你又在忙呀。”

“喔，二娃，又出來挑豬草，今天星期天嗎？”

“是呀是呀，今天他們三家搬新家了。”

“什麼搬家，有東西搬麼？”

“是呀，我想幫忙的，跑過去一看，確實沒有什麼忙可幫……三哥，牛吃剩了這麼多玉米杆子呀。”

“這些是給他們三家送過去的燒鍋草，你就別想了，等會讓大白牛馱過去。”

“……我就是星期天的時候去幫助做了點小活。”

“那也不錯了，莊子上有些人從來不去幫忙的。”

“可能人家忙呀，剛才我去的時候發現德章和德旺又在杠喪，德旺也真是的，承幹都這個樣子了，還有心思和德章杠喪，可是德章一點也不買他的帳。”

“不稀奇，不過不去幫忙的不都是沒得空，而是怕碰上黃大仙啊。”

“這幫人也夠講究的，三哥，火是德章家燒起來的，按理德章應該要賠的。”

“賠！怎麼賠？老鴉欠德章的太多了，所以德章不買老鴉的賬。”

“欠什麼了？”

“當初德章結了婚後就去上海拉黃包車……哎呀，好了好了，這人家的家事我們外人說什麼，反正德章不欠他的。”

“到底什麼事？”對於德章德旺哥倆的事，當初桂花婆婆在世的時候就沒有說過，承闊承廣哥倆不知道也就不奇怪了。

“什麼事？二娃，我問你，他們的老娘在誰家生活？”

“一直在老鴉家的。”

“這就對了。”

“什麼對了？”

“這又不礙你的事，你問做什麼？”

“我頭一次聽說還有故事……”

“好了好了，要曉得這故事，你去問老鴉吧，哎，不對不對，要是問老鴉，人家會打你巴掌的，你還是去問德章吧，哈哈。”

“我才不去問呢。”

“就是，你就不應該問，你應該多念念弄個懶夫偷了慢貓才是真的。”

“三哥，不是這麼說的，素珍他們不會念，都說成弄個懶夫吃了慢貓的，不是偷了。”

“哎呀，別管偷了的吃了的，幫助把大白牛拉出去。”

“三哥，英語我現在學了好多句，要不要念給你聽聽？”

“拉倒吧，早點幫助把草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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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這麼冷呀，會不會要下大雪了？”

“要是下大雪了才好呢，他們挑河的就能回來了。”

“這都挑了快三個月了。”

“是的，我爹說今年先挑西段50裡，東段50裡明年秋後接著挑，要是不下雪，大年三十才能回來。”

“幸虧路不遠，要不都趕不上過年。”

“有過年還在挑河的，我爹就說過，過去有次挑河回來光走路就走了三四天，回到莊子上已經過了正月半炸麻煅了。”

“乖乖隆地咚，挑什麼河要走這麼遠？”

“蘇北灌溉總渠。”

“蘇北灌溉總渠？”

“是的。”

“在東台哪裡？沒有聽說過呀。”

“在東台還用得著走三四天的路麼？”

“那在哪裡？”

“說是鹽城的北邊濱海那邊，四百多裡路呢，你聽說過麼？”

“鹽城我曉得的，聽說東台還歸它管的，那個什麼海沒有聽說過。”

“哈哈，還高中生呢，你呀還不如我嫂那初中生。”

“嘿嘿，三哥，二嫂那是正兒八經的初中生，源平說我就是一個小學三年級加縮了水的初二，我哪曉得這些的。”承廣不好意思地用抓著牛鼻繩的手撓了撓頭，“三伯是什麼時候挑那什麼渠的？”

“20年前，那渠也挑了三個多月，我爹說那時才解放沒多久，回來路上還有打劫的。”

“路上還有人打劫？”

“是呀，所以他們回來的時候就讓德榮和德章拿著扁擔在前面揮舞著開路，他倆嘴裡嚷著誰也聽不懂的上海話，還真的把那些打劫的給鎮住了。”

“哈哈，還有這故事呀，我只曉得莊子上有幾個人會說上海話的。”

“莊子到上海拉黃包車的都是德榮帶過去的，德榮是頭頭，聽他們說，當初德榮老婆在上海還有丫鬟伺候，梳頭都不用自己梳的。”

“乖乖隆地咚，這個倒沒有聽說過，德榮家靠著小闊河，我們很少到那邊耍子的，三哥，這誰告訴你的？”

“我爹說的。”

“我記得汪姐姐也說過的，要是他們不回來的話，現在可是上海人，吃商品糧的。”

“還商品糧呢？國家說他們是盲流。”

兩人拉著牛把玉米杆子放在三家門口，分好，承山知道，要是不分好的話，德章德旺又要杠喪了。

“三哥，大家都說蠻老太要去上官棚的，這都搬進新房子了，肯定是不去了。”

“蠻老太這房子能算房子嗎？簡直就是個棚呀，你看看，比你們家豬圈大多少？”

承廣伸頭一看，一張地鋪一口灶，幾乎就滿了。

“你看，他們兩家的房子能和過去的比麼？也就比蠻老太多了一間，這回他們老娘只能睡在灶門口了，還不如老食堂，不用睡在灶膛前的。”

“唉……三哥，蠻老太為什麼不去上官棚的？”

“聽林副統帥說，人家生產隊不同意。”

“為什麼不同意？”

“你想想，蠻老太都70多歲了，又不是大勞力，去了還要分口糧，土地又不會增加，哪個生產隊會同意的？況且他們在那邊是獨姓，誰會幫他們說話？”

“原來是這樣，這麼說永遠也去不了了。”

“去得了的，不過要等。”

“等什麼？”

“等上官棚有老人死掉了，多出了名額，就可以去了。”

“哈哈，這不和河落鬼找替身一樣麼？”

“哎，二娃，你別說，這陰間陽間還真的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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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了，梁跺河工地上的人們還沒有回來，冬天是農閒，雖然養牛沒有挑河的任務，但是德勝還是去挑河了，因為挑河另外有工分拿，養牛的任務都落到承山肩上了。

牛棚裡面的牛糞，吃剩的玉米杆子，這些東西都要收拾好弄出去，雖說上頭一直在唱著過革命化春節的調子，過年風俗上的習慣也沒有恢復，但是隨著知青的下鄉，年味或多或少還是讓人感覺到了一些，牛棚也要收拾乾淨，要是在過去，大年三十，這牛棚上還要貼上六畜平安、肥牛滿圈之類的對聯。

“二娃，大年三十還要出來挑豬草啊？”承山正在埋頭幹活，發現承廣拎著一籃子豬草站在門口。

“是的，三哥，趁著這個寒假，趕在下雪前，我得多挑一點。”承廣把籃子扔在門口，進門脫去了自己的篤鞋，穿了承山晚上洗腳後穿的毛窩，“凍死我了，這腳上滿是凍瘡。”

“這次過年早，要是以往，早下大雪了，二娃，這大冷天的，可以少挑一點的。”

“我也想少挑啊，可是……”

“怎麼了？”

“這學期結束，連學費蒸飯費湯費一共差不多四塊錢，我成績好，得了一塊錢獎學金，可是還要三塊錢的。”

“乖乖隆地咚，上個高中要這麼多的錢啊！”

“是呀，生產隊結帳，還了去年的債，倒欠兩塊多，這次學費還是借汪姐姐的錢交的，要不下學期就上不成了。”

“家裡窮，能不能找隊裡開個證明，學費少一點的？”

“沒有用，和初中一樣，校長主任老師都好說話的，但是大權都在貧管會的手裡，這幫狗肏的不會同意的。唉！要是我媽肯我們夜裡去放撲子，說不定也能抓只黃鼠狼，這學費就能解決了。”

“還放撲子呢，看看承幹都這個樣子了，聽老鴉說過年都不肯他進屋子的，你看看多慘，我媽說和過去的叫花子差不多，吃飯像送豬食似的。二娃，怎麼要這麼多錢的？”

“學費兩塊，每天的蒸飯費湯費這些是一分五厘，這學期130多天，差不多正好兩塊錢的。下學期學校的菜湯我也不吃了，汪姐姐自留地上的蘿蔔醃了一些，我每天向她要兩塊蘿蔔乾帶過去，再從食堂里弄點開水，開水不要錢的。”

“這都放假十幾天了，怎麼才聽你說的，怪不道放假了天天挑豬草。”承山一聽承廣說了這麼一大堆，瞬間感覺到過了這個年才13歲的堂弟似乎成熟了很多，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二娃了，“今天生產隊殺豬，你要去看嗎？”

“不去了，我接著去挑豬草。”

“不買肉了？”

“我和我哥商量了一下，一斤半肉也要一塊多錢的，不買了。”

“那汪知青的呢？”

“前幾天汪姐姐回上海過年，特地交代過要買的，下午我媽去幫她買回來醃好就是了。”

“過了年才立春，要不早殺豬了，唉，二娃，你這篤鞋看樣子都濕透了，下午怎麼穿？”

“中午燒飯我燒火，放在灶膛前烤烤就幹了，可恨這腳上的凍瘡，冷起來疼得要命，夜裡發焐了又癢得要命，真恨不得剁了。”

“剁了你怎麼走路？”承山聽了承廣的話，笑了起來，“莊戶人家哪個沒有凍瘡？前幾天沈義兄弟還說呢，以前只聽說過凍瘡，自從下鄉了，自己長凍瘡了，才曉得什麼是凍瘡。”

“三哥，怎麼挑河的人還沒有回來？”

“林副統帥說下午才能回來，上午要收拾工地的。”

“可是我看到二哥已經回來好幾天了。”

“那不是我嫂快要生了嘛，所以提早回來的，我媽說接生婆算過日子，说就這幾天。”

“但願二嫂這回能生個胖小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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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叔叔……”承山承廣正在牛棚裡談話呢，外面突然傳來小孩的聲音。

“是秋蘭，我嫂要生了？”承山一聽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走出門來。

梁秋蘭正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臉凍得紅撲撲的，一邊跑一邊叫。

“秋蘭，慢一點，是不是你媽媽要生了？”

“是的，叔叔，爹叫你去幫助幹活。”

“好的，你先進來，你去找奶奶了嗎？”

“沒有，爹只叫我來找你的。”梁秋蘭一進門，看見了承廣腳上那麼大的毛窩，十分奇怪，“五叔，你穿這麼大的毛窩呀？”

兒童的好奇心永遠都是那麼旺盛，過了這個年梁秋蘭就虛四歲了，小丫頭活波可愛，也是一口伶牙俐齒，有點小大人的味道，在夏巧珍的教導下，竟然認識了許多字，熟背漢語拼音及一些古詩，這著實讓莊子上的人刮目相看。

“秋蘭，他穿的我的毛窩，他的篤鞋濕了，你媽媽什麼時候感覺要生的？”

“就剛才，媽媽說肚子痛，爹爹就叫我來喊你的。”

“哦，好的，我把這些東西先扔出去，然後一起去找奶奶，你先坐下，看你臉凍的。”

看著凍得瑟瑟發抖的承廣，梁秋蘭很是好奇。

“五叔，你的手怎麼這麼胖？還紅的。”

“秋蘭，這不是胖的，是凍瘡太大腫了。”

“怎麼和人家的凍瘡不一樣？”

“我手上的凍瘡太大了。”

“哦……媽媽說你上學的，教室裡很冷嗎？”

“不是教室裡冷，是寒假了挑豬草凍的。”

“怪不道呢，我手上就沒有。”梁秋蘭說著把小手伸了出來，承廣一摸，真的暖和和的，“我一直坐在媽媽的教室裡，教室裡很暖和的。”

“是嗎，你是一個人從家裡跑過來的嗎？”

“是的。”

“莊子上的狗沒有咬你？”

“我走的大路，跟在大人後面的。”

“嗯，還是秋蘭乖。”

梁秀蘭從地上撿起一根承山收拾好的玉米杆子，送到牛嘴前面，這本來就是牛吃剩的杆子，牛把頭偏向一邊，梁秋蘭再送到牛嘴邊，牛又偏向另一邊。

“秋蘭，那是牛吃剩下來的玉米杆子，它不會再吃的。”

“叔叔，媽媽說不能吃剩飯碗的，我就不吃剩飯碗，這牛一點也不乖。”

“哈哈，是的，這些牛哪有秋蘭乖的。”

“三哥，我回去了，在這裡越坐越冷。” 承廣在牛棚裡坐著，感覺還沒有在外面挑豬草暖和，急忙站起來就走，“下午我出來的時候，把毛窩帶過來。”

“好的，反正牛棚也不上鎖，我們也走了——秋蘭，我們也走吧，先去找奶奶。”

“好的。”

承山把捆上的玉米杆子背在背上，掩上門，看著承廣吃力地背著一籃子豬草，有心幫他，但是想想嫂子要生了，要早點去，也就沒有開口。

“秋蘭，要不要叔叔抱。”

“不要，媽媽說要自己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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