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地 - 第一百三十七章：我要違諾了

飛鳥一鳴，天光微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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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睜開雙眼，望向屋頂的樑柱，眼神有點木然。他昨夜幾乎未曾闔眼，腦中彷彿有萬馬奔騰，整個人陷入半夢半醒的循環。強撐着身子坐起，他端起桌上的早餐，勉強吞咽幾口，味覺似乎已被剝奪，一切淡而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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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虎蹲坐在一旁，舔着手指，將殘留的蛋液一一吮乾，隨口道：「杜英才和方痕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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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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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聽說李龍終於開口，正等着你跟他們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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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聽罷，仍舊慢條斯理地吃着白粥和雞蛋。待碗底見了底，方才緩緩放下筷子，拖着微顫的步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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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才見他過來，道：「魔界果然多間諜，我才一踏到人界，天庭的爪牙就追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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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痕苦笑道：「他們簡直是無微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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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任遙遙捧着名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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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傳說中的名單？」方痕一邊啃着蘋果，一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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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遙遙輕輕點頭，目光若有若無地瞥向劉憐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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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劉憐曦的眼神卻有點恍惚，昨日楚辰英的話言猶在耳。那些未解的疑問再次浮現，如銹蝕的刀鋒，緩慢而鋒利地劃破他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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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他們為甚麼會如此熱切地想知道李龍的話？

他們為甚麼能逃過天兵的追殺？

他們為甚麼會無條件地支持他？

他們，會不會背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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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在心底告誡自己，他們是戰友，不會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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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腦海中，那道陰冷的聲音再次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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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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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一股尖銳的刺痛猛然竄上眼球，彷彿有無形之刃自內剖開視線！耳邊的聲音驀地扭曲、放大，所有人的話語化作嗡嗡作響的嗤笑，彷彿無數人在竊竊私語，討論着該如何算計他、如何出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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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方痕伸手欲取名冊之際，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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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他幾乎是失控地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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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錯愕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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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眼神飄忽，瞳孔微縮，按着心口，隨即「噗」地一聲，吐出一地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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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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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遙遙離他最近，最先扶住他的身子。杜英才和方痕反應極快，立刻上前將他抬至床榻，眾人圍攏過來，神色皆是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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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開！」林寒將所有人驅至門外，手指搭上脈門。房內一時寂靜，只有他調息診脈的聲音迴盪。如此過了一整個午後，房門方才再次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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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緩緩睜開眼，視線中映入眾人關切的神情。他怔了一瞬，才想起自己清晨時昏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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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才道：「現在感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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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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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才惴惴不安地道：「你早上真是嚇壞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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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讓你們擔心了。」他的語氣淡漠，並無多少情緒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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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寒直勾勾地凝視着他的微表情，道：「你自己應該清楚，你的身體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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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然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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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打算何時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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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稍後再說吧。我有點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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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毒？劉憐曦眼底滿是無窮的漆黑與絕望。若大仇未報，縱然身體痊癒，又有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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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解毒。至少現在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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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單憑饕餮之力，他無法獨自走到最後。因此，他來到魔界，為的正是借助更強的力量……不惜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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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面面相覷，最後不約而同地望向任遙遙，希望她能開口相勸。然而，她卻始終沉默，僅是靜靜立於一隅，神色複雜，卻未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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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寒冷笑道：「罷了，既然你自己心裏有數，我也不浪費唇舌了。反正這身體是你的，死活與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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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才、方痕、葉和三人不像林寒那般冷硬，他們仍不死心地在一旁勸說，不厭其煩地想讓他回心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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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不發一語，任由他們說個沒完，他的思緒仍舊沉浸在方才的混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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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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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開始出現幻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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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死，他還有太多事未做，可是……該如何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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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一生……莫一生或許能幫他！

「我有正事要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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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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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怔了怔，這才察覺到屋內只剩下他與任遙遙二人。他側眸望去，她仍站在那裏，神色淡然，唯獨那雙眼睛，映着一絲莫名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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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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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遙遙板着臉道：「你答應過我，會去解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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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垂下眼睫，想起當日的失態，心裏一滯，終是低聲道：「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要違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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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魔界出兵天庭，你可願解毒？」她的語氣無波無瀾，卻在瞬間擲入他的心湖，激起層層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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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你怕父親不肯借兵，故寧願借饕餮之毒助你報仇。」她的語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穩。「可是，為了幾個賤人，毀了自己的身體……真的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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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劉憐曦道：「我苟活至今，所求的，便是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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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並不划算。」任遙遙語氣逐漸放輕，道：「若大戰之時，你卻病倒，豈非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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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不語，她心中焦急，決定換個語氣，蹲下來道：「我保證，我一定能說服父王借兵於你，求你，莫要再自殘了。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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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眸清澈如未被人類玷污的雪山，而他的眼眸則沉郁如九霄之上孤獨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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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體內那顆因為背叛和欺騙而逐漸冰封的心，此時突然在這目光交接中，輕輕地長出裂縫，漸出融化的聲音。他自從五年半前，便封閉了自己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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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前這個女子，一向活得灑脫恣意，初見面時便大膽向他求愛，向來無所顧忌，從不服軟。然而此刻，卻甘願放下公主的尊嚴，蹲伏在他面前，只為了他的性命低聲相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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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會不動容，又怎可不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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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他輕輕伸出手，扶住她的手臂，道：「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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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任遙遙驚喜交加，整個人好像煥然一新，臉上終於出現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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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劉憐曦緩緩起身，道：「對不起，害你擔心了。謝謝你，願意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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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不罵我多管閑事，那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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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保證，不再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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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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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但我不需要你替我去說服魔君。這些事，交給我自己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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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任遙遙不在乎結果如何，只要他願意解毒，便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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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同來到林寒的房間，劉憐曦當着任遙遙的面，向林寒鞠躬道歉，表明自今日起，便會遵從指示，乖乖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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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寒聞言，卻連頭都未抬，僅道：「道歉倒也不必。反正老夫從來不受人尊重，多你一個，也沒甚麼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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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訕訕道：「是我愚昧，才會對大夫出言不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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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寒仍在氣頭上，道：「橫豎我也沒別的事，自然會治你，你就不必在我這裏賣乖。」頓了頓，又嫌棄地揮了揮手，道：「藥還要煎呢，爾等莫要擋着本夫做事，速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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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任遙遙倒是比劉憐曦更快開口：「是是是，我們這就滾，不打擾神醫煎藥。」語畢，她拖着劉憐曦即刻下樓，逃回大廳。剛巧見神虎路過，她便順勢喊道：「二虎，待林大夫煎好藥，你幫我們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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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虎雙眼一亮，立刻湊上前來：「煎甚麼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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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杜英才、方痕等人皆停下動作，反應與神虎如出一轍。任遙遙笑瞇瞇地朝劉憐曦一指道：「他的。」神虎驚道：「你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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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憐曦點頭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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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還為此事愁眉不展的杜英才，此刻瞬間喜形於色道：「實在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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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遙遙促狹一笑道：「二虎，這次你可得好好幫我們把藥端來。」神虎抱怨道：「苦差事就只懂推給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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