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請為我戴上枷鎖 - 1-16 「回吻」

正午十二時，葛蕾絲酒吧。

叮呤。

冰塊碰撞酒杯，海鴒獨自坐在櫃檯前低頭沉思，卻未抬起手中的氣泡水喝過一口。

長髮掩蓋了她的面孔，其他好奇想要來搭話的酒客們見她一副緘默其口的模樣，自討無趣，不久便灰溜溜地放棄了。

吃了閉門羹的那人回到座位，酒意上頭，一時有些看不過眼。

「誰來酒吧喝水啊？賣得比酒還貴。」

那人的同伴也醉了，重重一拍肩膀，反而調侃起發話者，「誰大中午的來喝酒啊？還是工作天，你説是吧，冤大頭。」

「誰跟你冤大頭了！」

這一喊倒好，將大廳的爵士樂也掩蓋過去，酒保停止擦拭的動作，復古的柔光燈冷冷映向兩人。

裝潢墻隅瞬時安靜下來。

那是槍響一觸即發前的寧靜，直到吧檯叮呤的冰塊碰撞熄滅了某簇尚未擴散的火苗，如墮入冰窟，四周才重歸平淡。

發冷的沙發墊讓酒意都醒了幾分，那人的同伴鬆一口大氣，悄聲道：「可閉嘴吧你，安靜點沒人會將你當啞巴。」

「嘖，隨便你……看，又有人來了。」

嶄新的女用紳士皮鞋徑直走向吧檯位置，在桌上一敲，海鴒終於抬了頭。

「嗨，幾年沒見，你還是西裝不離身啊。」

熟悉的口吻，搭在肩上佈滿槍繭的手，三十六的年華，海鴒確定是那人沒錯。

「胡曉。」

「噢我的天哪，你居然記得我的名字？電話那頭都快被你冷死了。」做作的聲音發起牢騷，一屁股坐在海鴒身旁，西裝袖口將黑色皮箱砸到桌上。

「哎喲！你這酒杯。」像是發現了甚麽好笑的事，她直指海鴒握著特製玻璃杯的手，「真有志趣啊你，來酒吧喝水？這氣泡水的聲響沒點勁兒啊。」

閃爍的金戒指將酒櫃的幻光燈聚攏而來，胡曉見她沒反應，觀望四周，臉凑近了又道：「你還是不喜歡包廂。」

四周再度靜下來，沙發座的客人們不見蹤影，只剩吧檯前的兩人。

「傑克，老樣子，來一杯莫吉托。」

胡曉自顧自地拿出打火機把玩，開開關關，啪嗒啪嗒傳到海鴒耳裡，她又喝一口冷水。

「你可不知道啊，自從你離開後，委員沒幾個月就要打探一次你的消息。還有大胖、阿志狗哥他們——」

清脆的擱杯聲打斷話鋒。「說正事。」

「嗨，還是那麽沒人情味。」有些遺憾地搖搖頭，帶有笑意的眼對上神情冷峻的紅眸，胡曉一臉無奈，「行行行，不跟你寒暄了，你要的貨都在這。」

「先說一下，安眠藥在夾層底端。」打開皮箱卡扣，胡曉掀開絨布，指了指内襯的純黑防震海綿。

「咯，三瓶『回吻』，易溶於水，無味，藥性由薄至烈，結晶的那瓶是濃縮版。」

内陷的三支玻璃瓶逞試管狀，螺旋蓋封口，頎長五指挑起最深色的那瓶仔細端詳，結晶粉末狀，通體剔透，氣泡浮沫封於其中，朦朧扭曲，像是唾液銀絲的皎白反光。

「副作用？」

「沒有這東西，最多第二天睡久一點，頭暈一點……前提是你沒有下手過重。」

海鴒點點頭，拿起最左邊的淺藍色瓶子問道：「這瓶效果怎麽樣？」

「不算太猛，也不至於讓人喪失理智，但比一般的『藥』烈，幾滴下去立竿見影，連健身房的大塊頭都頂不住。」

半透明的純藍液體恬謐澄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少了些許粉色，海鴒想起那對勾人心魂的眼。

「話説你終於打算下手了？」見海鴒罕見地出神，胡曉裝模作樣問起話來。

語畢，話題當事人將藍瓶塞回皮箱内，起身便要離去。

「喂，等等，你這樣就走了？」胡曉一怔，「也真是的，這幾年一個通話都沒有，王畔那孽種又犯了神經，委員都不肯待見……喂！喂！」

兩聲呼喊並沒有引來海鴒的回頭。

胡曉見挽留無望，急忙追著加了一句道：「對了，事成後記得讓我看看你的小情人啊！」

砰！

酒館的門被狠狠砸上，惹來胡曉一陣苦笑。

她沒有變嘛。

不過，那段關係已經回不去了。

「哎。」

望著變了樣的天花板，胡曉頓時有些感慨。

「小姐，您的莫吉托，以及剛剛那位客人的賬單。」

酒保遞來的單據瞬間讓胡曉鐵青了臉。

「啊？」

這水怎麽漲價到四位數了？

***

門不知何時開了。

「下來。」

這是隗羽最不想聽到的聲音。

「下來。」

語氣很冷，隗羽都快不認得她了。

回來了？還是從未離開過房間？

望著書櫃上的隗羽，那雙紅瞳冷冷走近。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海鴒生氣的模樣。

「給我下來。」

手被拽著硬往下拖，失重感只持續分毫就轉為了强硬的鉗制，抱到地面被摁著肩膀撞在墻上，力道大得像是要將她撕裂開來。

推搡之中，海鴒一用力，瘦弱的手腕被死死抓著拉向房門，隗羽痛叫出聲，肩膀被扯得幾乎脫臼。

「別！海鴒我錯了，別這樣！對不起！」

海鴒似乎沒聽見，反而拽住她加快步伐，後面的脚鐐就只能小步地挪，跟不上，一個踉蹌被拖在地上，蹭著磨出血痕。

「啊——」

這次海鴒停了下來，待隗羽顫抖著站起身才繼續邁步，漸漸減緩脚步。隗羽勉强看清了那側臉，竭力抑制的怒火之下，是數不來的模糊黑影，未能進一步細看，海鴒已經別開臉，來到牢房内。

「在這待著。」

熟悉的鎖門聲預示著計劃的徹底破滅，隗羽揉了揉扭傷的脚腕，不安地蜷縮起來。

無處可逃，昏沉陰冷，隗羽想將自己抱緊一些，但右手在剛剛的推搡中受了傷，一動就撕扯地痛。

如同嘴唇結痂的傷口。

再開門已是半小時之後，角落裡縮成一團的少女不敢動，也不敢看，只能聽著脚步聲逐漸靠近。

「我帶了晚餐過來。」

宛若尋常一般，極緻平靜的語氣。

睜眼，隗羽只敢低頭看那雙皮鞋，以及面前的湯碗，裡面甚麽湯料都沒有，渾濁的紫色液體沉澱於底。伸出未受傷的左手，幽暗反光將隗羽整張臉吞沒進去，失去蹤跡。

比起菜餚，這更像是藥湯。

是對她的懲罰嗎？

窗外積起烏雲，為黃昏的霞光蒙上影子。

哆嗦著往上看向那不帶笑的面孔，隗羽綳緊手捧起瓷碗。

若不然，海鴒有另一種方法强迫她。

她不想再受傷。

咕嘟。

與想象中味道不同，藥湯很甜，似乎加了許多糖。

就跟那杯梨汁一樣。

咕嘟。

一飲而盡，隗羽又恢復了蜷縮的姿態。

「我喝完了。」

海鴒從地上拿起湯碗，卻沒有離開。

一條腿伸直了坐於地，另一邊彎起的膝蓋擱了手肘，正托著頭。

就像是……在等待著甚麽。

即便不抬頭去看，隗羽也能察覺那黏膩在身的視綫。

烏雲團聚成了墨黑色，整個房間暗淡無光，將不安分的皮鞋挽於陰影之中。

要下雨了。

湯藥的養分順著胃部擴散到全身。

體内莫名竄起漩渦，隗羽心裡的遲疑驚恐出聲。

頭暈腦脹，膝蓋發顫。

那是無可阻擋的燥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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