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紗：雙人舞 - 美即醜惡，醜即美（二）

舊金山的夜晚是一條緩緩流淌的河，燈光與陰影交織，映照出城市狂躁的脈搏，既迷離又狡黠，我穿越這片霓虹河流，走向那燈火闌珊處。

招牌閃爍著迷幻的藍紫光芒，勾勒出我緊身皮衣的輪廓，紅唇猶如燃燒的燭火，在夜風中微微顫抖。

咖啡色的緊身皮衣將我包裹，短裙僅及大腿，黑色網襪與高跟鞋讓我宛如夢魘中的魅影。

推開夜店沉重的大門，眼前的世界瞬間變得模糊卻又鮮豔，濃烈的香水與酒精味迎面撲來。

昏暗的燈光在四周流轉，牆壁上覆滿了螢光塗鴉，高分貝的電子音樂震撼著每一個人的心臟。

我走到吧台前，調酒師露出一絲職業性的微笑。

我隨意點了一杯酒，冰冷的觸感讓我微微清醒。

坐在高腳凳上，我環顧四周，目光掠過舞池中隨音樂狂舞的男女，藍、紅或綠的光束在他們身上滑過，每個動作都充滿了原始的力量與欲望，彷彿一場無休止的失樂園狂歡。

我默默啜飲著手中的酒，沒有與任何人攀談，只是靜靜觀察，感受著這一切，人們的低語被音樂掩蓋，成為模糊的背景。

偶時男人靠近試圖搭訕，但我冰冷的眼神讓他們知難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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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在血液中蔓延及全身，我站起來，走向舞池。

每一步都像是在迷霧中穿行，燈光在我身邊閃爍，音樂的節奏在耳邊轟鳴，周圍的一切既模糊又真實。

我漫不經心地地隨樂擺動，與周圍的人保持距離，在這裡，有人跳舞是為了放縱；有人是為了招蜂引蝶；有人是為了快樂。

至於我，我不能放縱，不想招蜂引蝶，也無法快樂，跳舞僅僅是為了確認自己還活著。

直至體內的酒精燃燒耗盡，舞池變得越來越擁擠，我才抽身離開這團群魔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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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移動，腳步不穩地穿過人群，光線在我視線裡模糊成了色彩的碎片，腳下的地板如波浪般起伏，酒客們的肩膀是潛伏於其中的暗礁，我跌跌撞撞地走出門口。

指尖探入皮衣口袋，掏出香煙盒與打火機，火花迸現的剎那，我感覺得到這渺小的一撮火苗正妄想照亮整片黑夜。

深吸一口，接著徐徐吐出，煙霧在嘴唇間氤氳，淡淡的苦味和微妙的刺痛感瞬間在喉嚨間蔓延。

海絲曾經來夜店找過我，她叫我別這樣再繼續擺爛下去了，還說我已經不像個人了。

我每次跳舞的夜店都不同家，她來幾次我就趕走她幾次，我沒有打算就這樣永遠擺爛下去，我只是很努力在避免自己被烏鴉魘化，我也許不是人，但起碼也不是個殘暴的怪物。

這裡離我租的公寓很遠，我不想走回去，計程車又很貴，按照慣例打電話給一個人讓他載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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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勒，他是唯一曉得我異能者身份，也是唯一知道我現在活成什麼鬼樣子的人。

搭他的順風車我一點都不會不好意思，因為我救過他的命，而我一開始就跟他說了，我不是人們想的那種英雄，不會平白無故做出沒有回報的善舉。

抽了三根煙之後，總算看到街道另一頭那台灰色的福特車頭燈往我掃過來。

我清楚自己看起來很糟糕，起碼跟泰勒的表情一樣糟糕。

在車上的時候，我們什麼話都沒說，而就算是單純交易來往的乘客與司機，也不至於把氣氛搞得這麼難以下嚥。

「妳自己說，到底要這樣下去到什麼時候？」

他把車停在我家附近的公園時，終於憋不住了，一手大力拍在方向盤上。

「不知道。」

我的聲音因為酒精和煙草而變得沙啞。

他沉默了片刻，我只聽到他的手指摩擦衣料的聲音。

「妳不能這樣一直逃避現實！試著生活得正常點，否則妳會毀了自己的！」

我冷冷地看著他。

「泰勒，永遠不要以為我是自願酗酒，自願這樣過活的。」

我踏出車外，大力甩上車門，沒有回頭看泰勒，只是拖著蹣跚的腳步走進公寓昏暗的樓道，感覺自己不過是個失去靈魂的空殼，針織外套一點一點地滑落我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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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我踢掉高跟鞋，隨手將外套扔在地上。

靠在窗邊，我望著遠處的燈火與霧氣交織，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被遺忘在角落的影子。

忽然，窗外一陣猛促的煞車聲直接點燃我體內殘存的酒精。

泰勒！早跟他說過不要干涉我太多，他以為自己是誰啊？救世主嗎？

很快，我就聽到了電梯起降的聲音，接著是一陣朝我房間接近的腳步聲。

他的腳步聲離我越來越近，終於，沉重的敲門聲和尖銳的門鈴聲在我耳邊同時大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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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妳在嗎？開門！是我啊，菲力克斯！」

熟悉的聲音在遙遠的彼端響起，我愣在原地，內心慌亂不已。

「琴？甜檸檬？琴•埃樂蒂•勒費夫！我知道妳在家！開門好嗎？」

他的敲門聲很大，門被拍得震天價響。

「我不知道妳最近都遇到了什麼事情，但至少相信我這一次，我可以幫妳！」

我要……開門嗎？晾著他在外面被狗仔偷拍也不好……

我可以開門讓他進來……我可以對他說出我所有的困難，然後我就不會這麼痛苦，痛苦到不能停止酗酒……

我的手伸向門把，把額頭靠在門上，感受強那烈的震動。

回去吧，菲菲。

彷彿聽到我的心聲，敲門聲戛然而止。

如果讓憂傷給另外一個人分擔，世上就會多個憂傷的人，菲力克斯是我見過最樂觀的人了，我不能害他。

然而，我並未聽到離開的腳步聲，反而聽見了窸窣的聲響，片刻後，一張紙條從門縫塞了進來。

隔著門，我似乎聽到他長歎一聲。

直到確定他離開，我才撿起那張紙條，上面寫著：

甜檸檬，無論妳遇到什麼困難，我都希望妳不要只讓自己一個人去面對，記得來找我。

底下則有他親手寫的一串住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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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紙條折起，塞進化妝桌的抽屜。

伸手從架上拿下一瓶威士忌，仰頭猛灌一口，喝至見底的時候，我倏地將它砸向化妝台的鏡子。

玻璃在一聲脆響中碎裂，無數的鏡片四散，我僵住了，鏡中那張扭曲的臉孔變得更加陌生。

每一片破裂的鏡面都映出不同角度的我，金髮在破碎的邊緣上猶如鋒利的金屬絲，刺痛了我的視線。

威士忌瓶滾動幾圈後停在了牆角，化妝台上的化妝品零亂地散落，像是我破碎的生活，一片狼藉。

我也碎了，鏡子裡的我好醜。

不，一點都不醜，我是舞伶冰雕，無論是融化還是碎成一地，都依舊美麗。

我抓起口紅和眉筆，對著鏡子描畫起來，鏡中的人笑了起來，拿起粉餅拍起略微燥紅的面頰。

我打開Spotify 播放Lana Del Ray的Ride，將聲音開到最大，又從冰箱拿了罐啤酒，嘴裏叼著一隻煙，跟著音樂的節奏轉圈跳舞，一邊大笑。

我可以破碎，我可以崩潰，反正始終一樣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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