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魔法 - 喏，跟著我走吧？

這天，馬格斯一如既往地在尋找賞金目標。

回家的路途遙遠，要走好幾個月，在這過程中他每月都可以接到一次大型的懸賞任務。懸賞有許多種，獵捕稀有動物、追緝罪犯、尋人、尋找失物。他基本上只會接前兩種，因為可以發揮他擅長魔法的特長，收獲也比較高。

今天做的懸賞屬於灰色地帶，追緝人物，生死不拘，沒有官方的印章，應該算是私仇吧？他想。

實際上，這張懸賞單是由該城鎮的最大地下銀行與賭場聯合發放的懸賞單，根本不只是灰色，而是徹底的黑色。只不過這張單子被人買通，才能在公開的招募版上開放。他只是太信任由官方公告版上的內容，故而不知社會凶險，沒有多想。

馬格斯熟練地以「fortigi」強化肉身，在樹幹上穿梭。

根據打聽到的消息，目標到處欠債。

吃飯欠債、住宿欠債、喝酒欠債、賭博欠債，但大家似乎說到他時，似乎都生不了氣。

「真是拿他沒有辦法。」他們這樣說。

目標的面容印在懸賞表上，臉傻裡傻氣的，氣質調兒啷噹，看起來約莫三十五歲，應該很好解決。

最後目擊到的是他準備進入樹林，速度奇快，應當也是巫覡。

「奇怪？」

他看到半個小時前在巨木上轟出的火球痕跡。這是他為了分辨位置而刻意留下的，因為他懷疑自己早就迷路了。留下這樣的痕跡，肯定會被目標察覺，但現在首要目標是活著離開森林，追緝目標他基本已經放棄了。

他放大聽力嘗試尋找城鎮的熱鬧聲，可樹木太多了，有阻隔與反射的效果，造成聲音難以聽見。可就在這時，他聽到後方五十公尺有一個窸窣聲。那不是動物，也不是自然的聲音，是悠閒的踏步聲，看來是人類。

他繼續裝苦惱，四處張望。因為他知道一旦露出馬腳，自己的底細就會暴露，例如來這裡獵捕某人，例如自己的能力，例如勇者與轉生者的身分。他對於偷襲做好萬全的準備。

「少年，迷路了啊？」

他轉身，放下可能會受到偷襲的警戒，但當他看到對方時，心中不免得又出現一點戒備。

對方就是目標。

目標叫做「艾瑞克」，穿著是與他的巫覡袍不同，是古典通風而耐用的旅者裝，臉部特徵則與懸賞令上的畫像一模一樣，傻裡傻氣的。

「是啊，真苦惱。」他說：「你知道路嗎？」

他壓下自己的驚嘆，冷靜地回話。

自從出學院後，他漸漸變得會察言觀色，以及做好表情管理，因為這樣對他來說比較有利。

「大概知道，這一帶很容易迷路，雖然我住這裡，但我大部分時候都是靠直覺與經驗尋路的，哈哈。」艾瑞克害臊地抓著頭說。

「你能帶我出去嗎？」他說。

「可以是可以，但......」

「但？」

「你是外地人吧？外地人怎麼會來到這片森林？」

看來對方起疑了，有點不妙。

「......想要抄捷徑，沒想到迷路了。」他說。

「啊啊，你要去水都啊，難怪會往這個方向。」

「是啊。」這謊說得很成功。

「小心點啊，很多冒險者都是這樣死在這裡的，別這麼貿然。城鎮裡的人沒有提醒你嗎？」

「我進入城鎮後買點生活物資，就離開了，有點趕路。」

「原來如此。」

「那你呢？你為什麼住在這裡？」

「啊～說來好笑，我因為想省旅費，就在這裡造木屋居住了。」

是因為欠錢躲債吧？他想。

「那……你可以帶我離開這裡嗎？」

「等等，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艾瑞克這樣問：「你是......瑪院出來的勇者吧？」

「為什麼這樣問？」

「你身上有大量的瑪納，大量到不像是正常的轉生者，而且，轉生者去水都可以解放記憶。」

「什麼？記憶？」

「記憶，上輩子的記憶。」

「......什麼？」

「你想啊，轉生的定義是什麼？」

「在某任意世界死亡，在這個世界復活或附體。」他背出教科書的內容。

「對嘛！所以，轉生者一定會有上輩子的記憶，只不過還沒解放而已。」對方說：「用教皇的『記憶聖鈴』就可以解放。」

「......為什麼需要解放上輩子的記憶？」

「求知啊！你學魔法不是也需要有一定的求知慾，你應該能懂我的感受吧？」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啦，他想。

「既然不是要解放記憶，那為什麼你要去水都？」對方問。

「......家人在那裡。」

「是嗎？」

「是啊。」

對方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

「既然住在水都，為什麼要特別去瑪院讀書，在水都的海殿也可以讀完書，也可以去王城解放力量啊。」

「因為瑪院的教授比較優秀。」

他說出口就後悔了，因為水都可是號稱魔法之都，學術氛圍與師資都比較好，瑪院只是比較善戰而已。他應該要說「喜歡瑪院的戰鬥氛圍感」的。

「是嗎？」對方說。

「是啊。」

兩人之間出現了一片寂靜，顯然話已聊不下去。

原本友好對話之間的空氣凝固。

「啊啊，煩死了。算了。」艾瑞克抓抓頭煩躁地說。

凝固的空氣忽然被這樣打破。

「我知道你是誰，勇者馬格斯，『當代最強轉生者』嘛。」對方指著他，如此說道：「我知道你是衝著懸賞，來找我的。我也知道你迷路了。真煩，演這種戲真累。」

「……那我們就開打吧！」他露出瑪院常有的好鬥之氣，並釋放瑪納：「sorĉi！」

「哈！」對方笑：「我知道路，而你不知道，我隨時都可以逃走，你有想清楚戰局嗎？」

「我是勇者，你覺得我會跑不過你？」

「是嗎？」艾瑞克釋放出瑪納。

量很明顯比馬格斯的多，而且，他聽得出來，瑪納粒子的磨擦聲比他的還要細緻。這樣的水準很明顯超過了他，也超過他看過的所有人。

「那又如何？魔法比的不是瑪納量，而是戰術和掌握度！」

他釋放「千波玄水」，三道水流環繞在他身邊，超出他自己的預期。

「看到了吧！這才叫實力！」

「啊啊，不行不行，這種程度根本不行。」艾瑞克搖搖頭，說：「號稱『當代最強轉生者』的勇者居然這種水準而已，真是看不下去。真想讓你回爐重造……不然，你當我徒弟如何？」

「要不，我們現在打一場，你贏了，我拜你為師。你輸了，我就要把你送去領賞。」

「是嗎？你做得到嗎？」艾瑞克挑眉。

「是啊，我做得到。」他說，幾發高壓水柱從他身旁灌射而出。

跳過提煉冰柱的詠唱，他早早就低喃「akcelo」累積瞬間加速度，讓水蓄能已久。水柱不像是冰錐會顯形，在這情況下的水反應時間幾乎為零，直指對方的頭上。

「生死不拘」這幾個字寫在懸賞令上，讓他準備大放手腳。

自從出了學院之後，他就沒有機會可以把人「送下去」。沒有「靈魂枷鎖」的限制，人死了就不能復生，就算是勇者，在外面亂殺人，也會被通緝的。或許還會被其他勇者圍剿，因為大概只有勇者等級的人，才能除掉勇者。

可惜的是，兩道水柱險險擦過艾瑞克的臉龐，他的殺招只是側頭就被化解了。

膽子大、反應快，不知道是練出來的還是天生的，他想，該把所有招數用上了。

他開始全力連續投射冰彈，不間斷的火力輸出，同時往前逼近。這是他慣用的戰術，他自己版本的「千波玄水」必須要貼近對手見機使用電魔法「 tondro」，才會有最大效益。

「fortigi。」他聽到了，對方強化肉體，開始閃躲。

「想得美！」

他製造出結構不勻的巨冰，累積瞬間加速度，而後釋放。那巨冰碎裂，其中的冰碎塊以散彈的方式噴射而出。對方閃避不及，翻滾閃躲後中了一發，打擊在腳踝上，很明顯有效。

然而對方隨手一撇，就是一道環形的石牆，幾乎與翻滾同時完成，形成一道漂亮的戰術掩體。

「kuraci！」對方高喊，他聽到了，顯然對方在治癒，於是便大膽邁進。

他放下「千波玄水」，以「fortigi」強化肉體衝了進去。

距離對方的臨時掩體越來越近，他越發興奮，戰鬥慾越來越高漲。

可忽然，他感覺到一絲違和感：對方為什麼要特別喊出來「 kuraci 」？

隨著他這樣想的同時，對方一隻手伸出掩體。

「ŝtono、akcelo！」一顆巨石出現，而後往他的方向炸裂開來。

「完了！」他急忙將還沒有完全散開的「千波玄水」化為冰，形成一道冰牆，阻擋了部分的石塊，但仍有一大部分的打在他身上。

「死老狐狸，陰險。」

居然用他剛剛使用的冰散彈術，變體成石散彈來對付他，他倍感嘲諷。

「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艾瑞克躲在掩體中，揮著手回。

「可惡！」他加固了冰掩體，躲在後頭治癒自己。

在治癒過程中，對方一動也不動。

「喂！不打算偷襲嗎？」他喊。

「怎麼會，像我這樣的人怎麼會做出這般卑劣的事？」對方喊回來。

怎麼不會？吊兒啷噹的死老狐狸，怎麼不會做這樣的事？他想。

「輕視對手，可是對對手的最大汙辱喔！確定不下手？」他喊著問道。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艾瑞克回：「我需要增加點難度。」

「口氣不小。」

「因為有的是底氣。」

「出來吧！我治癒好了。」

對方一出掩體，就看到一顆極大型的火球在他手上凝聚。

「輕視對手，就是汙辱對手。」他喊道：「fajro！」

火球從他手中緩緩飛離，威壓之大，掀起熱浪吹動四周草木，直逼對手的臉面。饒是艾瑞克這般見過各大場面的老巫覡，見到這樣的魔法也不免驚呆。居然單憑「fajro」就可以造出如此大的火球？艾瑞克想，但絲毫不慌。

「sorĉi、ŝtono、fortigi！」艾瑞克伸出手，製造嚴整的石牆。

fortigi？他訝異，怎麼會在這個時機選擇強化肉體？強化了有什麼用處嗎？

他想起自己曾利用fortigi穿過教授火球這回事，直覺性地覺得石牆是煙霧彈，位移到其他地點才是目標，便拉高警覺，察看對手可能會出現在什麼位置。而且，如此倉促建造的石牆，根本無法擋下他全力輸出的火球。

沒想到的是，對方的石牆屹立不搖，只有一點焦痕而已。

「怎麼會？」他訝異道。

「唉，學院又在亂教了。」艾瑞克說。

「什麼……這……到底是？」他落地，陷於困惑中。

「學院是不是教『fortigi』只能強化肉體？」

「你剛剛用『fortigi』強化石牆？」

「對啊。」

「什麼？」

「難道沒有人跟你說『fortigi』可以這樣用嗎？」

「不只學院，就連所有魔法書都沒有這樣寫。」他肯定地說。

「唉，那就代表他們都是三流的。」

他一臉訝異，居然有人說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巫覡權威都是三流的，而且還當場證明，這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

「小夥子，就讓你看看你未來的師父真功夫是什麼。」艾瑞克一改吊兒啷噹，語氣變得沉著，蛻下旅者袍，將其甩在一邊，直直朝他走來。

啊現在是發生什麼事？這是要進「二階段」了嗎？不是只有大型魔族才有「二階段」嗎？怎麼會放棄所有防禦，就這樣走來？他納悶，腦袋裡幾乎響起了BOSS的背景音樂。

他釋放大量瑪納，打算對其施展傷害力最強的火球術。

「fajro、akcelo！」

巨大的火球直奔艾瑞克而去，但對方隨手一揮，火球變消失了。

「什麼？」

他又試了一次，這次火力更強，超越他過去製造的所有火球術。

又是一揮，火球消失了。

但這次他聽到了：「rofaj。」

對方如此喃喃。

這是什麼魔法？他從未聽過這樣的咒語。

他想起對方用「fortigi」強化石牆，他這次也想要如法炮製。

「sorĉi、fajro、akcelo、fortigi！」他強化了火球。

如他所料，火球熾熱程度被放大了好幾倍，朝對方砸去。

「不錯的嘗試，學習力不錯。」仍然，被艾瑞克一手揮掉。

他不免感到錯愕，但隨即就收拾好心態。

既然火魔法行不通，就用其他魔法！他想。

「sorĉi、ŝtono、akcelo！」他喊，一顆顆石彈投射而出。

「noŝto。」艾立克又抬手，看似把眼前的石頭撥掉，實則是將眼前的石頭消除掉，但軀幹上的石頭仍然命中，造成傷害。不過隨即一聲「kuraci」就被治癒。這方法不算是太有效，但仍是眼下最有效的輸出方式，於是他便已接連的石彈火力輸出。

可就算是這樣，對方愣是沒有停下腳步，筆直朝他走來。

「怎麼可能！」他注意到了空中的瑪納量變化，隨著艾瑞克消除石塊，瑪納就變多了，他喊：「『將石頭轉換成瑪納』！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這樣的魔法存在？」

「喔。觀察力可真好。」艾瑞克說。

「剛剛的火也是嗎？」

「你覺得呢？」對方揚起語氣說，一副氣人模樣。

「可惡！可惡！」他繼續加速投彈的頻率。

忽然，砸在對方身上的石塊碎裂成沙，掀起大量煙塵。

這是他想起教授的「石花飛舞」，現學現賣的魔法。

煙塵抵擋了周遭的視界，使艾瑞克看不到他，他卻能藉由人影看到對方。

「啊啊，當然。對，會『千波玄水』的人，當然很容易掌握『石花飛舞』。」

他換了個角度，召喚一顆石塊，持續地累加瞬間加速度。煙霧一散，它就投射了出去，直指對方腦門。

「defendo。」對方低語。

他聽到了，幾乎不敢相信。

這可是結界術。居然有實戰巫覡會，而且還可以在戰鬥中使用。這可是最難的魔法，使用起來極度不穩定，除非有時間可以修正，不然結界結構很容易破碎。這到底是怎麼達成的？他驚嘆。

不知不覺，兩人就這樣走到了面前。

最後一手了，他想。

對方似乎也知道，但顯然不想出手，而是想要用其他方式化解攻擊。

周遭飄散的瑪納量很夠，因為全部都是石頭化出來的瑪納。

他打算直接進行輸出。

「tondro！」他喊，震撼的雷電怒吼而出，炫目的閃光讓人無法直視。

「ŝtono！」一根石柱在兩人中間出現。

那石柱尖銳無比，外表顯得很黑，將雷電徹底吸收，攻勢瞬間消失。

「怎麼會……」

他洩氣的跪在地上。

他忽然覺得四年的學業像是個玩笑，勇者的身分只是頭銜，解放的能力只是玩具……為什麼自己會敵不過一個路邊出現的大叔。

「其實石魔法可以調節金屬含量，剛剛的鐵元素很高，幾乎就是磁石了。可以當避雷針用……」艾瑞克已一個解說員的語氣說道。但見他還是在地上，一蹶不振，就放緩了語氣，改為先前吊兒啷噹的語氣說：「嘛，別沮喪嘛。你只是沒遇到好老師而已。現在，你有個好師父了。喏，別沮喪了。」

他起身，接受了現實，但還沒有整理好心態，在困惑之中喊了聲：「師父？」

「對，師父。以後我會教你更多魔法的。」艾瑞克說，轉身便要去收拾剛剛丟下的袍子。

「喂！」他似乎有點惱羞地說：「你不怕我現在從背後偷襲你嗎？」

「你不會的。」

「為什麼？」

「因為你想要探究魔法，而你必須透過我。而且……」

「而且？」

「有著瑪院生榮譽的你，不會這樣做。」

他想了想，確實如此。

無論自己再怎麼自我中心，他仍然會去兌現自己的承諾，無論是完好的將正裝退給店家，還是將巨款浪費在自己沒用的姑姑身上。無論是自己天生的個性使然，還是他自我認同是「瑪院生」，或者自己的新頭銜「勇者」，都不允許他違背。

「喏，跟著我走吧？」

艾瑞克朝他伸出手，不知不覺間，他就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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