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下門鈴,還沒認出來開門的人,對方就先認出他來。
「噯喲,這不是順和的小孫子嗎!怎麼在外面淋雨?先進來先進來。」
「阿伯,我有急事想拜託你,可以請你載我一程嗎!河堤那邊有隻狗被車子撞了,我想帶他去動物醫院。」
「狗?你的狗嗎?」
「咦……呃,不是……」
「野狗的話就別管了,他們沒那麼容易死,死了也是命,而且萬一你救活了沒人養,遲早也是會給環保局抓去啊。」
「但是──」
「哎,我是因為你是順和的孫子才勸你,養動物很累啦,而且你現在不是自己住家裡嗎?顧你自己就夠忙了。」
「不行,阿伯拜託你!不然牠一定會死掉!」晴河忽然強硬地大喊,邊抓住對方的手央求:「拜託!救活牠之後的事我一定會好好想辦法,所以、所以……」
被晴河的氣勢壓倒,阿伯只好拍拍他的手妥協:「好好好,先別哭、先別哭,你怎麼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愛哭啊?」
「我、我才沒有哭,只是很急而已。」
「好好好。」
看晴河這麼堅持、勸也沒用,阿伯便沒再說什麼,轉身拿了車鑰匙發動車子,晴河則先跑回河堤邊等車。
晴河的傘還在,狗也還在,不過狀況看起來比剛剛更糟,有一下沒一下地重喘,就好像快要沒有力氣再繼續維持呼吸一樣。
「再忍耐一下喔。」晴河跪在雨中,膝蓋下的泥土吸收了血水,把晴河的褲管都染紅。
車子不到一分鐘就開到,阿伯下車一看到狗,不禁大叫:「這哪是狗,這是熊吧!」
「不是,牠是狗,真的。」就怕阿伯反悔,晴河急忙辯解。
「唉、好啦,先上車再說。我還以為只是小狗,沒想到這麼大,我們兩個搬上車會很吃力喔。」
「沒關係!謝謝阿伯幫我。」晴河感激地連聲道謝。
被孫子輩的孩子如此坦率地感謝,阿伯也忘了麻煩,兩肋插刀跳下去幫忙。他從車上搬下老舊的拖車,跟晴河合力把狗抬上去,又費九牛二虎之力推上河堤,最後才總算把狗安置在車斗裡。
車斗沒有棚頂,所以晴河就儲存了離這附近最近的動物醫院地址交給阿伯,自己帶著雨傘留在後車斗。
「只是淋一下雨而已,牠不會怎麼樣的啦,你別跟著淋,快到前座來。」
晴河固執地搖搖頭,阿伯忍不住調侃:「其實這隻狗是你的吧?還是你很想養?」
「也不是啦。」
晴河苦笑了下,同樣撐傘幫大狗的傷口擋雨,車子發動,在雨中行駛了莫約十分鐘後,抵達了鎮上的動物醫院。
阿伯從門外喊,原本悠哉悠哉的獸醫師從裡頭走出來,一看到車斗上的大狗也瞠大了眼,這種寒酸的鄉下地方誰會養名貴的超大型犬?
三個人手忙腳亂一番,把大狗抬上手術台,醫生則開始進行清創。
阿伯直喊著想趕緊回去換衣服,晴河這才發現他們兩人身上全是泥巴和血水,髒得一蹋糊塗,於是就連聲道謝送走對方。
手術進行的很順利,不過卻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晴河在櫃台外等到打起盹,終於在獸醫院快打烊時,醫生從裡面的手術室出來。
「還好送來得算早,他的生命力也很強,看起來明明有被車輾過,但除了脖子上的傷口,其他地方都沒什麼大礙。」
「太好了~」總算鬆下一口氣,晴河整個人癱在櫃檯上。
「這是你的狗嗎?」
「不是,只是在大橋那偶然見過的狗,他被車撞了之後對方肇事逃逸,當時只有我發現,所以就負責送牠來了。」
「那就是野狗囉?」
「呃……」
晴河答不上來,醫師接著道:「其實我原本只是想確認一下牠到底是什麼品種的狗,畢竟體型比人還大的狗世界上就那幾種,偏偏牠好像哪種都不太像。」
「不過一看就知道是狗吧?我想絕對不是熊啦。」
「這當然看得出來,雖然我一開始也被牠嚇到以為是熊。」醫生笑了笑,卻忽然收起笑容問:「不過,是你撿到牠、又把牠送來,先不管牠是不是野狗,我想你應該知道,既然你插手了最好就得負責到底,畢竟我們醫院也不是做慈善的,而且救活之後如果沒找到牠的主人或新飼主,最糟的情況就是送進動保處,最後的下場跟牠就這樣被撞死是差不多的。」
「我知道,雖然不是我的狗,但我決定救他的時候,也已經下定決心會陪牠到底了,醫藥費的部分也會好好支付的,所以治療牠的事就請醫生您全力幫助牠了。」晴河出這番話時的眼神堅決,抱著誰都不得動搖的覺悟。
「當然會盡全力的啊,交給我吧。今天已經很晚了,這孩子上了麻藥,得在這靜養一晚,明天如果有任何狀況我會再通知你,待會請你填個寵物的診療資料,我順便算一下醫藥費。」
「好的,那我走之前可以去看看他嗎?」
「當然可以,門裡進去最大的那個籠子,不過記得什麼都別碰,也別做些刺激牠的事,就只准單純看看而已喔。」獸醫邊提醒邊找出新的病例夾。
「我知道了。」晴河慎重地點點頭,走進裡頭的隔間。
裡頭有個可以容納好幾隻土狗的方形大籠子,大狗虛弱地趴在底部,龐大的身軀幾乎填滿了籠子。
晴河緩步走過去,在籠子前蹲了下來。雖然毛上的濕氣未乾,污漬、血跡也還留著,但傷口卻已經被潔白的繃帶包紮起來,氣息也變得相當穩定。
「你看起來好多了。」晴河用溫柔的聲音說道,大狗微微睜開眼睛,流沙般的金色蕩漾而過,隨即又閉上。
雖然態度依舊冷淡,不過晴河卻笑了笑,他當然不是要一隻狗知恩圖報,或妄想狗可以通人性什麼的,逕自解釋道:
「我們家以前也養過狗,我還記得那隻狗非常忠心,總是會等我爺爺奶奶回來。前幾年爺爺奶奶他們過世,那隻狗卻還是每天都在門口等他們,就好像他們隨時都會回來一樣,不過那當然是不可能的,我想牠大概也不太懂。後來牠漸漸不吃東西,越來越消瘦、體力越來越虛弱,不論我準備再好的食物都沒有用,牠最後還是追隨我的祖父母離開。」
「我一直都記得那隻狗每次守在門前的眼神,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跟牠很像,你們都在尋找一個等了很久、很重要的人吧?雖然我不知道你要找的是誰,但是如果要等他的話,拜託你一定要健健康康活久一點。」
晴河自己說著,也才終於釐清自己被大狗吸引的理由。他其實是為了他自己,因為不想再看到忠心的狗遙遙無期地盼望,自己卻只能旁觀那份忠貞、自焚著的烈火。
等著再也不會出現的人,那是多麼純淨、純淨到令人心痛的感情。
大狗的耳朵靜靜豎著,並傳來沉重的呼吸聲。
狗當然不可能理解他在講什麼,但晴河卻覺得至少對方聽得很認真,他漾起了溫和的笑容,說道:「總之不管是找主人也好、照顧你也好,我都會幫你到最後,所以你可要早點好起來喔。」
晴河說完就走出了隔間,大狗的耳朵也垂了下來,窸窣地換個姿勢,背對著籠子外睡去。
ns3.141.29.234da2