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乃楹，二十三歲，九芎市績效排名前五的派出所，開鎮派出所裡唯一一名女警。她在去年執行勤務時，發現一輛行跡可疑的車，主動上前攔檢查到坐在副駕駛座的詐欺通緝犯。
之後又因派出所接獲報案得知有人在汽車旅館吸毒，她和師父及同仁們前往現場，將涉嫌吸毒的幾名男女帶回調查。
其中一名女子神情恍惚，拒絕上警車，被其他同仁摔倒在地，女子在上銬過程中踢同仁頭好幾下便逃到街上，劉乃楹與女子在追逐百公尺的激烈拉扯下，將該名女子壓制逮捕。
她將女子壓制的影片被傳上網，有許多留言說她外貌當警察太可惜、也想被她逮捕等等，那天以後，留有一頭黑棕色、及肩短髮的劉乃楹，因她姣好的外貌、高挑勻稱的身材，時常被推去拍形象照、宣導影片。
這種事她沒有很想做，但卻不能違背上面的要求。
不過，唯有一次，被強迫拍照不會讓她特別煩躁，甚至，在前一天還很期待。
一樣是在去年，他們九芎市最高的警察行政機關，九芎市政府警察局首度推出電子月曆，找她和她的師父拍三月的形象照。那張照片被她用橫的相框保存放在床頭櫃上——是她和師父身著制服，站在警用重機旁的合照。
因常被推去拍照的關係，讓從警不到兩年的劉乃楹體會到警界不太會輕易打破的印象，刑案發生時，⻑官認為女生天生的體力比男生差，所以不願派女警。
她也知道這樣，於是她常利用晨間時間或休假之餘和師父一起上健身房，或是在家附近的步道運動，藉此維持最好的體能以應勤務之需。
除了上述的事讓從警不到兩年的她印象深刻外，還有一次是在她半年前值完夜班時，一名面容清秀的中年男子泛淚的望向她。
雖有警覺心，但她不認為中年男子想對她做什麼，她走上前關切那名中年男子，但中年男子拔腿就跑。那天以後，她就沒見過那名男子。那名中年男子是誰？她至今想起來，仍會感到好奇。
現在，她和派出所同事看電視螢幕播放的畫面，管轄他們開鎮派出所的中山第一分局的分局⻑、九芎市政府警察局⻑在寬闊的大廳開記者會。
電視新聞下方以藍底百字寫著，「遲了25年的正義！中山第一分局偵破25年懸案，兇手共奪10條人命。」
九芎市政府警察局局⻑，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請中山第一分局的分局⻑柯建榮到記者前發佈他們查到的資料。
柯建榮一副獐頭鼠目的樣子，在螢幕上說明一九九八年震驚全國的中山連環姦殺案。
二十五年前的中山連環姦殺案——死者皆是舞廳或酒店小姐。
她們都是搭計程車失聯後橫死街頭。
「……五十歲兇手江定達，於該案中殺了十名女性，並強姦、勒斃八名女性。案件經過二十幾年才得以真相大白。 對此，我們鄭重的向家屬致歉。」
主播字正腔圓的報導，劉乃楹腦中霎時浮現在公園的無障礙廁所，一名國中年紀的女生被扯下身上的衣物，耳邊響起此彼落的嬉鬧聲、相機的快門聲。
她深吸口氣，眨了眨眼，努力將這些畫面、聲音清除。
電視螢幕上警察局局⻑、分局⻑在螢幕上鞠躬道歉的作秀模樣，劉乃楹不禁覺得反感。
如果她是家屬……絕對無法釋懷。畢竟，失去的家人永遠不會回來……
「……而在這二十幾年大海撈針的搜索，二〇二三年三月，警方透過消失多年又再次出現的證物上的DNA，依鑑識鎖定正在獄中服刑的江定達為重大嫌疑人。
其DNA在兩起案件的證物中被發現，且吻合程度高達99.999%。江定達在二〇一〇年，因殺了妻子的姊姊遭判處無期徒刑。據悉，江定達還是模範囚犯，服刑十三年從未觸犯獄規。」
所有案件皆由江定達一人所為，由於刑事追訴期已過，無法將江定達審判定罪，但警方仍會將兇手移送檢方。
劉乃楹瞥眼因⻑期熬夜，看起來睡眠不足，有小麥色肌膚、五官立體精緻，就算套著制服，但還是能感覺到身體肌肉緊實的師父。
只見他表情凝重地盯著電視，她想上前關心時，如彌勒佛般外貌的所⻑走下樓，見派出所前廳空無一人不禁大聲呵斥，聽到所⻑不同於外表的咆哮聲，大家一哄而散回到各自的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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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乃楹與比她早七、八期進警校，她的搭檔，同時也是她師父的高澤煜，穿著長袖制服，佩戴齊全的裝備，騎警用機車巡邏。
在開鎮派出所，高澤煜是唯一一個不會因她女警身份過度關心或是特別針對的。關於他的傳聞，她也有耳聞。
曾是中山第一分局偵查隊的他，幫⻑官揹黑官被調到派出所。大概是經歷過這樣的事，大家都說他不愛笑。
但和高澤煜搭檔的這段期間，她每次想逗他笑，他都會特別捧場。而也是高澤煜讓她明白，被警界的刻板印象影響的就是她自己。
她曾在聚餐中，從其他同事嘴裡聽到令她不舒服的話，後來她向高澤煜抱怨，女警沒用，那幹嘛還要招募女警時，高澤煜說的話讓她當頭棒喝。
——「當妳穿上警服的瞬間，就沒有分什麼男女啦。根本不用管別人說什麼。難道抓犯人也要分男女再抓？」
——「發生性侵案件時，就是需要女警的時候。還有，妳上次不就抓到詐欺通緝犯也逮捕毒蟲？」
劉乃楹跟高澤煜騎車巡邏繞不知道多久，高澤煜騎的方向逐漸偏離巡邏路線，離開市區朝郊外的河堤步道駛去。劉乃楹雖感到疑惑，但還是跟在他後頭。
高澤煜將車停在河堤步道入口，要劉乃楹陪他一起走。
劉乃楹的家在附近，她和高澤煜休假時，除了健身房以外，還會來河堤步道。但這邊不是河堤步道向東的方向，不是他們平常的跑步路線。
她與高她半顆頭的高澤煜，並肩走在河堤步道。轉了個彎，春天的夕陽灑落在紅色的斜張橋下的河面。
「學⻑，你剛看起來很像心情不好，怎麼了嗎？」
劉乃楹見一旁表情仍是沉重的高澤煜低吟一聲，她便轉移話題，「不過……為什麼要來這？」
「……妳剛剛也有看到新聞吧？就……想要妳陪我來看看……我媽死掉的地方。」
高澤煜的眼眸閃過一絲惆悵。
他成為警察的那天，便把中山連環姦殺案的調查資料調出來看。在他國小的時候，媽媽就被殺了。一直到高中那年，高澤煜才從外婆口中得知此事。
原本是中山第一分局偵查隊的他，替當時的分隊⻑揹黑鍋，因此被調到派出所。無法親手將真兇繩之以法，雖感到不服氣，但也無可奈何。
「中山連環姦殺案，我媽也是受害者之一。她的屍體……就是在這座橋下的草叢被發現的。」他在河旁邊的草叢坐下，出神地望前方。
劉乃楹屏息凝視地聽高澤煜說過去的事，之前高澤煜就曾告訴她一些他的家庭背景。她只知道，他爸爸丟下他跟媽媽離開，媽媽離世後他也跟劉乃楹一樣由外婆養大。
但她沒想到……高澤煜媽媽是被殺的。
關於江定達的案件調查資料，高澤煜看到都會背了。他媽媽是第七位受害者，二十五年前，被假扮成計程車司機的江定達性侵、勒斃，再被他丟棄在橋下的草叢。
曾經的高澤煜，對媽媽只有滿滿的怨恨，當他知道媽媽一聲不響離開的原因後，怨恨逐漸轉為愧疚……
劉乃楹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能輕拍他肩給予他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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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開鎮派出所，劉乃楹繼續接下來必須做的臨櫃報案工作。
她替被愛情、投資、虛擬貨幣詐騙的幾名⺠眾開立案件證明單，下班時間一到，直奔寢室脫下身上的制服，換上深色的短版上衣、雙色拼接牛仔寬褲、白色襯衫外套等下班時間。
早上分局⻑開記者會提到的中山連環姦殺案，傍晚跟高澤煜在河堤步道聊到這起案件時，她不知道為什麼耿耿於懷。
她拿出手機，想找找有沒有什麼新消息，但都是她看過的，下班時間一到她便離開派出所，回到她和外婆住的小套房。
到家後，外婆在電視前看今天鬧得天翻地覆的新聞。
十三歲那年媽媽出車禍意外離世後，劉乃楹由外婆養大。專心看新聞的外婆，不曉得和誰講電話絲毫沒發現她到家。
「……當初叫妳不要跟江定達彼款人做伙，妳有聽嗎？說歹勢有啥用！按呢妳姊仔就會轉來嗎！害妳孫仔嘸媽媽陪伴！歹勢有啥小路用！」外婆用流暢的台語大罵。
每次聽外婆罵人劉乃楹都會笑出來，七十多歲的外婆，身體依然健朗。每天早上都會到河堤步道運動，也會到社區的老人活動中心當志工。
但外婆剛說什麼？
不要跟江定達那種人在一起？她是跟在誰講電話？劉乃楹站在玄關聽下去。
「抾捔！賣擱咔來哭衰啊！恁尪刣阮查某囡仔欸彼工，咱佗斷絕關係啊！恁賣擱來番啊，阮——阿楹，妳……當時轉來欸？」外婆慌張地掛斷電話。
害外甥女沒有媽媽的陪伴……
你老公殺了我女兒的那天，我們就斷絕關係了—— 劉乃楹愣愣地站在原地。
一直以來……她以為車禍逝世的媽媽不是車禍死的……是被妹夫殺的？
而妹夫是二十五年前的連環殺人犯——江定達？
她眼底驀然浮現江定達殺妻子姊姊的那則新聞。
「阿楹，妳、妳……攏聽到啊？」外婆快步走到她面前。
「……媽媽真的是被……江定達殺的？」
外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欲言又止。
劉乃楹從外婆的神情得到答案，下一秒，她丟下哭得撕心裂肺的外婆甩門離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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