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實習筆記》 - 第十四章父親

一個罪人到底怎樣才算得到救贖？在懲罰完結之時？在得到原諒之時？還是，在死亡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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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者梁彪，你是否忘記人間的一切？」這次閻王親自審理，在他面前，撒謊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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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為梁彪的老伯，連忙伸手入口袋想找出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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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找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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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在找那個小字條。」他邊找邊解釋道：「社工姐姐們都説望一下字條，便會記起了。只是⋯⋯好像丟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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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老伯⋯⋯在搞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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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忘記了所有人和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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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會啦。」他理所當然地道：「我的女兒，梁星辰。只有她我永遠都會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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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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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找一找。」天啊！他又在找了，剛才不是已經知道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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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找了。我們拿來了你的記憶備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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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王爺跟我説，這種情況其實不罕見，讓他們看回憶照片也只是為了公平起見，免得他們心存怨氣，轉化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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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就好。」閻王爺説罷便抽出一枝彼岸花粉，塗在照片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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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接觸到花粉後，開始閃動，然後漸漸在半空形成一幕接一幕的幻燈片，當中的人物和景色都是動態的，變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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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年輕人的身影漸漸浮現，接着便是後巷、夜色，以及一個倒在地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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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了。」男人捂着腹上的傷囗，向後蜷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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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梁彪手裡握住手槍，卻遲遲未有行動。他的手，在抖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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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行，這樣的話我便⋯⋯」他咬緊牙關，把槍口指向地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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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當幫我一把吧⋯⋯你的死，會幫我還清債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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粱彪深知自己如果跟從了良心，自己便會得到同樣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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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過我吧！我會幫你還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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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男人多拼命地説，他一句也聽不進去。這番話他聽過太多遍了，他亦被騙了太多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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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女兒⋯⋯」他閉起雙眼，扣下了沉重的板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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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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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了第一個人，就注定了這輩子也要與黑暗為伴，終生不得暴露在日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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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是我嗎？」老伯梁彪不解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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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忘記自己殺過人，真的是⋯⋯。我不禁為那男人感到不值，殺完人就算了，還忘記是什麼意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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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已經那麼嚴重呢。」他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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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現在我明白了。」他望着那對曾經沾滿血的手掌：「是要去地獄受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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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看完再説。」閻王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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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花粉再次散開，擬化出下一幕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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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陋的店面，數張木凳，一碗車仔麵，雖説不上豪華，卻是一家三口最喜愛的聚餐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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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今天晚上也要見客人嗎？」小女孩好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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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零零的眸子，稍圓的臉，襯上稚氣的語調。在她的眼中，『爸爸』這個角色，不可能是個好勇鬥狠的黑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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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梁彪猶豫了半秒，摸着她的頭：「對呀，爸爸不能經常陪你，真是對不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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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呀。有這麼厲害的爸爸，我很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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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的每一句話，都刺痛了他的心。如果讓她知道自己每天牽着的手掌，是鮮血色的，她又會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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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女。」他的語氣認真起來：「假如爸爸犯了錯，你會原諒爸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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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小女孩也感受到他的認真，她用手托着下巴思考了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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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爸爸犯錯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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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面前熱呼呼的車仔麵，她想到了：「就讓爸爸請我們再吃一碗車仔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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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如天使的笑容，天真無邪的答案。見到父親未有反應，她又再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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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料一定要咖喱牛腩，要跟我們第一次來的時候一樣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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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眼淚悄悄地滴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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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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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這咖喱太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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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假也好，童言也好，他的手心彷彿尋回了溫度。大概是咖喱的緣故吧。

女兒的愛感動了梁彪，卻感動不了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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懲罰，終需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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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爸爸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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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鏗鏘！！」一把大刀從後斬來。粱彪未能反應過來，肩膀留下了一道深入骨的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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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個手持大刀、木棍的紋身大漢掃掉桌面上的東西。面對眼前的襲擊，小女孩眼睜睜地望着，很想逃走但又控制不了雙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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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啊！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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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大喊之外，被圍攻的梁彪根本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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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怪便怪你的好父親吧！」刀鋒已斬至女孩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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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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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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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髮之際，女孩的母親，用身體擋住了刀刃。不顧一切，緊緊地，緊緊地把女孩抱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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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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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的。」她艱難地撐起身體，微笑着輕撫女孩的頭，就像女孩還是嬰兒的時候一樣：「合上眼睛吧，很快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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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罷地上的石磚又被染紅了一點，相反她的臉卻一點一點地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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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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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還是不行吧。對一個小學生來説，太殘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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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你可以答應媽媽一件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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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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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恨爸爸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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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母親拼盡了全力，最終保住了女兒。躺在血泊裡的她只有兩個願望，一個是女兒能夠活下來，她做到了。第二個是希望女兒不要帶着憎恨生活，做到嗎？她自己也不知道，恐怕亦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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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黑夜，漫長的惡夢，彷彿不會完結。淚水與鮮血混在一起，這到底是誰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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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梁彪如何抱着她，安慰她，她始終目中無神，表情呆滯地説着那句謊話：「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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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起，『爸爸』二字已經再聽不到了。到了後來，梁彪的生活上更是只剩下他一個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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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昔日的自己，梁彪感到有半分陌生，又有半分傷心：「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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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經説過他永遠不會忘記女兒，當中有多少是哀痛，有多少是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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