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全門派系列-鬼誌 - 唐家堡軼聞

夜半機甲人哀啼

傳聞於唐家堡各堂弟子間竄流，內容為近月夜深時，巡守的唐門弟子都會見聞到異象，本是機械的守衛竟會發出人語般悲鳴，並從鐵甲縫隙孔鞘內滲出鮮血，若與之對上眼，它便會朝活人奔來——

「臻兒，故事說完了？」

唐湘雙手環胸坐在椅中，淺笑望向還滔滔不絕的莊臻溫和開口：「即使鬼月將至，這些空穴來風之事還是少聽些。」說完準備動手修繕今日的機械。

「才不是空穴來風呢！師傅！」

莊臻從坐位上跳起反駁，隨後拉椅子蹭到唐湘身側，邊想看他調整最新的千機座台，邊繼續講述自他人那聽見的消息：「沈霍師叔和嚴灼桃師叔都親眼看到了啊！他們說真的很嚇人耶！」

徒弟之語使唐湘微笑搖頭，僅是攤開千機座台的設計圖稿，沉思半晌後又拿出另卷看似老舊的圖紙放在莊臻面前，讓少女不解回望師傅。

「打開看看。」唐湘示意。

莊臻小心翼翼拆開綁帶，以為師傅又拿什麼可怕的文本給自己，定睛看發現原來不過是機甲人的設計圖後本鬆口氣，卻很快發現哪裡不對勁。

那機甲人旁照理應畫出各部位的零件樣貌、齒輪比例等標示，未料竟畫著唐氏弟子，而其身體部位都以線連結到機甲人相對應之位。

等等——

這時唐湘似乎突發了興致，將旋緊幾個栓的千機台推開，單手撐在桌面歪頭勾起嘴角。

「為師跟妳說另個故事好了。」

說完，他目光與徒弟交會，並伸出手指點在機甲圖像上頭徐徐道來。

「四年前，有個唐氏師兄——也就是妳師伯，同時也是妳現在所看謄寫這份手稿之人，他對於當時機甲人的狀況很不滿意，並認為最完美的機械正是人體，便進行了一個過去機械師們從未有想過的嘗試。」

男人雲淡風輕的口吻聽得莊臻心驚膽戰，想阻止師傅講下去，卻仍然敗給好奇心，眼神不自覺跟著唐湘的指尖遊走。

「他將因任務去世的唐家堡弟子屍體拆開來研究，再配上機械零件後重組裝做成機甲人，讓當時的機甲守衛的戰鬥能力大大提升。那時所有機械師對此爭論不休，有些師兄姊認為此道邪魔，褻瀆死者，萬萬不可行，當然也有人相當支持，並表示亡者若生後亦能替唐家堡盡心力，自然極好。」

等等，師傅！您這表情讓徒兒好害怕啊！

少女下意識遠離那張設計圖，而唐湘則難得滿臉惋惜嘆氣，繼續講述。

「可惜，師兄後來實在走火入魔，不但開始覺得機甲人才是真正完美的人形物，反倒活著的唐門弟子更像被逐漸腐朽的軀殼所禁錮的低下存在，最後受不了犯了禁忌用上活人製機甲。」

無論是故事還是師傅的表情都令人害怕，莊臻半刻間也分不清究竟是駭人的內容讓她難以思考、抑或唐湘那淺淺揚起的唇角。

「嗯，為師記得那時還驚動到老祖母那去，她老人家相當震怒說絕對重罰，結果師兄不願研究被辱，竟先放火燒去大部分文本，最後服毒而亡。」

講到這唐湘終於頓了頓，注意到莊臻犯傻的面容才又把後面的故事結尾。

「其實當時許多機甲人並沒有被銷毀，到現在都還在使用，或許是那些機甲人有所不甘，所以才會——」

話未說完，忽響起的敲門聲嚇得莊臻整個人在位置上一震，抬頭看是唐馨站在門邊，姣好的眉首輕皺表示：「湘師弟，你和徒弟在講之前發生的機甲人之事？」

「馨師姐，妳下次可直接敲門入內無妨，不過幾句話而已。」唐湘適度露出些許訝異，隨後肯首：「是，唐門機械師們多少都該知曉。」

這下少女完全止不住顫抖、語無倫次：「馨師伯——所、所以那是、真的、嗎？機甲人、師兄——」

因此才出現那樣的異象嗎？

只見唐馨平淡開口：「自然，連我都曾有耳聞。」語畢露出不認同的眼神望向唐湘道：「只是沒想到師弟會用這種態度和徒弟講述如此嚴重之事，難怪唐嘯時常對你相當不滿。」

依舊笑得委婉，唐湘起身將唐馨幾日前托送來維修的暗器交到女人手中說：「讓嘯師兄費心了。」隨後轉向莊臻：「這故事如何？徒兒？有興趣的話，為師可以教你辨別哪些機甲人是——」

見狀，莊臻原先僅存的好奇心全數崩散，忍不住大喊：

「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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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纖細人影躡手躡腳沿著唐家堡屋簷移動，朝擺放機甲人的總庫房前去。

莊臻仍然對唐湘所說半信半疑，儘管被師傅的故事嚇得不清，她的好奇心依舊很快復燃。

她要探明真相！

而當女子壓低身子緩緩消失在門旁後，只見唐湘緩緩從屋簷陰影中現身，雙眸在月下透出淡淡哀傷，隨後又消失無蹤。

其實，機甲人當然並非自己稍早對徒弟所說那般，只是有些事或許並不適合說明真相，也未當此刻將事實告知莊臻。畢竟當年唐湘才剛收莊甄入門為徒不久，便發生機械師唐溫以活人死屍製造機甲人之事。

唐家堡為此鬧得幾月風雨不停歇，而唐湘與其師傅唐芝華自是護著年幼少女，直到今日，唐湘依舊不知如何開口與徒弟說清這段被唐傲天下禁令之事——真相被似是而非的謊言替代。

以屍體為材，將其製作成如守衛般之機甲，此舉或許聽來喪心病狂，然其背後真相總存在意外之悲痛與扼腕。

當年，本為唐門菁英的機械師唐溫因同是機械師的妻子唐阮重病亡去而幾乎陷入狂癲。

唐溫與唐阮自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兩人是最好互相切磋砥礪的機械師，是最親近的伴侶，更是欲相伴此生之人。

因此，無論旁人如何勸說，唐溫久久都沒能接受唐阮已經死亡，不但是性情大變，再來日夜頹靡、背棄崗位數月，最後再次回到機甲暗房時，竟然就是將妻子屍身製為機甲人。

男人終究逆天道、違人倫，完全走火入魔、不顧他人與自己生死，只為將愛妻持續留在身邊，此事傳開後遭當時許多機械師反彈。

而唐湘一直清晰記得。

尤其當年唐溫自知走頭無路、即將被唐傲天肅清，他竟找上了唐芝華求情。

那時，唐湘不顧唐芝華叮囑仍偷偷跟上前，本是擔憂師傅安危、另方面想見識何等喪心病狂之人會使用人屍作為材料。然，其卻僅見到被說是精明優秀的本家機械師抱緊粗糙醜陋的機甲人對唐芝華泣涕如雨：

「芝華大人，阿阮明明沒有死⋯⋯您也看到了不是嗎？」

如此悲傷之愛。

「她這不是還陪在我身邊嗎？」

如此沈重的愛。

孤獨且不會再有回應之愛。

唐芝華聽聞後沈默許久，眉頭緊皺，既沒有斥喝也不存安慰，僅僅最終吐出一句：「唐溫，阿阮已死，也絕沒能再復生。」接著又問：「你仔細看看，它真的是你的妻子唐阮？」

男人在淚中緩緩轉向懷中的妻子，他本想再次仔細凝望，卻猛然發現自己視線模糊，看不清任事物，掌心則觸碰著冰冷鐵器。

唐阮呢？

他溫暖又美麗的阿阮呢？

「為什麼⋯⋯為什麼⋯⋯阿阮⋯⋯跑去哪了？」

唐溫顫抖問，雙手再也無力，終是讓沈重的機甲人哐啷摔於地面。

而沈默的機甲人不言不語，畢竟單純的思念早已在鑄造打磨間逐漸消失，剩餘扭曲的執念。

見男人如斷線風箏，頓時失去動力，唐芝華閉上雙眸，啞聲道：「唐溫，阿阮活著之處應是你心，並非以如此人非人之態，你這是讓溫柔的她痛苦罷了，別讓她繼續如此吧⋯⋯」

也結束你的⋯⋯

聽聞後唐溫瞪大雙眸，早已參雜斑白的髮和皺紋在明滅火光下漸漸深刻，彷彿要融入黑夜中般。

許久後他竟破涕為笑，再次扶正傾倒的機甲人，隨後朝唐芝華低頭，說句：「只有芝華大人願意這般和我說，謝謝您。」，隨後緩緩向她呈上自己將唐阮屍體做成機甲的紀錄秘冊。

再過幾日，唐湘與唐芝華帶著莊臻在拆解千機匣時，便聽聞唐溫引火焚身、連唐阮也燒盡，屍骨無存，兩人餘灰殘骸同時沉眠。

徒留夜半中機甲不斷哀鳴，從傾訴這無法面對的道別。

唐湘心底回顧完過往，再次凝望莊臻背影消失的庫房良久，最後轉身離去。

那裡什麼都沒留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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