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林逸明此番舉動,乞丐心裡一動,臉露驚異之色,心裡暗暗奇道:“一般的人見到我這傷口,不是嚇得大叫,就是避之不及,這少年卻似乎並不畏懼,還湊近來幫我擦拭膿水,當真邪門。”心裡對林逸明的好感卻不由得增多了幾分。
林逸明雖然出手輕柔,小心翼翼,但還是觸碰到乞丐的傷口,乞丐小腿輕輕抖動幾下,輕哼一聲。林逸明抬頭望了他一眼,站起身,急聲叫道:“你等一下,不要走,等一下啊。”說著也不等乞丐回話,轉身徑直跑向內堂,邊跑便大聲叫道:“爹,爹...”
過了一小會,林逸明便領著林浩然急匆匆地來到後花園,指著依然坐在椅子上的乞丐,叫道:“爹,就是他,腿上傷得可厲害了,你快給他瞧瞧。”
乞丐見到來人,知道是這家的主人,卻既不起身,也不言語,依然大剌剌地坐著不動,冷眼看著林逸明、林浩然父子。
林浩然開設醫館多年,見多了形形式式、古靈精怪的奇人異事,适才聽兒子說過這個乞丐,說他武功如何高深莫測,這時見他裝束奇異,神情倨傲,知道江湖上的高人多有怪癖,行事乖張,也不以為意,蹲下來仔細查看乞丐小腿上的傷口,卻是暗暗心驚,見乞丐小腿傷口觸目驚心,怪異詭譎,散發出來的腥臭中還夾雜著不易察覺的甜香,細看之下,傷口周圍有些地方結著厚厚的痂子,層層疊疊,顯然已經是受傷很久的傷口,傷口中間卻顏色妖豔,肉芽外翻,膿水密佈,微微地往外滲出,絕非一般的刀傷,槍傷,倒像是被什麼毒物咬噬過的傷口。
林浩然眉頭緊鎖,低頭思索,此等傷口實是自己平生所未曾見過、聽過的,雖然詭異,但治起來倒也不太難,難就難在不知被何種毒物所咬噬,毒素難除,即使暫時治癒,日後也會復發,終究難以徹底治癒,時間一長,這腿勢必爛掉,更糟的是,傷口四周有無數條紫黑色的細絲,像蛛網般地向外延伸,顯然毒素已經開始擴散,要是不能及時抑制,不久毒素蔓延到五臟六腑,則大羅神仙也無能為力了。
正當林浩然將隨身攜帶的藥箱擱到桌子上,低頭苦思時,乞丐卻哈哈一笑,哂笑道:“怎麼?沒見過吧,你也不會治吧。”說吧,哈哈大笑,貌似極其得意。
林浩然心裡驚駭,抬頭瞪了乞丐一眼,不禁有點慍怒,又有點驚訝,暗忖:一般患者見醫者不會醫治、束手無策時,都是傷心悲痛、沮喪絕望,這怪人卻似乎開心不已,一副得意非凡的樣子,仿如打了勝仗似的,當真稀奇古怪之極。
林浩然卻如何能知道乞丐的古怪心態?他這傷口已經有好些年了,這些年他走遍大江南北,尋訪過不知多少中西名醫,卻無一人知道他中的是什麼毒,該如何醫治,即便有些高明的醫生、解毒高手給他施藥,也是好了一陣就又復發,如此反反復複,總不見好,他也早對自己的傷絕望了。
前些日子,偶然聽到天津林浩然的名頭,說他是治傷聖手,療傷的藥品如何神妙,如何功效神奇,剛聽說時也並不怎麼在意,後來又聽說他祖上是左宗棠的隨軍醫官,曾隨軍遠赴新疆,治療疑難雜症甚是了得,心裡一動,抱著死馬當做活馬醫的心態,趕到天津找到林家。
乞丐功夫既高,性情倨傲,性格也較為偏激、桀驁,中年時又慘遭巨變,近些年更飽受這傷毒的折磨,性格越發偏激、乖張,明明是來求醫,卻偏不走正門,打算先悄悄摸進林家,看林浩然究竟是如何治傷的,有什麼特殊的門道,當他準備從林家的後花園翻進林家時,卻撞見林逸明正在習練刀法,一看之下,不由得搖頭,忍不住出聲譏諷。
本來就沒抱什麼希望,所以乞丐才神情倨傲,狂妄無禮,這時見號稱療傷聖手的林浩然也不識自己所中何毒,不懂醫治,徹底絕望之餘,不由得放聲大笑,貌似開心極了,卻又有誰知道他內心的絕望與悲涼?
見林浩然低頭沉思,不回答自己的話,那乞丐只道他也和其他大夫一樣,束手無策,眉毛一揚,譏諷道:“我知道你,你叫林浩然,號稱療傷聖手,看來也不過爾爾,與一般庸醫不相上下啊,哈哈。”
聽乞丐話說得甚是無禮,林浩然不禁眉頭一皺,心裡慍怒,冷聲應道:“也不儘然。”
“哦?”乞丐收起二郎腿,身子前傾,雙手趴在桌子上,瞪著林浩然,道:“你是說你能治我這傷嗎?嘿嘿,你不會也想跟我說,讓我截肢吧?哈哈哈。”
林浩然剛才確實有勸他截肢的念頭,卻被乞丐一眼看破,心裡不禁有些尷尬,閉上了嘴,臉上卻露出了訝然的神色。
乞丐走南闖北多年,閱人無數,一看林浩然的臉上的神色,知道他被自己說中,不禁勃然作色,不屑地哼道:“嘿嘿,前年就有一庸醫勸我截肢,被我飛起一腳,踹翻在地。”說著連聲冷笑,站起身,一腳踹倒座椅,頭也不回地往外就走。
林浩然心裡愕然,聽到椅子“啪”的一聲倒地的聲音,腦子裡靈光一閃,想起年輕的時候曾閱讀過先祖的行軍日記,裡面有幾頁專門記載新疆沙漠腹地有一種毒蠍子,極毒無比,以及被這種毒蠍子咬噬過的傷口的情形,似乎與乞丐現在的傷情有點相似,先祖當年窮其一生,也研製不出徹底治好這種毒的方法,但卻提供了幾個治療方案和配藥的配方,只是先祖後來回到中原,找不到相關傷者,無法驗證,也因為中原地區根本就不存在有這種毒蟲,林浩然一生中從沒見過,因而一時想不起來。
這時腦子裡靈光一閃,沖著乞丐的背影,脫口急聲叫道:“也不一定非得截肢,或許我有辦法可以一試。”
乞丐一聽,登時定住,極慢、極慢地轉過身子,目光閃爍,盯著林浩然,一字一頓地問道:“你說什麼?你說你不用截肢也能治好我的傷?”說道最後,聲音竟然微微有些顫抖。
再怎麼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豪俠之士,在絕望之餘,聽到有活下去的可能,也會情不自禁地喜出望外,乞丐的性格再怎麼乖張,也不能例外,當聽到林浩然說有辦法可以一試時,如遭電擊,立即定住了。
林浩然也不賣關子,對乞丐說道:“不瞞你說,敝先祖曾去過新疆,傳下筆記,據記載,新疆有一種罕見的毒蠍子,被它咬過之後的情形與你現在的傷情有點像,留下幾個配方,但沒有試過,不知道管不管用。”
乞丐一聽之下,眼睛陡然一亮,大聲叫道:“不錯,我這傷正是在新疆被毒蟲咬的。”
“這就對了。”林浩然應道:“我也不瞞你,先祖當年在新疆見過此種傷,但當時並不懂如何醫治,後來回到了內地,雖多方研究,留下幾個配方,但也是憑藉多年的經驗,空想出來的,始終沒有試驗過,就是先祖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了。”
聽林浩然一言說中自己所受的傷,乞丐本來心裡已經升騰起一股希望,只道林浩然果然醫術卓絕,又有祖上留下來的藥方,定有醫治自己的方法,哪知道其先祖也沒醫治過這種毒傷,就連配方也只是憑空臆想出來的,不由得心裡一沉,臉上陰晴不定。
林浩然性格恬淡、灑脫,既不勢利,也從不以貌取人,乞丐衣裳破爛,身無分文,他並不在意,但對乞丐倨傲狂妄、目中無人的做派卻甚是不滿,見乞丐臉露猶豫之色,故意激他,冷笑道:“怎麼?不敢試嗎?我看你身上的毒素已經擴散,即將侵入五臟六腑,反正也是命不久長了,大不了就一死,你怕什麼?”
乞丐一聽,登時勃然大怒,呸的一聲,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責道:“我有什麼好怕的?先死後死都是一死,試試便試試,大不了今天就死在這。”
見這乞丐亂吐口水,林浩然眉頭一皺,但見他臉色一端,話說得豪氣干雲,大有大丈夫氣概,心裡也有點佩服,故意揶揄乞丐,微笑道:“放心,今天天色已晚,死不了的,要死也要到明日才死。”說完之後,自己也禁不住心裡莞爾。暗自好笑。
乞丐聞言卻不由得一愣,也不知道林浩然是在調侃自己,還是說真的。
林逸明對乞丐雖說沒有什麼太好的觀感,但見他傷重,不久將不治而亡,心裡對他極為同情,又佩服他功夫了得,起初見父親也不知道如何醫治乞丐的傷,心裡既失落又難過,後來聽父親說有辦法可以試試,心裡又是一喜,但聽父親說的話頗為難聽,又擔心乞丐不高興,拂袖而去,最後聽到乞丐答應留下來治傷,心裡不由大大松了口氣,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林逸明卻哪裡知道林浩然說話難聽是在故意激乞丐,其實他心裡也擔心乞丐脾氣古怪,不敢嘗試。他一生別無所好,一心鑽研醫術,自開館執業以來,不知道醫治了多少疑難雜症、離奇古怪的病症,如今見到生平從所未見的怪病,自然不願輕易放過,正所謂見獵心喜,就是乞丐不求他,他也要千方百計地留下乞丐,好好研究他的毒傷,這時見乞丐肯留下來,心裡也暗自籲了口氣。
就這樣,乞丐留在了林家,在林家住了下來,乞丐的脾氣也當真古怪,對林浩然的治療手段不聞不問,任由林浩然折騰他腿上的毒傷,剛開始林浩然還向他解釋各種藥材的作用,用藥後會有什麼反應,可乞丐卻聽也不聽,只顧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後來,林浩然也賴得和他多說,每日只管埋頭苦思,配製藥材,給他嘗試,卻不允許乞丐繼續喝酒。
乞丐對誰都不理不睬,每天除了讓林浩然治傷之外,不是將自己關在房間裡,就是呆坐在後花園,有時候一坐就是大半天,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也不與林家人一起用餐,更從不挑食,給什麼就吃什麼,有時候一見食物,便風捲殘雲,一掃而空,有時候卻又一整天粒米不進,對誰都不假以辭色,林家上上下下均不喜歡這怪人,對他敬而遠之,只有林逸明,下課後回家,總是陪著乞丐,陪他在花園裡呆坐。
林浩然每天殫精竭智,為乞丐調配藥材,治療毒傷,乞丐也從不道謝,安然受之,林浩然有時心裡也不免有些不爽,向妻子抱怨幾句,倒是林夫人心胸闊達,覺得乞丐既然功夫了得,是身負絕藝的前輩高人,性格總難免有些古怪、乖張,孤傲慣了,不愛怎麼搭理旁人也是常情,見他眉宇之間,深藏憂色,目光常常不經意地流出哀傷的神色,知道他自憐幽獨,傷心人別有懷抱。
或許是女性特有的柔情,或許是林夫人獨有的闊達胸懷、寬容和理解,抑或是乞丐太過孤寂,也需要有人傾訴,乞丐對別人都愛理不理,卻獨獨對林夫人客客氣氣,時間長了,林夫人也慢慢地從乞丐口中,斷斷續續地知道他的一些過往,對他也就更加同情,憐惜,也就更加體諒和照料了。
原來乞丐幼年因緣巧合,得遇名師,習得一身好武藝,藝成之後,隻身出來闖蕩江湖,先是在一鏢局做武師,後結識了一些仁人志士,加入革命黨,光緒末年的時候,中華全國各地,湧現出許許多多的革命黨,其中有些激進的革命黨專以刺殺、暗殺清廷高官重臣為己任,昔年同盟會的汪精衛在一九一零年就與其他幾名熱血的革命同志刺殺清廷的攝政王,舉國震動。
而乞丐卻要比汪精衛還要早得多,仗著自己武功卓絕,憑著一股熱血,糾合一些志同道合的高手,潛入頤和園,直接刺殺慈禧,哪知頤和園警衛何等森嚴,實非乞丐他們初時所能想像。別說刺殺慈禧,便是遠遠見到慈禧也是千難萬難,刺殺失敗之後,被清廷追殺,一路亡命天涯,一直逃到新疆天山南麓的阿圖什,才最終擺脫了清廷的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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