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千劍沉入大海 - 章二十五：僵局

他們沿海開了好久的路，直到公路開始漸漸遠離海岸。

小劍找了一處空地停車，兩人下車步行去探勘，本以為這會是場漫長艱苦的過程，但就像上帝也迫不及待想把他們一腳踢進地獄般，他們很快就找到了一座礫石海灘，不僅橡皮艇方便下水、離公路也有段距離，人跡罕至，完全是理想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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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橡皮艇搬到海岸後，天色已經被斜陽染紅了，他們坐在那裡一起欣賞了好一陣子的夕陽，看著紫紅色大海的盡頭最後一線耀眼的金光隨著闇夜升起而縮短，而後隱沒黑暗的海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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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啾！」入夜之後溫差特別明顯，千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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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誰叫妳愛漂亮，硬要穿洋裝。」小劍脫下自己身上的大衣，扔到她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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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理想的喪服。」千噘著小嘴咕噥，披上小劍的外套，「劍先生不會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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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啊。」小劍說著，站起身，「我們來生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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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火？」千疑惑，「我們不是要出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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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早，要等月亮升到最高點。」劍指了指天空，「而且我想最後一次看看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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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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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也幫忙。」她穿上還留有男人餘溫的大衣，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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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把看起來能燒的都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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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經完全暗下，海灘上一片漆黑，小劍把手電筒給了千，自己摸黑尋找能燒的東西，或許人跡罕至也是個因素，這不是一個乾淨的海灘，被海水沖上岸的除了漁網、漂流木之外，還有些破船板和塑膠垃圾，幾個寶特瓶上印著不是日文的文字，不曉得從哪個地方千里漂來。

他們回到原地集合，把找到的可燃物在礫石上堆成一座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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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濕的挑出來，烤乾之後才能燒。」小劍一面藉著手電筒的光整理廢棄物，一面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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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先生很常生火嗎？」千問，從廢棄物中挑出一個濕答答的保麗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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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個燒了很臭，丟旁邊。」小劍指向千手中的保麗龍塊，又繼續道，「以前有很多工作都要野營，特別是那種森林裡、山裡、河邊海邊的工作……不是每個地方都有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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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很想問……劍先生難道是驅魔人？」小千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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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談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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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知道這就是變相承認的意思，但識相沒再追問，眼角餘光偷偷觀察小劍的表情。

他們很快就把廢棄物堆做好簡單的乾濕分類，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那一晚，小劍拿起了一根粗樹枝，用打火機燒燃，並將火源往廢棄物堆中央塞，等待其他物品接著引燃。

海風讓燃燒的狀況不太理想，即便有周圍的廢棄物遮擋，微弱的火光依然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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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火……」想起初次見面時小劍的說法，千喃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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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小劍坐在原地，目光緊盯越來越微弱的火源，「要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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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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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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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先生有遇過火接不過去的時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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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有。」小劍淡淡回答，「一定接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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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是印證了他的話，旁邊有塊木頭先到達了燃點，火就這樣燒起來了。小劍又調整了下廢棄物的擺放位置，讓海風也成為火的盟友。宛如被施了魔法，火勢很快變得穩定，溫暖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海岸。小劍終於坐下，和千對望了一眼，看見火光在彼此眼中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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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千像是先想到了什麼，從背包裡摸索出了信封袋，「這個也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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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劍認出來，那是渡邊要他轉交給千的性愛照片。

他沒有回話，指了指火焰，讓千把照片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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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又看了一眼小劍，而後看向手中的信封，燒日記那晚的回憶又浮現在腦海。那時候，她其實已經寫好了遺書，在樑上掛好了繩圈，害怕日記裡的內容可能會讓父母傷心難過，才想著要提前把證據抹滅，但當看著一頁又一頁的記憶開始熊熊燃燒，她卻忍不住哭了。

她無法形容那時的悲傷，彷彿有一部分的自己在火中死滅。

千咬牙把心一橫，抬手將整個信封袋砸進火堆，登時，火星和灰燼四濺，小劍抬手遮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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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點。」他抱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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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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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沉默了好一陣子，兩個人都靜靜看著火焰，高溫很快就炭化了信封，火勢入侵裡頭的相片和底片，千靜靜地望著，淚水滑落了眼眶，順著臉頰的弧度向下，滲入嘴角。

這樣就結束了。她想。全部都結束了。

那些日子的害怕、恐懼、委屈、怨恨——全部都被熊熊烈火吞噬殆盡，燃燒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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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先生……」她吸了吸鼻子，輕聲問，「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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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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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起身，來到小劍的旁邊，坐下，雙臂環抱膝蓋。

隔著兩層衣物，他們碰到了彼此的肩膀，一種悲傷又諷刺的溫潤感慢慢浸淫了她。她隱瞞了這麼久，不敢告訴父母和任何朋友的痛苦，唯獨被一個連相貌都還不熟悉的外國男人知道了，而這個人既不同情她、也不安慰或鼓勵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陪伴著。

他們是兩個同樣絕望的人，素昧平生，卻成為了死亡之前唯一的依靠。

千慢慢把頭靠過去，倒在男人的肩膀，小劍也沒說什麼，只是任她靜靜依偎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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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其實可以不用跟著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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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小劍平靜地打破沉默。

千抬起頭，神色凝重地看著他，眼眸中有幾分難以置信，但似乎也並不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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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先生，都走到這一步了還想丟下我嗎？」千問，語氣不是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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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很年輕……好吧，這不是理由。」小劍抓抓頭，「我的意思是，給妳找麻煩的人渣已經掛了，照片也燒了，什麼證據都沒了，重新開始應該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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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劍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重新開始？說得簡單。他忍不住發出一聲自嘲的哼笑，自己正是個被流放半個地球之外、能夠重新開始的人，現在竟然擺起了高姿態道德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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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沒說。」他慢慢別開頭，望向遠方黑暗的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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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看著他，神情又緩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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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不完全是因為水浦庄章。」她輕聲道，目光又移回火焰之上，「那個時候的確很痛苦……不能和任何人說、也沒有可以說的對象……要是說了，又被別人說出去怎麼辦……我根本沒辦法信任任何人，也不知道誰已經看過照片，對這個世界真的好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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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小劍點頭，很想說世界的確充滿絕望，但他沒有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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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這個世界會是這樣呢？我明明做了乖孩子……卻要承受這種痛苦，那個人做了那麼可怕的事，卻被大家當成英雄……大家不是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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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麼意思？」小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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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千想了一下，「好人會遇到好事，壞人會得到懲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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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小劍的臉色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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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所以那時候我才發現……這句話原來是假的……」千嘆了口氣，「以為水浦庄章死掉，地獄就結束了，沒想到後面才是真正地獄的開始。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遇上這些，不知道接下來要去哪裡，不知道為什麼這種世界要存在，不知道活著的意義是什麼……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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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有點語塞，小劍看了她一眼，「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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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千的臉色有些蒼白，「我其實……其實……入信過奧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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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姆」這個詞再次出現，小劍想起了字典裡的解釋：鸚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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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信是什麼意思？」他問，有點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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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加入宗教……成為信徒。」千說著，頭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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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宗教？」小劍皺眉，沒想到這年頭連鸚鵡都能成為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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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可、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奧姆其實是那樣的……只是一開始進去，看見信徒都穿一樣的衣服，神情很祥和，覺得很意外……在這種亂七八糟的世界，竟然也有那樣的生活方式……」沒有受到責難，千稍稍鬆了口氣，繼續說下去，「我那時候是真的好累……想著如果有幫助我擺脫痛苦的方式，我什麼都願意嘗試，所以被說服之下，就入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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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我不知道。」小劍撿起手邊被烤乾的一塊木板，往火堆裡丟，喃喃道，「以前政府規定我們不能有信仰，聖誕節也不能去教堂……後來政府垮了，我也看過聖經，覺得寫的東西都很誇張，也沒共鳴，實在不能理解宗教信仰能對人類有什麼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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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很神奇哦，一旦相信了，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千回答，語氣平靜了一些，「道場是二十四小時的，什麼時候都可以去，進去之後就好像……有一種氣場，很安定平和的感覺，只有在那裡的時候我可以正常呼吸，回去的時候也可以吃得下東西。雖然大家都說奧姆有很多問題，可是……那裡還是成為了我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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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劍哼笑了一聲沒有回話，他不想評論千的信仰，但內心仍是想著：鸚鵡竟然也能成為救贖，這世界果然瘋了，簡直是荒謬如舊日月宗的另一種集體幻覺。

然而，千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全身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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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米吉多頓』也是奧姆的人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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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腦袋空白了數秒，望向千。

他記得那個名詞——偏偏就記得那個名詞，那個被神聖秩序掛在嘴邊的單字，現在竟然從少女的口中說出來，一個音節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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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說什麼……？」他聽見自己的嗓音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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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米吉多頓……就是最終戰爭的意思。」沒有注意到小劍的表情，千繼續說下去，「1999年，末日戰爭就會爆發，到時候人類會走向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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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信了鸚鵡就能活下來，是不是？」小劍冷冷地問，臉色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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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師……是這麼說的……」千的聲音越來越小，她感受到了這股突如其來的明顯敵意，害怕地看著小劍，「劍先生……在、在生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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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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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劍僅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笑，抬手摀住了臉。

邪教徒——邪教徒現在就在他的眼前，他必須盡全身力氣才能壓下內心的暴力衝動。誰能想到？誰能想到邪教徒竟然裝出少女孱弱的模樣、裝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從德國到日本一路陰魂不散糾纏他，還糾纏到了死前最後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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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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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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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爆出一聲大吼，千嚇得臉色鐵青。

小劍倏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瞪著少女，不，這一瞬間，千已經不是少女了，甚至在他眼中也不再是一個人，此刻她只是個神智不清又愚蠢醜陋的邪教徒，應當被千刀萬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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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能從小劍的目光察覺危險，千也立刻站起身。

她不明白為什麼上一秒好端端的小劍會突然發怒，那陰晴不定的脾氣簡直像極了水浦庄章，她頓時感到恐懼與生存危機，這讓她立刻抓住身旁的竹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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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我怎麼對付那些邪教徒的嗎？」抽起旁邊一根漂流木，小劍的語氣冰冷，卻帶著歇斯底里的瘋狂，「先砍他們一刀，讓他們痛不欲生倒地，再來砍斷他們的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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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先生……我不是……」千的臉蒼白得毫無血色，「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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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沒能說完，小劍一個箭步衝過去，揮下漂流木，她連布套都沒來得及拔就接招格擋，這一記沉重得她幾乎屈膝。千借力使力一個扭身，反手刺擊，但啪的一聲，竹劍被精準擋下了，明明是又長又重的漂流木，竟被揮舞得行雲流水。

千慌忙退後幾步拉開距離，臉色鐵青，小劍使的完全不是她熟悉的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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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攻擊我……！」千大聲問，忍不住紅了眼眶，「我什麼都沒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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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妳做了什麼的問題……」小劍雙手抓著漂流木一步步朝她走去，雙眼充血，呼吸粗重，「妳是邪教徒——憑這點就夠判妳死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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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的一聲，木枝向前揮，千抽開布套，看準攻擊以竹劍接招，但就連防禦都感到吃力，她必須以另一手按著刀身才能勉強抵擋男人可怕的力道，而憤怒的劍擊一記接著一記，一點喘息的空間也不給予，她根本無暇使出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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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相信了他們的話！我又沒有罪！」千連連退後，大聲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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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敢說妳那邪教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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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們在做那種事！我也是看到新聞才知道的！」千側身躲開一記無法防禦的劈砍，「我沒有傷害……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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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採脇構之姿，一刀上劃突襲，卻被後仰閃開，劍尖僅掃過男人眼前。

這一記反擊成功讓小劍與她拉開距離，兩人相隔數步瞪視，雙方都保持進攻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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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先生……你到底怎麼了……！」千喘著氣，淚水在眼眶打轉，「如果你有認識的人因為毒氣而死……我很遺憾……但那不是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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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想幫自己脫什麼罪？邪教徒。」小劍不以為然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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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冷漠猶如利劍，言語比實體更先刺穿了她。

千緊咬牙根，潸然淚下，才剛以為自己找到了人生最後的依靠，誰想到對方轉身便從菩薩墮成妖魔，若不是她會劍術防身，早就被漂流木亂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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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她非得聽這些羞辱不可？

為什麼她非得遭受這種指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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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剛好收到了宣教傳單，這是罪嗎？正是因為不想傷害任何人，不想自殺怕父母傷心，才用宗教來緩解內心的痛苦，她只是竭盡全力用她的方式繼續做個乖孩子——誰曉得她剛好就加入了一個邪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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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再乖下去了。

此刻，面對發狂的男人，在漆黑的暗夜裡，手中握著劍，她突然清晰地有了這個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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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不乖很久了，讓父母傷心很久了，來到死亡的最後一步——事到如今還要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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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到底有什麼罪！」千舉刀呈上段構之姿，厲聲怒吼，「你也一樣……你也是一樣！用正義的名義、用愛的名義……強迫別人順從你——像你這種人才是真正的人間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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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小劍的意識陷入了半秒的恍惚。

千向前衝來，在三步之外後腳一蹬，彈起，飛身劈斬，回過神的小劍連忙舉劍，棍身在空中劃出一道流暢的圓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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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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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亮的巨響迴盪在夜晚的海灘，很快被潮聲掩去。

漂流木斷了，竹刀裂成兩半，上半截飛了出去，在空中旋轉數圈，落進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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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尚未回過神，洋裝領口被赫然揪住向前扯，半邊胸乳裸露出來，她伸手要遮擋，手腕卻被抓住，拉開。

對視的瞬間，少女的眼中滿是畏怯和恐懼。

小劍瞪著她，呼吸急促，氣急敗壞，他從那雙眼睛裡看見創傷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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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他與她，是受害者與加害者，也是加害者與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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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heiß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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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德語怒咒一聲屎，終於放開了少女，轉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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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遮住胸部，抓緊身上的大衣，彎腰蹲下。小劍聽見她在啜泣，但他不想搭理。憑什麼？他的最後一程竟然和邪教徒走在一起，他才是真正想哭的那個，憑什麼她能裝出受害者的樣子？但越是憤怒，他心裡那個聲音也越清楚——他的每一句攻擊，也都適用於自己。

他忿忿回到營火邊，而千走開了，蹲在數十公尺外的地方，雙手環抱胸前，像極力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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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誰也沒有提出回去，他們已經無路可退了。

月亮漸漸升空，黑暗中只有潮水沖刷礫石的聲音，隨著漲退陣陣回響。邁向死亡的最後一哩路之前——他們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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