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作者。
今天我想討論一個問題﹕「隨機性」本身是否即為惡。
若不,「隨機性」又何以會生成這樣一齣悲劇?
讓我們回望這一切是從哪裡開始。菁菁的死是源於革命軍與帝國軍的衝突,衝突是源於 Leon 的恨,Leon 的恨是源於佐哈比・何殺死了他的父母。「隨機性」可不可以令佐哈比・何不要殺死 Leon 的父母?可惜,這並不可能,因為這是佐哈比自身的意志,「隨機性」無法左右。
可是,他的謀殺計畫執行得那麼順利,難道「隨機性」就不可以弄出一些甚麼意外,破壞他的陰謀?
倘若他的暗殺計畫不成功,聖教就不會被收歸帝國。特拉岡城會仍然獨立,與聖教與帝國根本無半點關係的阿衛的無辜妻兒,就不會被殺。而就算佐哈比的暗殺計畫成功,聖城終究還是被帝國吞拼,阿衛的妻兒也不是非死不可。屠村時衛就因為不在現場而躲過一劫。為甚麼「隨機性」要救阿衛,卻不救他的妻兒,而要任由他們留在村裡,被軍警殺害?
就算說「隨機性」沒有義務拯救 Ruth 和她的兒子,那 Hartney 太太呢?她不是沒有得到「隨機性」拯救,而是被「隨機性」直接害死。在春花落商場爆炸的時候,她完全沒有必要出現身在現場。她在不在那裡購物,根本就和故事主線無關。
或許你會說,正正就是因為 Hartney 太太和 Ruth 與 Wyeth 跟故事主線無太大關係,他們才可以被「隨機性」殺死。你說這些人欠缺必須要生存的理由。那好,我們看看 Hara。這位憑藉一股傻氣創立了「麻雀」的大漢,曾跨下海口要拯救每一個人的生命。他有足夠的生存理由了吧?而事實證明,意志,是不防彈的。面對主宰一切的隨機性,有沒有意志的人都一樣會死。如果麻雀攻入引路人基地的時候莎莉不是恰好與 Leon 閒聊,她就不會知道 Leon 出事,就不會趕去營救,向 Hara 扣扳機。Hara 與麻雀在故事主線中本來應該發揮左右戰局的作用,但不幸地,就結果而言,他們的影響甚微。
阿衛也是徒勞。直至最後他都對 Leon 忠心耿耿,然而這無法改變他只是作出了無謂犧牲的事實。他是那麼希望 Leon 與菁菁能夠在一起,幾乎可以說是希望這兩個年輕人能夠繼承他和他死去的妻子未了的情緣,然而冷酷無情的隨機性竟安排一名帝國軍士兵一時忘記公主的名字,令這士兵在見到阿衛一邊喊叫著「菁菁受傷了」一邊往他奔去的時候,以機槍將阿衛射死。直到死前,阿衛還是緊緊裹住那其實早已斷了呼吸的少女。
菁菁。我們的女主角。這女孩對人性本善有著近乎固執的信心,而且十分勇敢,對 Leon 愛得義無反顧地,為更美麗的社會也可謂奮不顧身。如果菁菁能活久一點,我覺得她真的有可能拯救帝國,改寫整個故事。誰知她竟然會被自己所愛的人槍殺?為甚麼那子彈就是要剛剛好射中她?因為隨機性。因為這是一個由骰子書寫的故事,我們只能看著它依循布朗運動那樣的軌跡前進。隨機的任性連上帝也自愧不如。
而若你問,任性的隨機性為甚麼就只會殺人而不會救人,那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它有救人。教務長 Father Hartney 沒有死。Leon 確實以為他死了,但他沒有。軍警血洗聖堂那天,這位將近七十歲的老人是被扣上手銬,丟入牢獄。帝國逼他公開指責聖教會從事反帝勾當,而他拒絕。在 Leon 策劃起義的時候, 這名老人歷經了他七十年人生中最為痛苦的日子。心理上,他要面對妻子的死和乾親的背叛;而肉體則遭受帝國虐待。每日他只能吃兩片麵包,寒冷的夜沒有半張毛毯可蓋,睡覺也不可以關燈,每隔三兩小時就要被叫醒問話。
這樣的折磨可以讓任何最堅強的人崩潰。然而教務長卻撐過去了。是隨機性讓他撐過去的,但他那堅守一輩子、或者說一輩子堅守著他的聖教教義也有很大關係。教義說一切自有神的安排,他就信神有安排;教義說生命是屬於神的,不可自行了結,他就不自行了結;那一切艱苦,教義說是試煉,他就面對。苦難反而更加堅定了他的信仰。於是,因為信仰說不應有恨,回想自己如何對待 Leon,他竟然後悔了,後悔自己被妻子的死蒙閉雙眼,後悔自己不信 Leon 的話。「我又有甚麼證據證明妻子的死確實因 Leon 而起?」他問自己。他想,如果能有機會出獄,他要再找 Leon 好好談。
半年後,隨機性令教務長在一次拷問中被獄卒打斷了腿。如果能夠及時治療也許能夠復元,可是誰會給他甚麼治療,Father Hartney 從此就成為一個殘廢者。獄卒為方便將他移送去審問室,給他弄來一張生鏽的輪椅。他只能依靠這張輪椅自行活動,沒有人會幫助他。如果他在吃飯、上廁所或爬上床時不慎跌倒在地,那就得一直躺在地上,直到下次拷問時有人將他抬返輪椅上。因此有時 Father Hartney 也會期待拷問到來,畢竟一直躺在地上也不是辦法。
一次骰子擲出的好點數為 Father Hartney 帶來好運。特拉岡被革命軍佔領時,他待的牢獄被破,關押的政治犯全部獲救。沒有人知道 Father Hartney 身在其中,因為大家都以為他死了,而受盡嚴苛虐待的他也早已被摧殘到面容難辨。儘管如此,離開監獄的時候 Father Hartney 的理智依然澄澈得尤如盤古初開的溪流。他的心裡面只有一件事﹕找 Leon,跟他對話,再一次問他,Mrs. Hartney 的死和他有沒有關係。聽他解釋,然後相信。
詎料一開始重新接觸這個世界,這念頭便又動搖。因為他在獄中想像的 Leon 一直是個徹頭徹尾的受害者。他的諒解,他的憐愛,都是給一個正在被軍警追殺而不得不躲在甚麼地方惶惶不可終日的可憐蟲,而不是某個穿上軍服、已經自稱革命軍總司令的陌生人。無論 Leon 是不是殺害 Mrs. Hartney 的兇手,既然他已掌軍,導致千計、萬計人喪生便只能是鐵一般的事實。一個殺人如麻的教宗,教義上該如何理解?這問題連《聖經》都無解。就算見到 Leon,還問他有沒有殺死 Mrs. Hartney 又有沒有意義?Father Hartney 猶疑了。他只能在馬路邊、天橋下、流浪漢的臨時宿舍,一邊猶疑下去一邊過著寒磣而漂泊的日子,直至骰子再次操弄他的命運。
誰知道呢?也許某輛剛好駛過的汽車爆胎,失控,然後,砰!就這樣把瑟縮在路邊的他撞死。如果這就是 Father Hartney 的結局,也許他在死前一刻回頭看,會向隨機性抱怨說還不如早早安排他在監獄被折磨死。
可是,也可能沒有甚麼汽車爆胎。在一張卡牌翻開之前任何人都不會知道牌面是甚麼。這就是隨機性。而儘管我們明知隨機性主宰一切,明知骰子只要轉動半分就可以令一切有形與無形的事物瞬間灰飛煙滅,我們還是會掙扎求存。人生就是一場豪賭,就算無從控制輸贏我們都只能夠活下去。
那麼,故事呢?如果作者無從控制人物的命運,連人物自身的行動是否具意義都無法肯定,故事還有講下去的意義嗎?
旦願我的孩子能告訴我最後的答案……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vmbLGP6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