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紗：雙人舞 - 情迷穆赫蘭（一）

是臺階有問題還是我的高跟鞋有問題？

狼狽跌落滑得跟冰塊一樣的樓梯，我攀著牆壁站起，發現自己這一摔把腳踝扭傷了，當即低聲咒罵幾句髒話。

不過倒也不要緊，既然沒有要繼續跳舞了，這種傷還不至於要我的命，而且以後只會更多。

今天是幾號來著？

8月13號？11號？還是15號？

我記得繆思獎是8月6號辦的，原來已經過了一年了啊。

我連自己的十八歲生日過了都不知道。

休息室門口這條樓梯接著一樓洗手間，我經過的時候，聽到廁所裏傳來陣陣嘔吐聲。

酒，我還需要更多酒，我得越過舞池才到得了另一邊的吧台。

這兒是佛桑1015，索瑪區［註1］最大的夜店，光是主舞池就得來四百多人才填得滿它，現在播放的是Ellie Goulding 的 Midnight Dreams低音變奏版。

舞池週邊有座位區，橘紅圓弧皮革沙發圍著發出黃色螢光，像半剖的雞蛋的矮桌。

吧台離DJ臺很近，今晚有兩個唱片騎師，看起來都是韓國或日本人，幾乎整個耳朵都打滿了耳洞，其中一個打了左側的眉釘。

我在夏天剪了短髮，上個月剛把它燙捲，現在我想我可以考慮再打個眉釘，然後加穿一副耳洞。

舞池裡不少人都穿著夜光T恤，現在不流行穿絲襪，年輕人喜歡穿得像撿垃圾的流浪漢來跳舞，更瘋狂一點，男生會留長髮，女生會剃平頭。

地上散佈著吃剩丟掉的棒棒糖塑膠棒，想好好跳舞的人根本不會穿高跟鞋，有的人甚至打赤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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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兩瓶香檳和一瓶白葡萄酒，然後叫服務生幫我拿到座位區，謝謝。」

「他要怎麼知道妳坐在哪裡？」

「我會坐在那裡抽煙。」

電子錢包的三百七十美元就這麼飛了，看來我過了冬天後就必須去找工作，不然就是得靠幻異騙吃騙喝。

我挑了一個沒有別人坐的沙發，隔壁桌的男女正忘情地摟摟抱抱著，我撇過頭，背靠軟枕，點開手機下起西洋棋來。

當我沉思於如何反轉陷入膠著的戰局時，服務生提著一個盛滿冰塊的冰桶走來，放在我面前的桌上，冰塊發出脆爽的撞擊聲。

「謝謝。」

我頭也不抬地說道，伸手拿起一瓶香檳，轉開瓶蓋，當我正要喝一口時，有一隻手伸來抓住了我的酒瓶。

「妳現在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綁著俐落黑馬尾的女服務生坐到了我旁邊，直勾勾地盯著我，堅定的口氣好像是在提醒，我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我手指捲了幾下右臉頰的髮尾，然後鬆開，強硬地把酒瓶搶回來，冷淡地問道：「海絲？」

「妳不管是換幾家夜店，我還是找得到妳。」

我繼續抽我的煙，將煙霧吐向昏暗的空氣，看著煙霧緩慢地消散，融入冷酷的藍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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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光轉向舞池，一位女孩甩動著染成銀色的長髮，眼神中閃爍著一種不屬於這世界的超脫，像是月光灑在湖面上，清澈卻又飄忽不定。

她身旁的男孩緊握她的手，似乎現實與夢境的分野就在他們緊握的手中消失殆盡。

一個穿著破爛牛仔褲的男子，臉上畫著鮮豔的螢光塗鴉，手臂在空中狂放地揮舞，腳步快速而凌亂，彷彿要把整個世界踩在腳下。

靠近DJ台的地方聚著一群年輕男女，笑聲如銀鈴般響亮，在音樂的縫隙中迴盪，眼神透露他們渴望著某種比生命更珍貴的東西。

穿著夜光T恤的年輕人圍成一圈，互相推擠，有人忽然跳上了旁邊的桌子，高舉雙臂大喊著，像在宣布這迷醉之夜即是他們生命中某個永恆瞬間。

「這樣過活對妳一點好處也沒有，更何況妳還有應盡的職責。」

海絲不依不撓地繼續說服我離開這裡。

「我根本一點也不想知道什麼對我是好的，什麼是不好的。而且我也不是完全沒在做事。」

我把煙吐在她臉上。

舞池的LED搖頭燈下，我是神秘的紫羅蘭，也是冷豔的藍薔薇，一會兒又是明媚的紅玫瑰，然後再變作熟成不久的橄欖，而激光燈正在我裸露的鎖骨上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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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夫羅文現在沒有辦法幫我抵禦烏鴉，唯一有用的就是喝酒，妳口中糟糕的生活方式已經保護我九個多月了，我沒有被烏鴉魘化，依然保有自己的靈魂。」

手上的香檳已只剩空瓶，我接著開了甜白酒繼續喝。

「現在沒有人可以奪走我的靈魂，以後也沒有。」

我轉過頭，對著海絲斬釘截鐵地宣稱。

「但妳目前的首要任務，應該是要代替其他被抓走的異能者和烏鴉的傀儡軍隊戰鬥，而不是躲在這裡逃避現實。」

我發現我必須再抽一支煙才能壓下心中對海絲的不悅。

「一年前的我十分積極地嘗試擊潰烏鴉，制定了各種冒險的計畫，但後來我們得到了什麼？不要說只是一場空，壓根就是變得比珍珠出現以前還要慘。紅鑽一開始就說的沒錯，我只要努力防止自己拖大家後腿就很夠了。」

我把棋盤上的馬退回主教的斜前方，有時候，防守也是一種進攻，雖然走這一步的時候看起來很像孬種。

「琴，妳認真聽我說。」

海絲挨近我，伸手把我的臉轉過來朝向她。

「妳骨子裏是個非常無情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冷血。妳狡詐，自私，不喜歡正視錯誤，莽撞又自大。」

我挑眉，猜不透她想說的重點。

「然而，妳也冰雪聰明，有毅力，勇敢，心思敏銳，思考縝密而行動果決，在必要的時候善良，有時甚至會拚了命去做妳認為該做的事。」

她的聲音輕柔起來：「我們現在非常需要這樣的妳，我說過，珍珠不需要是完美的天使。」

「妳說完了嗎？」

我已經沒有耐心聽進她任何話了，之前她每次來都是被我趕走，這次也不例外。

我抓住她的手把她強拉到吧台前，告訴酒保，他們的服務生試圖偷竊我身上的值錢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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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座位區，我繼續喝完剩下的酒，抽出煙盒裡最後一根香煙。

手肘撐在沙發椅背上，仰面直望天花板，鏡面裡回望我的那個女人眼神迷濛，面色慘白，荊棘叢似的假睫毛，眼影是酒紅色的，烈焰紅唇泛著一層金光。

她是一片隨時都可能散去的霧氣，是某人遺忘的夢裡戲份不多的配角。

低頭，我接著處理棋盤上中局的後半部分。

有時候，格里芬會讓我很困惑，差不多就跟我思考怎麼下才能在殘局佔有優勢時一樣困惑。

我困惑的不是他到底是不是烏鴉，而是他對我說過的話。

這世上下場最慘的，是有過人的才華卻無權無勢的人。

真的是這樣嗎？

好像我帶著天賦出生是一種罪，而那些有錢有權的人都是來幫助我贖罪的聖人，只要我乖乖任他們擺佈。

格里芬與我之間的拉拉扯扯其實跟性無關，甚至無關他是誰而我是誰。

唯一有關的，就是社會的遊戲機制背後那些承載著一切規則的程式碼。

而我想不通，也看不透它們。

不過，說到底，為什麼才十八歲的我要去思考這些？

我已經厭倦了思考，我實在是不想去管怎麼做是對的，而什麼又是錯的了。

現在，我只願意隨著感覺走，比如現在我非常樂意站起來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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