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實習筆記》 - 第十五章救贖

「閻王，你説呢，我是不是很糊塗。」梁彪握緊拳頭：「口裏説着不會忘記她，卻就連傷害了她的原因我也一竅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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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他患上這病後，他每天無憂地生活着，那些刀下亡魂他一個也記不起。不只這樣，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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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害死的妻子。我也⋯⋯也忘掉了。我真是差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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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一般亡魂不同，大部分的亡者都是追求着什麼的，而梁彪卻只有愧疚而已。記憶每一次都會挑動他的神經，他沒有追求過救贖，卻不得不接受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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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卻一切並不是你的選擇。」閻王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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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讓我怎麼接受！整件事是因我而起的！要不是我，她也許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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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彪放鬆緊繃的拳頭，低下頭呼了一囗氣：「作為丈夫，我不濟；作為父親，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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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不配才不是你説了算呢。」大門傳來不慌不忙講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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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府內，究竟有誰敢打擾閻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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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唐裝的中年大叔，大遙大擺地走到審判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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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他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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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客人，我們又見面了。你看看老闆我這次帶了甚麼？」他炫耀着手上閃閃發亮的菲林：「先看完這段幻燈片再下定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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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林的編號與我拿著的不同，背面刻着『梁星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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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閻王爺斬釘截鐵地道：「別人的回憶怎可以隨便看。你這樣會做壞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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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剛才便一語不發的梁彪終於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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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王⋯⋯真的，看一眼便很足夠了。我要好好看清楚她有多恨我，好讓我記住自己的多低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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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王爺摸摸下巴的長鬚，思考着。跟考慮讓我入職時的表情有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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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走到閻王爺旁邊，細聲道：「反正他也不會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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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閻王爺點了點頭，示意批准播放幻燈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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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霧瀰漫，一張模糊的畫面在空中展現，並漸漸清晰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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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咯⋯⋯咔咯⋯⋯」打字聲未曾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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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格格的屏風，慘白色的燈光，外面滴滴答答的雨聲更令人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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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是梁星辰工作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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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整齊白恤衫以及純黑長裙，幻燈片的主人公正埋首苦幹，處理屏幕上的百餘封電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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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女兒，梁彪不其然地説：「啊，這就是她工作的樣子。又忘掉了，我真糊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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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這次説錯了。他並非忘掉，而是從末見過長大後的女兒一面。對於女兒的形象，約她17歲時便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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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星辰，等一下一起吃午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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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去吃吧，我還要整理資料。」她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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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時段的辦公室，特別寧靜。不久之後，便剩下星辰一人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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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咯⋯⋯咔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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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字聲未有停止的跡象，就宛如她內心深處的某種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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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一個杯麵從袋子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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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連你也催促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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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下工作。隔着玻璃俯視比肩接種的大街：「對不起呢。我其實也不想拿工作當藉口，只是不工作的話，那種感覺便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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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熱水和湯粉混和，茶水間頓時充滿咖喱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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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電話忽然響了起來：「你好，請問是梁星辰小姐嗎？這裏是醫院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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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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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父親，梁彪，因腦中風現況危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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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馬上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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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掛線後，遺下堆積如山的工作和一碗熱騰騰的咖喱麵，提起手袋便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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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拋下一切衝了出去？她也不清楚，明明那個人早應該從記憶中消失，身體卻本能地跑往醫院，那怕是下着滂沱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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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梁星辰，請問我的⋯⋯我的父親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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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醫生搖了搖頭，然後帶她到急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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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症室離大堂的距離只有一條走廊，可是在她眼中，那是二十年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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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噠⋯⋯噠⋯⋯」內心的波動伴隨腳步越來越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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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門的一瞬，只見到一個白髮老人躺在病床上，進入了長眠。他手上握着一張字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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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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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字條只寫着三個字。那是他的寶物，那是他唯一記得的人，那是他等不到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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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答答⋯⋯」雨水依舊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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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股波動始終按捺不住，掙脫束縛從眼眶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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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以為可以忘記他，可是她不知道，在「想忘記」這個念頭出現的一刻，便注定了她一輩子也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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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病也忘不了，更何況你呢？」老闆對幻燈片自說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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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星辰默默走到老人前，緊緊握住他的手和字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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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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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來，跟母親立下的承諾，終於實現了。

「下輩子也要一起吃咖喱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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