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血紫藤 - 第八十八章夭桃隊裡覓相知[1]

其實對我來說，他的試探已是一種表態。於是我大起膽子反問：「那『贈之以勺藥』^[2]，到底是『奔者不禁』^[3]的習俗，還是叫臣妾陪榮貴嬪賞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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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避開我的眼神，沉聲道：「芍藥是蘇繡的紋式，庫房剛好還有一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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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陣失落，冷着臉回應：「真是多謝皇上割愛了。既然如此，東君當然是該照遍柳鶯花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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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轉移話題：「朕送的『蝶舞花叢』蜀繡，怎麼沒見你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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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啞然失笑：「皇上不是每天都來看臣妾，臣妾也不知何時會碰到皇上，就只能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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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瞟我一眼，然後又自說自話：「朕很喜歡那匹蜀錦。朕常常覺得，後宮妃嬪眾多，卻都有着相同的心計，而朕只能像狂蜂浪蝶般弄燕調鶯，不敢投入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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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能理解他的心緒。畢竟，我也是抱着類近的心態到處結交。我見他肯對我說心裡話，就軟下心腸問：「明知只能是萍水相逢，別人卻總是專心一意。皇上不好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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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眉，反問我：「怎麼？難道祁御女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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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他抱着什麼心思。但此刻，我只想實話實說：「宮中的無寵女子如浮萍般孤苦無依，閨中寂寞，所以四處結交。無法立足，最後要賣身投靠，亦是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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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轉而以冷聲問：「所以那句『繞藤擇木』才是心聲嗎？朕還記得，你很喜歡紫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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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然若失，只是怔怔地問：「皇上始終獨愛蓮花嗎？皇上以為，臣妾為何會寫出那樣的詞？皇上既說詞句寫實，卻還盼眾花俱如那枯蓮嗎？臣妾想知道，皇上到底是喜歡賞蓮，抑或自比蓮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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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接話，反而說回狂蜂浪蝶的話題：「你用了《撲蝴蝶》的詞牌，朕當時一看見『蝴蝶』二字，卻只想到『長是為花忙』^[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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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不語，他自顧自繼續說：「君王有君王的苦惱。生在帝王家，注定不能一生一代一雙人^[4]。朝堂後宮息息相關，朕每個舉動都會惹人揣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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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吞一吞口水後，再說下去：「朕充其量只是個看客。所以，與其說喜歡蓮花，不如說是羨慕吧。朕也在深宮長大，你所說的，朕豈會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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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鬆開緊閉的雙唇，柔顏地說：「原來皇上都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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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黯然道：「正是因為明白，朕才會慨嘆花期過後，蓮花不再香遠益清^[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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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嘆息：「蓮花歷盡風霜雨雪，固然難以清香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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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瞧我一眼，我又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跪下求饒：「臣妾一時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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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一把拉起我，軟聲道：「以後不必避諱了。其實朕上次也不是生你的氣。朕每每聽見『蜂』字，都只會想到『狂蜂浪蝶』、『蜂狂蝶亂』之意，不曾想到『蛇口蜂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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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所以，只默默抬起頭與他對視。他見我不說話，就出言解釋：「仔細一想，那又有何不可呢？要是『最毒婦人心』，豈非唯有『蛇口蜂毒』才可與之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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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一沉，探問：「皇上的意思是要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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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拍我的肩膀，突然陰笑起來，卻不發一言。他態度反常，叫我無處適從。彼時，內監來報：妍貴妃已經回宮。皇帝聽到，才終於離開長樂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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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後，我撫着屏風上的御筆，獨個又笑又顰，彷彿已染上了他的瘋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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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夭桃隊裡覓相知：出自凌蒙初《初刻拍案驚奇．卷十一》。

2.贈之以勺藥：出自《詩經．鄭風．溱洧》。

3.長是為花忙：出自歐陽修《望江南．江南蝶》。

4.一生一代一雙人：出自納蘭性德《畫堂春．一生一代一雙人》。

5.香遠益清：出自周敦頤《愛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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