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北之北有渭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其長稱焉,其名為鯤。鯤的存在最早被記載於《列子·湯問》,是世人公認的瑞獸。然而如今,它卻以凶惡的形態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且已經被完全得精神污染。黑色惡魔忽現人界。頭一次面對“變種”的地球防衛力量必須用非常規的手段,才能夠……
——《宇宙樹紀事錄》
離正午還有約莫一小時,美國塞班島。
穿著各色泳裝前來這片藍綠色海洋度假的人,擠滿了整個淡黃色沙灘。短褲上印著星條旗的遊客自不用說來自美國本土其他州,其餘你還能遇見偏愛藍白色比基尼的法國人和希臘人,偏愛暗紅的西班牙人和亮紅色的亞洲人。今天的天氣很好,烈日當頭,這些人無論出身,都和事先商量好似的帶著墨鏡忙著往身上塗著防曬霜。
突然不知道是誰,用高亮的聲音喊了句:“嘿!那是什麼?!”
聚眾就是如此,一旦有人惹出了任何不合群的動靜,其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會被吸引過去。他們扭頭朝著喊叫的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後他們放下了防曬乳,放下了雞尾酒杯,放下了毛巾,停下了手上的所有動作,取而代之的是一齊把墨鏡推到了額頭上,只為了能看夠清遠處的那團黑影究竟是什麼。
逐漸,各種語言的愉快交談聲落下,誰都沒注意到沙灘陷入一陣死寂,隨後他們又發出一致的驚嘆。
“上帝啊!”
一頭通體黑色的”鯨魚”浮在海面之上,那種黑色能夠吞噬一切光線而不產生任何反射。所有人都本能的意識到這是一種不詳,更何況這團不詳正以極快的速度朝他們而來。
“鯨魚”登陸了海灘,然後停了下來,這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甚至沒人能夠來得及從鬆軟的地面上爬起來逃跑。它的身軀顯然不能以地球上任何生物來衡量,巨大得像是一整片烏雲掉落在離地幾米的地表。陽光被遮蓋,五彩的沙灘失去了色彩,萬物只剩下黑灰色的暗影。
一位年輕的女性仰著頭,嘴巴大張。她是眾人中第一個作出肢體反應的人。只見她雙手合十,雙膝無力的順勢彎曲跪下,顫抖的雙唇一張一合,念起了禱告詞。但還沒等她說完,“鯨魚”長開了上下顎,將她攔腰截斷,吞下肚子里去。女人的雙腿像是一隻大蝦的兩條觸鬚,被“鯨魚”丟棄在了塞滿“美食”的餐盤里,它不會再去享用。
警報四起,E>N>T美國佛羅里達州支部立刻進入緊急狀態。除開已經在多年前被徹底毀滅的法國巴黎支部以外,其餘14支部也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
中國上海支部的原真守司令官從睡夢中驚醒。他立刻意識到可能發生了什麼,但依舊在心中期盼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儘管這種可能性很小。他利索的翻身下床,從辦公桌前的椅子上抄起外套,一邊往手臂上套著袖管,一邊匆匆走出寢室。
在趕去指揮室的路上,他遇到了已經穿戴整齊的副司令官熊王。
“哪裡?”原真守問道。
“美國塞班島。”
“月穗呢?”
“還在治療室里。”
除此之外兩人沒有再有其他交流。他們快步趕到了指揮室,值班的人員都已經在大屏幕前落座。原真守坐在了中央,開始從下往上系外套的紐扣。熊王在他身邊坐下,比起原真守的狼狽模樣,他腰板挺得很直,衣服連一點褶皺都沒有。
在場所有的人員起身向兩位高官敬禮,原真守點頭示意他們坐下。大屏幕隨機點亮,被分割成了15方小畫面。其中一個畫面漆黑一片,那裡曾是法國巴黎支部司令官佩蒂特的專屬,如今離她戰死已經過去了7年。巴黎支部的修繕工作因為經費的問題進度緩慢。
原真守總算是整理好了儀容,他把放在會議桌上的入耳式同聲翻譯器帶進左耳。畫面中的方格在接下來的十幾秒內被逐一填滿,最後來自美國佛羅里達州支部的畫面被放大蓋住了整個顯示器。
美國支部司令官托馬斯開口說道:“各位,今早美國時間11點04分,塞班島受到了食木蟲襲擊。平民傷亡人數暫時不詳,目前我們的人手在10分鐘前剛趕到事發地,還沒有發生正面的衝突。”
“10分鐘了還沒有交戰?你在幹什麼托馬斯,等著敵人造成更大的傷亡嗎?”印度新德里支部司令官沙曼厲聲質問。
托馬斯搖了搖頭,他的眼睛因大腦短時間內急速的運轉而布滿血絲。“不是這樣的,沙曼。我們不敢輕易動手,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它現在停止了動靜,如果貿然攻擊,無法判斷會帶來什麼後果。”
“停止動靜?什麼意思?食木蟲怎麼可能停下來?”
“現場的監視器已經佈置好了,各位還是自己看吧。”
畫面一轉,無人機從空中拍攝的畫面傳來。從俯視角看去,黑色的“鯨魚”似乎正靜靜地躺在沙灘上享受著陽光浴,寬敞的海灘被其襯托得如同一條黃色的毛巾壓在它的腹部之下,毛巾上“裝飾”著點點血跡和無數的殘肢。
“那是。。。。。。什麼?”沙曼從喉嚨里擠出這個問題,但沒有人回答她。沒有人說話。
離原真守不遠的一名女軍官捂上嘴,痛苦的彎腰忍住從胃里翻騰上來的嘔吐物。坐在她身邊的同事撫著她的後背,也許他也只是找個理由讓自己不用再面對那讓人極度不適的畫面。其他人要麼抱著腦袋,要麼用力得摳著自己的指甲。
原真守臉色鐵青,他按下桌上的一個金屬按鈕,將指揮室的收音麥克風靜音。他對著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的熊王問道:“你怎麼看?”
“從形態來看,的確是食木蟲。”
“你管那東西叫蟲?我們目前為止遇到的蟲再大也只不過5米左右。”
熊王依舊冷冷地盯著屏幕中無人機不斷盤旋帶來的轉動視角畫面。“你有看過求知他MIA(Missing in Action)之前最後的那篇研究報告吧?”
“啊是的,關於變種的那個。”原真守心中一陣絞痛。
熊王點了點頭。“他已經預見了變種的存在,這也符合古書的記載。”
托馬斯切掉了畫面,自己的腦袋重新填滿了顯示器。“我想大家也看夠了,如果你們消化好了,我需要聽聽你們的意見。”
“顯然這是一個食木蟲變種,一種新的敵人。它的出現符合原求知博士的預測。”倫敦支部司令官斯密斯得出了和熊王一樣的結論。
“是的,我也是這麼想的。”托馬斯說道:“但是它的行為和狀態顯然與之前的食木蟲大相徑庭,所以沙曼,我才不敢輕易進攻。”沙曼非常輕微的上下點了點頭,她現在對托馬斯的判斷沒有異議。
“沒有預警嗎?”
“沒有,所有檢測器都沒有事先發出警報。衛星監測也沒有反應,顯然它是突然出現的。”
“我們需要更多的數據來分析,托馬斯。”
“已經在做了,用不了30分鐘,報告會給到各位的。”
“在那之前我們沒有辦法給你有效的建議,或者說現在下的任何判斷都是不負責任的。”
“好吧。我同意。”托馬斯的眼神里透出意料之中的失落。“不過我們不能就這麼乾坐著吧?它隨時可能動起來。”
“竟可能疏散平民,從它的體積來看,我認為你疏散整個島嶼的居民都不為過。”斯密斯提議道。但托馬斯不耐煩的舉起手掌打斷了他,表示這種程度的工作根本不需要他人來提醒自己。
“宇宙樹紀事錄編者怎麼說?”
“我已經先於你們給他報告了事情的情況,目前我還沒有得到回應。”
會議的進展再次陷入僵局。見其他參加會議的成員再也說不出什麼有建設性的建議後,托馬斯轉而開始表達自己的看法。“原,我希望能將月穗派過來。”
原真守將開關撥回啓動的位置,收音麥克風再次打開。“我拒絕。”
“原,你應該明白大概率常規手段是沒法對付這傢伙的吧?月穗很可能是我們唯一能夠指望的戰力了。”
“她還在治療中,精神污染還沒有完全被清理乾淨。”
“她可以在我們這裡繼續治療,我向你保證月穗是我的最終手段,不到萬不得已,我絕對不會讓她冒險出擊。”
原真守沒有馬上回答。托馬斯的請求實際上是十分合理的,月穗並不是獨屬於自己麾下的戰鬥力量,她屬於整個E>N>T。即便月穗是他的女兒,作為父親,他也沒有權力因為私情而不顧大局。他目前能做的只能是實施緩兵之計。
14個支部的所有高官都等著原的回答。
熊王朝事務官拋去了一個眼神。常年共事的兩人自然心領神會其中的含義。事務管立刻不動神色的在電腦上調取了治療室的實時數據,並把它推送到了原真守和熊王面前的終端上。
月穗此刻正在誘導劑的作用下香甜的睡著,纖細柔弱的身軀上布滿了監控用的儀器。精神污染指數處於15%的水平。這個水平的確並不觸及紅線,原真守知道這事瞞不過去,最終不得已說道:“我知道了,我會立刻去評估月穗的狀態。如何合適的話,我會著手處理的。”
托馬斯露出感激的表情,能從原嘴裡得到這句話,以目前的情況來說已經夠了。同是身為孩子父親的他不願意再進一步逼迫原真守當場作出決定和承諾,那樣就太殘忍了。
“第一次會議就到此為止吧,等到進一步的分析到位之後我們再討論。請各位副官保持在線。”
原真守站起身來,拍了拍熊王的肩膀,說道:“接下來辛苦你了。我一會兒回來。”
“你又要去詢問他的意思了嗎?你知道我一向不贊同你這種做法。”
“你知道在這件事上我和你的看法不一樣,熊王。放心,我有自己的判斷。”說完,原真守離開了指揮室。
原真守回到自己的房間,反鎖了房門。他一屁股坐在辦公桌前,從抽屜里取出雪茄來點燃。他猛抽了一口,然後若有所思的朝著空氣中吐著煙圈。“嘿!哈里,你在嗎?”
“我一直在。”房頂的全息投影燈泡應聲亮起,朝房間中央投射出一個人形。消瘦的西方男人實則是虛擬的影像,但他走到原真守凌亂的床前,雙手抱臂坐了下來。床墊自然沒有陷下去。
“你得到消息了吧?”
“是的,編者把情況上傳了,我已經知道了。”
“你怎麼看?”
“你有什麼選擇?擊退它。”
“哼!”原真守又往嘴裡送了一口雪茄,說道:“你個已經死了的人,說得倒是輕巧。”
哈里並沒有覺得受到了冒犯,他輕笑著,試圖去緩解原真守緊繃的神經。他用低沈的嗓音說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雖然活在虛擬的世界里,但是依舊和你一樣有本能的求生意識。真守,如果地球沒了,我也一樣在這個世界活不下去。”
“既然這樣,你看上去倒是冷靜地出奇。”
“我倒是有一些頭緒。”哈里從床上站起來,轉而來到原真守身邊,靠在書桌上。他沒有辦法出手把雪茄從原真守的嘴裡拿走,但他用嚴厲的目光逼迫他掐滅。“這東西會害死你的,真守。我的一個老朋友就死在了沒有節制的焦油攝入上。”
“這種時候還和我談健康嗎?哈里?你認真的嗎?我的長子死在了戰場上,我的女兒現在正躺在治療室里。現在一條從來沒見過的大魚突然出來,幾分鐘里吃掉了幾百號人。而我們現在除了等它在哪裡消化以外,什麼也做不了。我沒有開搶把自己一槍崩了已經很不錯了。”
“健康不代表你能活多久,代表你活的質量怎麼樣。冷靜點真守,我知道你的壓力很大,但是所有人都還在戰鬥,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求知已經犧牲了,希望還在那裡。”
“哼!希望!”原真守將雪茄仍在地上,狠狠地用腳碾碎。
哈里挑著眉毛看著原真守的舉動,一直等到原真守撒完氣,他才開口說道:“清潔人員很容易從地上的殘渣里判斷出你的精神狀態,真守,然後他們會聚在一起通過臆想一些故事來打發時間,但是這些故事對你的身份來說會是致命打擊。”
原真守直勾勾的看著哈里的成像,哈里也毫不客氣的回瞪著他。最後原真守服軟了,他乖乖地把地板收拾乾淨。“你知道嗎,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囉嗦的老頭。”
“畢竟我活了一百三十多歲,你在我眼裡和一個小孩沒什麼區別。”
“是啊。為什麼選我這個小孩來當司令官,熊王明顯比我更合適。”原真守這句話沒有任何諷刺的意思,是出自真心的。
“你身上有特殊的潛質,不要懷疑自己。熊王的確更老成,但他沒有你的果斷。”
“得了吧,還不是因為我父親的關係。”
“你父親比你難搞多了。”
原真守聳聳肩,今天他頭一回和哈里達成了一致的看法。“好吧,說說你的頭緒吧。”
“你父親曾經提到過它。”
“怎麼可能,我看過他寫的宇宙樹紀事錄的所有部分,根本沒有提到什麼鯨魚。”
“作為一個美國人,我對中國文化的理解比你透徹,這一點上真的讓我有種莫名的優越感。”哈里恢復了和藹的微笑神情,說道:“它叫鯤,沒有被記錄在紀事錄里。因為紀事錄只記錄發生過的事情。”
“鯤?”
“是的。”哈里用十分確定的口氣說道。“那是你父親和我剛認識不久之後的事情,他曾經提到過這個生物,當時我並沒有太當回事情。但是看到編者上傳的影像後我立刻意識到那段記憶的重要性。真是多虧了我這顆賽博腦袋,如果是保持著肉身的我,很可能無法這麼清晰鮮明的記起這麼久遠的事情。”
“那我們怎麼擊敗它?盡量不使用月穗出場的前提下。”
哈里忽然一動不動地呆滯在原地。若不是原真守早就知道他有這個習慣,一定會認為全息影像當機了。
“你又開始回憶過去的日子了是嗎?”
“啊,抱歉。我還沒有習慣精准的調取某段記憶的技巧。我和你父親的對話還沒有被完全文本化,因此無法使用關鍵信息進行檢索。眼下能做的事情,就像是在一段電影中截取想要的一兩幀畫面那樣,需要花些功夫。”
“行吧,反正我們還有點時間。”原真守知道哈里喜歡念舊的老毛病。“不如你就從認識我父親那時候開始回憶吧。不過你最好說的生動一些,哈里。我現在真的很困,而且待會兒我要去看看月穗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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